第12章
江武東不為所動, 緩緩吐出一字, “射。”
“且慢。”阿錦晃了晃手中的玉佩, 笑得很是得意,“我說,如果你殺了我們, 就不怕在恒明子那兒交不了差嗎?”
江武東摸了摸腰間,原本挂在上頭的玉佩果然沒有了,他驚疑不定的看着小舟上的女子, 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熟悉的地方,奈何看了許久, 他能确定, 兩人的确是半點不相識。
然而對方話裏話外的, 仿佛和恒明子很是熟稔,這讓江武東又是感到忌憚卻又心存猶疑。
“你是什麽人?”江武東問道, 弓箭手依舊拉滿弓弦, 氣氛劍拔弩張, 并沒有因為阿錦道出恒明子輕松幾分, 反倒是愈發可能再次拔刀相向。
“你還有臉問我是誰?”阿錦冷笑一聲,“你私截貢品,給那位惹了多大的麻煩!我等此次前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沒想到卻被你們砍傷了這麽多人, 怎麽,江豹寨莫不是有了其他心思不成?”阿錦貌似表面上十分冷靜的盯着江武東,給對方施加壓力, 事實上心卻是急得不行。
對于揚州水匪她也只是通過小璟知道了一些,實際上她連面前等人是不是江豹寨水匪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誰才是那位,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因為如今情況緊急。季婵面如金紙,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暈過去的模樣在眼底揮之不去,阿錦清楚她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季娘子怕是要交代在此處,她也只能铤而走險,搏上一把!
“恒明子讓我問問你。”她猛的大喝一聲,氣勢十足,旁人皆為之一震,“獠賊所欲何為?!!”獠賊二字,顯然是罵人的,雖然恒明子沒講過這些話,但是阿錦表示,能借他之口,将這些人的臉皮撕開扔到地上,踩上數腳也是極為快活的。而且按照她對恒明子的了解,對方的确是個嚣張跋扈的人,沒少被她蒙麻袋拖到角落裏打。
江武東臉皮漲紅,看阿錦的眼神越加怨毒,只是因為這句髒話,他反倒相信了阿錦是恒明子派來的人。江豹寨畢竟是賊窩,哪怕他是為大人物做事,也逃脫不掉一個“匪”字,是以即使他先前壓了方舟一頭,也只是見好就收,不敢過分。和恒明子議事也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江武東永遠都記得對方那高高在上的樣子,看他的輕蔑眼神,仿佛這是他求來的福分一般。
阿錦步步緊逼,“因為那位的身份,我等刻意改乘商船,為的是掩人耳目,經此一劫,怕是明面上的都要知道了,你說說,現在該怎麽辦?!”
“我……”
“你可知我身邊這位,是連恒明子都要巴結的紅人,如今被你傷得這麽重。江豹寨的匪首還能不能再做,可不取決于你,而是我們!”阿錦聲調微高,話語宛若細針,紮得人心生寒意。
江武東掃過身邊的下屬,見有些人明顯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上去巴結那位紅人,好取代掉他自己上位當匪首。
江豹寨之所以能發展到今日,靠的是吞并其他的小水寨,這些寨子雖然小,但也并不是無有才能本事的人,水匪之前互有龃龉,之前因為江武東将獲得利益瓜分得當,才能把這些人綁縛住,他才能當穩這個頭領,而如今有更大的利益在眼前……
哪怕再恨,按照現在的這個情形,江武東也只能硬着頭皮道歉,“某等冒犯,不知上面有何指示?”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替我找個僻靜的居處,還有大夫。”阿錦松了口氣,這麽短的時間她沒辦法想出那麽多慌來圓,只能先行緩兵之計,怎麽着也得把季婵的傷養好了,才有逃脫的可能。
于是阿錦和季婵一行四人,正式入住了賊窩。
——
“客人請,不知道您暫停歇腳還是打算入住多長時間?”旅舍前,夥計換上熱情洋溢的笑容,微微躬身問着面前這位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郎君。
