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約出來黎書言。

“你找我出來不會是為了敘舊吧?”她笑,竟然說我們一開始見面我對她說的話。幸虧我的從小受到的教養阻止了我,不然我真的會把咖啡直接潑過去。我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推了過去。她正眼都不看,嗤笑:“你已經心虛到只會用錢來打發人了嗎?”

“你怎麽這麽感覺良好,你以為那個信封裏面是錢?打開來看看再說話吧。”

她打開,變了臉色。我笑笑:“這是我們家的鑰匙。黎書言,我是要告訴你,你贏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處心積慮,在這個時刻亮出這麽大的一張底牌,我能怎麽辦?”我拿起咖啡杯,可是胃裏難受,于是又放了下去,“你也真是有耐心,三年以後才來使出你的殺手锏,我不得不佩服你。”

“葉桐,你這副樣子真是讓人看了很生氣。不過不管怎麽樣,你是輸了。”

“是,我輸了,可是未必就是你贏了。”我微微一笑,站起身,“要是你哪天搬家了,記得叫我去給你送花籃。”我的臉上仍是挂着虛僞又做作的笑容,可是沒有人看得見,我的心在滴血,它一直在滴血。我以為我看不到,可是到此時我才發現原來這顆心早就是傷痕累累,新傷舊傷,這是我的報應。我無話可說。

黎書言,你這一招實在是狠。

咖啡店門口停着黑色的奧迪車,車旁邊站着兩個黑衣男人,這是蕭騰遠雇的保镖,他現在每天都在應付媒體。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我是沒怎麽被騷擾,也沒有媒體敢打電話給我。但是他還是不放心,給我安排了保镖。見我出來,他們打開了車門,我坐進了後排。

“葉小姐,下面去哪裏?”

“回家。”

“去天賜花園?”

“不是,去富錦家園。”

在玄關處換了鞋子,媽媽已經坐在沙發上等我。看到我來了,她起身過來拉着我坐下:“桐桐,這次讓你受委屈了。”我笑笑,沒有說話。她嘆氣:“騰遠一向是最有分寸最讓人放心的孩子,這次他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我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你爸爸要是看到你這樣,一定怨死我們了。他走的時候,我答應他會好好照顧你的。”像是想起了往事,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悵惘之色。

我沒有接她的話,只是問道:“媽媽,當初您怎麽會那樣呢?為什麽要用那樣堅決的方式逼着他娶我呢?這對他,對我都是很殘忍的。”好久都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我擡起頭才發現她的眼眶已經濕潤。我繼續追問:“媽媽,我一直當您是親媽媽,可是您為什麽要把他硬生生逼到我身邊呢?我承受了他三年的恨,你知道我有時候想過什麽嗎,要是可以死掉而讓騰遠哥哥不那麽恨我,我一定毫不猶豫。”我的眼睛已經幹澀得流不出一點眼淚了。

“桐桐……”

“媽媽,您怎麽可以這樣呢?”

“因為,我答應過你爸爸。”她的眼淚落下來,可是我卻無動于衷,“騰遠他恨的不是你爸爸,是我啊。”我木然看着她,此刻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讓我的心起波瀾了。“那時候騰遠爸爸剛去世沒多久,騰遠就發現了我和你爸爸曾經一起長大,有過過去的事情。他一直覺得他爸爸的病發作就是因我們而起。我以為他不知道……我想着你們倆要是可以在一起,也算是彌補了我們的遺憾。而且……騰遠他心裏并不是完全沒有你的呀。我是他的媽媽,我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兒子心裏在想什麽?”

我慘淡地笑了。忽然之間,好像整個世界都被颠覆了。

渾渾噩噩走出蕭家門,我推開院子大門,光線被擋住,我擡起眼睛,眼前站着的是蕭騰漠。他正一臉擔憂地看着我。

我們順着小區花園的石子路一直走。蕭騰漠開口:“你打算怎麽辦?”

“跟你沒關系。這是我的事情。”

“桐桐……”

“不要叫我。”我瘋了一般發作,“不要叫我叫得這麽親昵,你們一個個的,打着愛我的幌子,說什麽為我好,但是毀掉我世界的恰恰就是你們!”

“你在說什麽?”

“你滿意了?現在這樣你滿意了?你當真當我一無所知,還是你還以為我是那個好糊弄的小孩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黎書言串通一氣?把照片送到雜志社的人就是你不是嗎?”我狠狠甩出一疊照片在他臉上,那是我雇的私家偵探調查出來的成果,“你們一個個的,現在都如願以償了?”

“我是為了你!你看看你,你為了蕭騰遠,你把自己卑微成什麽樣子了?”他狠狠抓住我的一只手,“你看看你這只手,這是多麽有天分的一只畫畫的手,你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翅膀,就是為了可以留在他身邊。可是他呢,他有正眼看過你嗎?”

