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當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 外頭傳來一個粗嘎的聲音, 緊接着房門被敲響, “徐娘子,屬下送飯菜過來了。”
阿錦揚聲道:“進來吧。”
門‘吱呀’的一聲被從外頭推進來了,阿錦擡頭一看, 是個糙漢,手裏頭端着簡單的羊肉湯并幾張蒸餅,另有一道葷菜和一道素菜。
“你們首領呢?怎麽連個人影都沒見着。”阿錦問他。
“首領有要事要處理, 所以暫時不能前來,貴客見諒。”大漢把東西擱置在桌上, 人長得五大三粗的, 說話倒是滴水不漏, 聽見阿錦問話還好脾氣的笑了笑,“如果沒有其他的事, 某先下去了, 這位娘子的藥還沒熬呢。”他指了指季婵。
“行, 那你下去吧。”阿錦點點頭, 對方拱手行了個禮,出去的時候還順便把門帶上了。
阿錦拉了拉門,木板晃動了幾下, 卻并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她往回走,對季婵說,“門被鎖住了, 這些個土匪,原來還是防着我們的!”
季婵糾正道:“是水匪。”
阿錦噎了一下,“不重要。”她嘆了嘆氣,“看來還是不信任我們,打算先把我們拘禁在這裏,等他調查完咱們也該倒黴了,恒明子那個小子……”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季婵漸漸聽不見了。
“有辦法嗎?”季婵問。
阿錦看了看季婵手臂上的傷,又想起被另外安置在其他廂房的劉、林兩位管事,覺得頭頓時大了不止一倍,卻也只能先安撫住季婵,“當然有辦法,等你一養好傷,我就能帶你們出去。”
季婵隐約察覺出她的言不由衷,只是如今她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只能暫時這樣了。同一時間,兩個人為了不讓對方擔心,都接受了這個謊言。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嚴府已經忙碌了起來,滿載貨物的車馬堵住門口,健仆們正在從上面卸貨。
管事撣了撣袍子上的灰,眼睛緊盯着面前來來往往的人,但凡有的動作重了,或是走得稍慢了些,都會受到他的呵斥,“小心些!弄壞了一件定然罰你們去做田奴。”田奴的勞作要更加繁重,累死幾個也是常見的,雖說都是些暗地裏的事,但是健仆們也有自己的小道消息,聞言都為之一凜,只能咬牙強撐,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管事背着手,雖說背有些佝偻,頭發也發白,但卻沒人敢頂嘴欺老,他眼角餘光一掃,叫住了一個正提着籃子,往府裏走的婢子。
“阿雀,等等。”
“奴在。”名叫做阿雀的婢子停住腳步,神色怯弱得低着頭,她的手緊緊攥着籃柄,素淡的袖子半卷,露出滿是各種傷痕的皮膚,指腹磨出了繭子,風拂過發絲,露出額角一處醜陋的疤痕。
“你怎麽出來了?”管事的看了看她的手和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心裏暗嘆了一聲,實在無法想象面前這個叫做阿雀的姑娘實際上才只有二十來歲,然而誰讓她曾經的主子得罪過大娘子呢?而且那位妾室帶着嚴府諸多財物重要文書出逃,更是惹怒了大娘子,找不着正主,她們這些仆人收到殃魚之災也是自然,誰都救不了的。
“莺兒讓奴幫她偷偷帶盒胭脂,奴也不想的……奴下次不敢了。”阿雀後退兩步,兩眼盈滿了淚水,面前的老者是既是嚴府的大管事,同時也是大娘子的心腹,她不敢騙他。
管事掀開她菜籃子裏頭的果蔬,果然在下面看到了一盒胭脂,他将木盒拿了出來,面無表情的冷哼一聲,“妾娘子身邊的女婢而已,竟然也敢無視府裏頭的規矩,最近大娘子找不到由頭治她,現在倒是剛打了瞌睡就送來枕頭,這一番殺雞儆猴也好給府裏其他不長眼的見識見識!”複又轉頭看阿雀,揮揮手讓她下去,“這裏沒你的事了,回膳房待着,日後不準随意出入府門。”
阿雀應了一聲,似乎很害怕的腳步匆匆,然而那一雙眼卻是半斂着。莺兒對她呼來喝去,但凡有一點不滿意的就偷偷掐她。她的主子最近得了寵在府裏頭也是嚣張跋扈,大娘子恨急,早就想整治,如今這一點小事盡夠了,府裏怕是要又鬧上一陣,而自己也能落得個清淨和安穩了。
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大管事轉回頭,只見一隊兵卒并列而來,約有四五十人,個個握戟配刀,領頭的馬上騎士很是眼熟,大管事仔細一瞧,認出了對方乃是方刺史手下的一名軍将,立馬迎了上去。
“賴公安好,今個兒怎麽到這兒來了?”明明年紀比軍将要大了近乎一倍,大管事還是一臉谄媚。這是地位上的差距,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改變。他扭眼去看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俞修,問,“不知道這位是?”