陸橋微不可見的後退一小步,溫和輕聲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長安來的季娘子可是居住在此處?”那日一別,對方果真只是讓仆人上門送來謝禮,其餘想要深交的意思都沒有,他等了許久,實在是不能再等了,索性讓人查了住處,自己來找。
季娘子?夥計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不住的打量,實在無法将其宛若清風般和煦的外表和那些纨绔子弟連接起來,但是一個年紀輕輕的郎君,來打聽人家小娘子的行蹤,明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所為。
“這,郎君見諒,我們不能透露住客訊息的……”夥計話半截吐露,半截含在嘴裏,到底還是責任心占了上風,委婉的拒絕了。
“我與季娘子是舊識,你不用擔心我會對她不利,而且我的确是有要事需要見她。”陸橋淺淺一笑,從袖袋中拿出一粒小金珠,遞到夥計手心。
夥計的眼睛幾乎要發出綠光,手掌一攏将金子收入囊中,一改之前的說法,道:“季娘子前兩日已經離開本店,據說是返回長安了,郎君若是想入住,我可以幫你安排在她住過的那一個院子裏。”夥計朝他擠眉弄眼,想來是把陸橋當做是“仰慕”季婵的人了,不然只是為了見一個朋友而已,何須出這麽大的手筆來買通一個跑堂的,有錢人家的彎彎道道夥計自認為還是清楚一些的。
得到這樣的回答,陸橋很是意外,他的臉色迅速冷了下來,露出本來矜傲的面孔,他甩了袖擺,明明白白透露出對于夥計這一平民的厭惡來,不再理會他的攀談,徑直走開。
留下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夥計,輕輕“哎?”了一聲,心道這些富家子弟脾氣有如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竟是晚了一步!陸橋十分懊惱。
先前為了接近季婵,他設下圈套,故意讓人搶了她的錢袋,自己再接機出手來一出英雄救美,為的就是博取她的信任,好成為季家也就是長安圖書閣在揚州的代理商。
只是奈何對方不按常理出牌,不僅只是讓仆人提了個果籃上門道謝,後續更是一面都沒見過,更是迅速和趙德雲簽了合同,等到其他家收到消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圖書閣在長安的成就,不僅僅是常六看着眼紅,他們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沒有路子,早就在揚州建起千千萬萬個圖文閣了。
書籍、文房諸寶和尋常物品不同,這一塊做好了不僅來帶經濟效益,還有名聲、身份地位等等意外收獲,等到若幹年後,世人都還會記得是誰改進了造紙和印刷,誰發明了鉛筆,而這些東西又在文化交流,文化保存上做出來何其大的貢獻。
這塊金字招牌會跟随家族永生永世,前人開創輝煌,後人享受便利,所以其實有不少商賈想和季婵套交情,好分上一杯羹。
商人的地位卑賤,比之農夫還不如,他們在擁有常人沒有的財富之後,也要失去一些東西,比如子孫後代不得選官等等,所以對于他們來說,精神財富顯得很是重要。
不說古代,就算是人人平等的當今,有些商人也會為了沽名釣譽做慈善,不管用心是什麽,但結果是好的。
然而陸橋和這些人不一樣,他有更大的野心。他對自己的外貌和家世十分自信,認為季婵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女子,若是自己能得到對方的歡心,那麽繼而成為圖書閣的主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當揚州的老狐貍們還在觀望的時候,他果斷出了手。
然而對方不按照套路出牌,這麽多天也就送了個果籃,其他的交流一絲都沒有,氣得他牙根癢癢,卻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陸橋狠狠踢了地上的石子一腳,第一次感到挫敗。
“讓開!!”一聲呵斥在耳邊炸開,陸橋敏捷往旁邊一躲,避開了揚起的馬蹄。
他頗為狼狽的拍拍下擺蹭到的污漬,眸中帶火,掃過馬上騎士,卻又在雙目相對時狼狽收回。
不為其他,只是面前這支隊伍雖然只有二十來人,卻個個周身帶着煞氣,目光比之刀鋒更為銳利,兇神惡煞,似乎都能聞到手上、刀上那些浸染多時的血腥。
若是他此時不長眼上前挑釁,怕是會被對方抽刀斬殺,當場砍落項上人頭!
