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招!我什麽都說!”
鹽水混合着鮮血淌過條凳, 淅瀝瀝的往下滴, 嚴潤閉起雙目, 指尖不斷顫抖,不再受到鞭笞的身上,疼痛依舊是那麽鮮明, 但是緊繃的心卻一下子輕松了下來。
“我的确和江豹寨的水匪有交易,他們負責劫掠,而我負責銷贓……”他的嗓音沙啞, 幾不可聞,“所得的錢財, 我拿小頭, 他江武東拿大頭, 嚴格來說,殺人越貨的都是他們, 我不過是幫了一點小忙把東西賣出去而已。”嚴潤試圖為自己開脫, 他怕死, 但更怕身後的家族因為自己而倒塌。
早知如此, 何必當初呢?嚴潤苦澀一笑,最開始嚴家也算家底豐厚,如果不是自己太貪心, 追求更大的利益跟那些人合作的話, 或許就不會這個下場了。但是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商賈地位低,沒有貴人相助一輩子都出不了頭!在別人眼裏都是最為低賤的存在, 哪怕是村夫,都能看不起!
他面目猙獰,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實際上沒有多少悔意。
俞修不理會他的辯解,慢條斯理道:“拿刀的人雖然不是你,但是幫他們舉起刀的卻正是你們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無需多言,還有什麽一并招了便是!”
嚴潤語塞,沉默了一會嗤笑道:“餘下的你們都查出來了吧?還有什麽可好交代的。”
李承乾把玩着手裏的茶盞,掃了刑房裏頭的幾個人一圈,重點關注方舟、賴軍将,最後才把視線落在嚴潤身上,“那張兵防布置圖是如何得來的,還有前兩日來刺殺本殿下的那些水匪手裏的兵器倒是眼熟得很哪,看樣式标志,不僅有前朝的,就連武德年間的也有。你一個小小的商人,
能把手伸到官衙裏來?莫要再耍心機了,到底朝中誰和你接應?若是再有一句謊話,就不止你性命難保了。”
“你們想嚴刑逼供?!不顧律法?”嚴潤咬牙切齒道。
李承乾只是笑,不答。
然而這卻讓嚴潤整個人都頹廢下來了,他今日如果不咬一個人出來,怕是難以善終,他祈求的看向方舟,對方神色漠然,而一邊的賴軍将目光陰毒,暗中示意他管好自己的嘴。
嚴潤扭曲一笑,想讓他當自己一個人去死?他不會讓這些人如意的,死之前怎麽着也要拉一個墊背的。嚴潤的手指顫顫巍巍的舉了起來,遙遙的指向了方舟——旁邊的賴軍将,滿意的看到對方登時變了臉色,桀桀的笑了起來。
“你胡說!太子殿下,莫要被這個小人欺騙了,某對陛下、對百姓忠心耿耿,萬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賴軍将軟了腿,跪倒在地。
“拉下去,徹查。”李承乾道。
嚴潤笑得愈發大聲,賴軍将手底下也不怎麽幹淨,下場一定好不到哪裏去。他直勾勾的盯着方舟,無聲說道:‘答應我的,要做到,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說罷趁着沒人注意到他,拼着一口氣朝牆上撞去,只聽見好大的“砰”撞擊聲,嚴潤的額前裂開了數道口子,鮮血呲呲直流,把牆體浸染得更加灰暗。
“清理幹淨。”看着地上嚴潤的屍體,李承乾眉頭皺起,吩咐兵卒進來收拾,而自己轉身出了牢門。地上被沖洗了兩邊之後還是有斑斑血跡殘留,空氣中布滿了濃濃的血腥味,方舟立在原地,藏在袖子裏緊攥着的拳頭松開。
江豹寨雖然是個水匪寨,卻并不聚集在一處,反倒是化整為零,将水匪們隐入村落中的各戶人家中,而頭領則是居住在北城裏頭的富人區,日常議事的确麻煩了一些,但是一旦遇到官兵搜捕卻是方便至極,堪稱瞞天過海之術。是以之前審問了一些俘虜,也只得到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小聯絡點,而大魚卻是一次都沒抓到過。
就像此處住宅,明面上挂着糧商江文的名匾,實則是個賊窩,正是江武東的藏身之地。知道這個地方的,也僅有他和身邊幾個兄弟同夥,并嚴家父子與方舟而已。
大廳裏,面容姣好的婢女奉上酒水點心,将托盤收走時還依依不舍的瞧了坐在榻上的俊美郎君好幾眼,看樣子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但礙于主人性子嚴厲,也只能退下。
“嚴小郎君身姿俊朗,引得我府上的女婢都魂不守舍了。”江武東放下杯盞,戲谑道。
江武東對面的年輕人拱手謙讓一笑,單從臉蛋來看的确十分俊秀,如果季婵和阿錦在場,就會發現面前這個嚴橋正是當初路見不平幫她搶回錢袋的陸橋,只是不知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和江武東又有什麽關系?