“又說是為了我。”我掙開他的手,後退一步,“你知道什麽?你自以為你有多了解我?蕭騰漠,讓我告訴你,在你曝出新聞之前,我已經準備辦理離婚手續,我甚至還向北京繪畫學院提交了申請。你現在毀掉了,你毀掉了我最後一點希望,你用這樣決絕沒有退路的方式逼着我離開,你現在很開心?”

他顯然是沒有想到,臉色一下子白了。“葉桐。”

“我真是恨透了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他還要來拉我,被我狠狠地推開。然後我再不看他一眼,轉身大步離開。保镖上來攔我:“葉小姐,你去哪裏?”

“不要管我,你們就直接跟蕭騰遠報告去,不要跟着我!”

我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從來沒有這麽靜下心來,徹徹底底地去想過那些事情。小時候認識蕭騰遠,爸爸去世,跟蕭騰遠結婚,似乎我人生的這二十幾年都在圍繞着這個男人,記憶力只有他,習慣的人只有他,一心一意想着的人只有他。可是,他大概也是覺得很辛苦的吧?因為這樣的婚姻,這樣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我曾經怨恨過,我怨恨他為什麽會對我那麽冷淡,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理解了,我是沒有資格去指責誰的。

要是很愛很愛一個人的話,最好就放他走。如果他願意回來,那他才是屬于你的,要是他不回來,那他就真的不屬于你的。答案是很顯而易見的。

我想起爸爸以前告訴過我,他說,葉家的女兒啊,就是要拼得起,輸得起,拼的時候就毫不保留,輸了就幹幹脆脆的。這大概是我最後的尊嚴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我的律師,他說先前我吩咐準備的文件已經準備好了。末了,他又在電話裏問了:“葉小姐,您想清楚了嗎?”這個律師是原來爸爸的專屬律師,一直都是他在處理爸爸遺産的事情,他也很關心我。我笑笑:“我想好了。就這麽做吧。 回頭我剛好路過事務所,我自己去取。”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剛進門吳嬸就迎上來:“桐桐,你怎麽才回來,我擔心死了,你去哪裏了啊?”

“沒事啦,我就是出去散散心。”

吳嬸欲言又止:“這叫什麽事兒啊?先生也等你一個晚上了,你們好好說說。有什麽誤會都說清楚,啊?”

我點點頭。吳嬸又不放心地拍了我的肩膀。

忽然發現這是結婚以來他第一次等我。以前,他總是嫌我慢,嫌我寫作業寫的慢,走路走得慢,收拾書包收拾得慢,但他嘴上雖然抱怨,每次都是耐着性子等我。我按下思緒,不能再想以前了。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吳嬸剛走開,他就大步沖上來:“你去哪裏了?”

“你會擔心我嗎?”我反問他。他難得地被我噎了一下。“你也會擔心我嗎?你會把我放在心上嗎?蕭騰遠,你還是以前那個蕭騰遠嗎?從七歲認識你到現在,那麽多天,我始終如一,可是你呢,你什麽時候變了呢?你變得我再也看不清了。”

他按住我的肩膀:“我說了,給我一點時間,你聽不懂嗎?為什麽不能再等等?”

“我等你已經等得夠久了,我不想等了。”我掙脫他的束縛,在沙發上坐下,“騰遠,們彼此折磨了三年了,就到此為止吧。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現在再不會有人來威脅你了。”我從包裏掏出了從事務所拿回來的文件,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在了桌上:“這是我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蕭騰遠,我們都自由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呢,愛情也會變成讓人欲罷不能的障礙呢?

他一下子揮開文件了,聲音都提高了很多:“我說過了,如果我有妻子,只能是你,不會是別人。不會是黎書言,也不會是任何人。只能是你。你聽明白沒有。”

“蕭騰遠,這樣還有意義嗎?我已經變成所有人的笑柄了,他們都在看着我的笑話,都在等着看我是如何被你們一點點毀掉最後的自尊的嗎?”我頓了頓,“我知道你累了,其實我也很累。你自由了,蕭騰遠。”

你自由了,從今往後,你都自由了。

愛一個人是什麽呢,就是希望他開心,希望他過得好。要是他可以過得好,什麽都可以,什麽都可以放棄,即使是自己的愛情都可以。

三天後,我坐上去北京的飛機,我在那報名成為美術學院的插班生。

在飛機上,我接到了一通電話,是來自那個律師。“葉小姐,您當時囑咐我們提前實現葉先生的遺囑,我們已經将您手上剩下的股份全都轉給了蕭先生。但是我們也發現,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悄悄将他名下的所有的不動産股份都轉移到了您的名下……”

手機在手裏滑落,我看着飛機窗外的白雲,忽然之間淚流滿面。

我想起在那一夜,我模糊聽到的那一句話。

“桐桐,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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