他是有富家子弟的脾氣,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腦子,陸橋立直身子,看着遠去的車隊,心裏有個大膽的猜測正慢慢形成。
。。這些人絕不可能是一般的健仆或者護衛,甚至揚州的官兵都比不上,這樣殺伐之氣,大部分都是戍邊的軍隊,或者是僅僅忠于皇家的侍衛。
陸橋倒吸一口冷氣,記起之前阿父曾經說過的長安來人,頓時心覺不妙,立即匆匆往家裏趕。
“大郎君!郎君!”陸橋剛走沒幾步,正好遇到家裏的仆人,對方上前兩步,道:“家主讓奴立即将您帶回去,據說江先生那邊有貴人來了。”
貴人?陸橋心思轉了兩圈,當機立斷跟仆人歸府。
再說那車隊一路向刺史府駛去,即便是到了府門也沒有打算下馬的意思,只有馬上到騎士下來了一名,上前吩咐守門人進去通報,其餘人都是靜如止水,好像并不将這威嚴莊重的刺史府看在眼裏。
不過想來也是,這些都是皇家護衛,雖說自身品階不高,奈何人家家世好,動則六部尚書的兒子、太師的孫子什麽的,他們既可以說是太子的侍衛,也可以說是世家為太子培育的心腹。
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只聽從皇室,其餘的不管是什麽品級的官員,都不能越界差使,甚至礙于他們背後的世家,還要笑臉相向,這一點俞郎中自然十分清楚,所以一路上都是客客氣氣的,既保全了面子,也給對方留下了好印象,互不相擾。
守門人得了信,立馬腳步匆忙的往府內通報,俞修原本倚在廊柱上逗鹞子,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将手裏的鮮肉往心腹仆人端着的盤子上一扔,撫掌大笑,直道:“定是太子殿下來了,俞某倒是要看看這些狐貍尾巴,能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躲藏多久!”
又問道,“方舟這老狐貍可在府內?”聽見仆人輕聲答是之後馬上淨手搽幹,嘴裏念叨着,“絕不能讓他先讨了殿下的好,我怼死他我。”
等到他走到門前,方舟還未到,俞修露齒一笑,恭敬的朝唯一的一輛馬車見禮,“臣,邢部郎中俞修,拜見殿下。”
“俞郎中不必多禮。”青色的簾子打開,一雙白淨修長的手将他扶起,面前的太子眸光深邃,已經褪去少年的柔軟,染上青年的棱角,俊雅的容貌上滿是溫和的笑意。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俞修并沒有順勢直接起身,而是行完禮數,和太子相處多年,他深知該怎麽做,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也該按照規矩來,比起墨守成規的人,對方更加厭惡逾矩。
果不其然,等他再站起來的時候,清楚的看見太子的眼底有熏染上了些笑意,對他說話也随意了一些,“俞郎中辛苦了,一路上替本宮擋住了不少麻煩吧?”
“臣不敢,還得感謝殿下出此計策,否則臣下就萬死難辭其咎了。”俞修搖搖頭道,這的确是他的真心話,如果船上的是太子,他可沒有今日這麽輕松。
。說到這裏,俞修想了想,說,“臣船行至揚州,遭遇了水匪劫掠,除去負隅頑抗之輩,也抓獲了不少俘虜,這些人如今被關押在刺史府內,等殿下到來再做定奪。”
李成乾點了點頭,對于俞修的做法更是滿意,又詢問了些許細節。
就在兩人談笑晏晏之際,方舟遲遲趕來,甫一擡眼,看見二十名高大威猛的侍衛,還有正在和太子殿下不知道嘀咕了什麽的俞修,頓時心裏“咯噔”一聲,隐約覺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