嚴橋正色道:“實不相瞞,家父令阿橋前來,是為了長安派來的查案官員和太子。”
江武東也坐正了身軀,半帶急切的問道:“怎麽,有消息了?”他讓人帶信給在山陽的連襟,誰知道一連數日都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道事情了成了沒有。如今嚴橋這一開口,江武東自負的以為太子已然被截殺在山陽,頓時臉上就有了幾分得意。
嚴橋輕聲道:“的确是有消息了,不過對于我們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消息。太子于前兩日就抵達了揚州,如今正在方刺史府上住着,身邊有二十來名的皇家侍衛,輕易動彈不得。”
江武東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手掌用勁握住桌角,在上頭留下了一道道裂痕,嚴橋看他這幅樣子,很理智的沒有再說下去。
“方刺史那邊有什麽動靜嗎?”江武東收回外露的情緒,擡眼問他。
嚴橋搖搖頭,道,“并不清楚,只知道還在審問被綁住的幾個人,其餘的就沒有聽說了。”
江武東還未開口,坐在旁邊的幾個同樣也是水匪頭子的人就叫嚷了起來了,其中一個脾氣最為暴躁的老三一拳砸在桌面上,直接砸出一個凹坑來,罵罵咧咧道:“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大哥,如果他幾個麽嘴上沒守住咱們可不就遭殃了麽?”
江武東喝道,“老三,有話好好說,砸桌子幹什麽!在客人面前也不嫌丢人。”他看向另外幾個雖然也着急但還是維持鎮定的人,“方舟肯定不會讓他們開口,這點倒是無需顧慮。”
江武東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來,他看向嚴橋,問道:“不知道嚴小郎君知道恒明子最近有什麽吩咐嗎?或者說有沒有派遣什麽人來揚州?”嚴橋是他們和恒明子接觸的中間人,這才是讓他們正眼看他的原因,不然他也沒必要對一個商人之子這麽客氣,方刺史也不會将庶女下嫁給他。
嚴橋愣了愣,略一思索,“并沒有,我與恒明子是附屬關系,平日裏都是他傳消息給我,哪有我打探他的份?”他笑了笑,“怎麽?是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江武東還沒說話,老三就先搶了頭,“前日裏遇到了個女人,看架勢好像和恒明子是熟識。”
嚴橋愕然,“恒明子是個道士,怎麽可能和女子有牽連。”
老三咋呼道:“我就知道!大哥我就說了吧!那個女人明擺着貪生怕死随便扯大旗,怎麽可能真的是恒明子派來的,咱們這回陰溝裏翻船,讓一個女人給陰了!”
江武東揉了揉眉心,聽他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呵斥他道:“行了老三,你閉嘴!”
嚴橋看老三吃了癟沒說話,開口圓場道:“不如大當家的帶我去看看那個女子,恒明子身邊的人我多少也認識一些,有沒有關系一見便知。”
老三這麽一鬧江武東難免有些下不來臺面,好在嚴橋給他遞了個臺階,他臉色緩和下來,對這個年輕人又高看了一眼,“就現在吧,是真是假,還請嚴小郎君幫忙掌掌眼了。”
一行人正要動身,只聞外頭熙熙攘攘的聲音傳來,江武東向身後的奴仆使了個眼色,對方領意立馬就出去查看,在座的幾個人都有些坐不住,特別是剛才才聽聞了查案官員已經到了揚州,生怕外頭來的正是來捉拿他們的人,只是江武東不動,他們也不能動,只能硬着頭皮坐着。
不一會兒,奴仆就領着一個喘着粗氣的老者進來了,那人剛一進屋就撲向嚴橋,保住他的腿哭得涕泗橫流,“小郎君,府中出大事了!”
嚴橋吓了一跳,把人扶了起來,“管家?你怎麽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家中出什麽事?慢慢說。”江府上的女婢拿了一把腳踏,将大管家扶到上頭,又細心給了一碗水,大管家端起水就往嘴裏頭倒,喘勻了氣這才說出話來。
“嚴府讓官兵給抄了,家主被帶走,大娘子吓暈過去了。方刺史的人讓奴告訴您千萬別回去,這次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嚴橋騰地立起,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