那軍将黑着一張臉,喝了聲,“滾開!”便伸掌把他撥到一邊去,直接将老管事推搡跌倒在地上,随後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道“俞郎中,您請。”
俞修笑了一笑,擡腳踏了進去,軍将緊随其後,而那些兵卒更是惡狼撲食一般,剎那間魚湧而入,管事撐在地上的手背都被踩了好幾下,他暗自唾罵了一聲,“遭了瘟的老兵奴!”
“你是嚴府的管事?”他心裏正罵罵咧咧的,只見一個小兵蹲在他眼前,面帶猶疑的問道。
老管事立馬又笑開了一張臉,點頭道:“兵爺,奴正是嚴府的管事。”
小兵從袖袋裏頭掏出一個布包,裏頭裝着茶葉和鹽,他把東西遞到管事面前,而自己湊到耳邊,“刺史公說了,讓你把東西立馬交到嚴小郎君,這嚴府也莫要回了。”
什麽?老管事眼底滿是詫異,然而正待他要問的時候,小兵已然站起身,跟随隊伍入了嚴府,管家從地上爬起來,手裏頭攥着布包,看着驚叫聲四起的府邸,還有憶起賴軍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心裏浮現了一個駭人的想法來,頓時也不敢多待,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原本安靜的嚴府門前來了許多官兵,盡然只是四五十人,然而這番動作也驚動了許許多多的人,這些兵卒都是老兵壯漢,下手沒輕沒重,也不懂什麽忌諱,進來就是一陣霹靂啪啪的亂翻,屏風被踢倒,牆角的花瓶‘砰’的一聲砸落在地,吓得婢子奴仆尖叫連連,四處流竄。
“還請諸位兵爺高擡貴手!”嚴潤匆匆趕來,命令家人端上一托盤的金子,試圖收買軍将結果反被拂落在地,對方猙獰着一張臉,問道:“你就是嚴潤?”
“……”嚴潤怔住,心道咱們這不是都認識嗎?不過人家畢竟是官身,話還是要回答的,“某便是嚴潤,不知……”
“找的就是你!”軍将打斷他的寒暄,喝令身後的兵卒把他拿下,拿繩子捆了拖到一旁。嚴家的大娘子發出尖銳的叫聲,厲聲讓健仆奔上去救人,兵卒“铮”的半抽出腰間的佩刀,濃濃的煞氣直面而來,奴仆們紛紛腿軟了軟。就連大娘子也急急後退數步,一屁股栽進榻裏,模樣好不狼狽,躲在一邊的阿雀悄悄用袖子掩唇譏笑。
“賴軍将!!”嚴潤看到自己的結發妻子被別當堂如此對待,頓時氣紅了眼,雖說這個軍将是方舟底下的人,但是他嚴潤也不是吃素的!不說嫡長子娶了刺史府上的女兒,嚴家和方舟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将來鬧到方舟堂前,自己也是有說頭的!
賴軍将睇了他一眼,暗含警告,冷聲道:“這位是京城來的刑部郎中俞公,如果你再胡亂說話,對俞郎中有冒犯之言,可別怪某用依法用刑了!”
京城來的……嚴潤一驚,迅速低下頭去,盡管他還是滿臉陰霾,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分析現在的事态。
關于太子承乾和刑部郎中俞修被派遣到揚州公辦的事情方舟并非真的絲毫不知,早在那日上朝結束之後,長安就靠飛鴿傳書送來消息,方舟知道後和嚴潤還有江武東曾在一起商談過對策。
而賴軍将這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态度,還有他旁邊一身貴氣的中年男子,這數隊兵卒……看來事情敗露了,而且方舟!方大刺史!竟是拿他嚴家來當替罪羊了!思及此處,嚴潤頓時氣到渾身發抖,看向賴軍将的眼睛迸發出仇恨的目光。
底下破碎的瓷片,被砸爛的木頭家具,兵卒們懷裏露出的一點金銀玉器的光芒,還有身後吓得不斷抽泣的妻子侍妾,嚴潤嘴唇動了動,似乎要把一切全盤托出。
“嚴家主,莫要犯傻。”賴軍将眸中冷意更甚,低聲道,“嚴小郎君至今未歸呢。”
嚴潤聽了直接軟到在地,臉上又哭又笑幾欲癫狂,他如果把江武東和方舟兩個人都捅|出來的話,這位長安來客會不會放過自己不說,方舟定會趕盡殺絕的,而自己要是順從了方舟,阖府上下依舊都會遭難,但是他的嫡長子,卻能夠活下來,他還有別的選擇嗎?他沒有的。
嚴潤眼中的光彩全都熄滅了,他臉色灰敗,聲音幹澀,“走吧。”
賴軍将好心情的笑了,讓兵卒将人帶走,自己則是湊到俞修面前,道:“罪犯嚴潤已經拿住了,俞公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去向殿下交差了?”
俞修不可置否的點點頭,淩厲的目光幾乎要将軍将看透,吓得對方打了一個寒顫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