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炎熱雨夜, 陸凜舟從夢中驚醒, 背後衣衫汗濕,卻不覺得難受,反而眉目清明、身體爽利。
窗前挂着的捕夢網風鈴響起清脆旋律, 網上的燈串已經不再發亮, 趁着月色他看清了捕夢網的美,心悸般吸引着他前去。
腦海裏浮現的是溫琅嬌豔的面容。
在她還年輕時,甚至更年幼時,她便很喜歡纏着他。
“小叔叔, 你陪我看花花好不好?”
“小叔叔,你給我說睡前故事好不好?”
……
好啊,琅琅, 這有什麽難的。
畫面一轉,時光荏苒。
“陸凜舟,我不想見那個女人在你身邊,我不允許!”
“我原以為你的品位會比那些暴發戶好一些, 不過爾爾。”
“女人嘛, 都一樣,她們可以為什麽我不行?”
……
不是不行, 琅琅,是我不能那樣做。
愛你很簡單,但推開你很難。
溫琅十八歲生日,溫家小公主的生日派對狂歡至淩晨,陸凜舟也在城北的場子裏飲酒嗨到淩晨, 他不去想友人口中說的小姑娘如何亭亭玉立,如何招人疼愛,他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冷漠的去接受其他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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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琅父親曾找過他,就在所有人以為溫琅不過玩玩而已時,與父親年紀相仿的長輩在他面前放低了姿态,“琅琅出生她母親難産,她是我溫家的小寶貝,就算我以後不在了上面還有哥哥們護着,你們終究不适合。”
“如果我願意守着……”
“你做不到。”
陸凜舟的話被打斷,那人看出了他心裏所想。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去承諾,給不了她溫柔就狠一點,商人重利,我們都是。”
不過一個重自己,一個重閨女。
相較之下,陸凜舟就放肆得多,他年少成名,是圈子裏玩樂一把手,他要什麽都輕而易舉,感情算什麽,年輕時還以為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後來有多自信就被傷的有多深。
喝得醉醺醺的陸凜舟被朋友附贈了一個漂亮模特,陸凜舟卻甩手給她一張卡又讓司機送自己到了陸氏別墅,他東倒西歪的上樓,整座別墅黑漆漆,只聽到他皮鞋踩着木地板的聲音,嘎吱嘎吱,別有一番樂趣,然後是高跟鞋聲。
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他的腰,熟悉的呼吸萦繞在鼻尖,他不用回頭就知是誰。
“琅琅。”破天荒的一次,陸凜舟十分溫柔的喊着她的名字。
溫琅抱住他不撒手,“我十八歲了,沒有收到你的祝福。”
陸凜舟輕聲笑出來,“瞎說,我明明送了一棟別墅和一輛跑車,就等你考駕照呢。”
“身外物不值一提,我想要你親口說的祝福。”
陸凜舟愣了會,好似清醒些,嘴角歪笑用勁掰開她的手,“別太過,溫琅。”
他終究是狠狠的推開她。
沒想,溫琅不管不顧的撲倒他,陸凜舟喝多了身體發軟竟然被她壓在身下,背挨地痛得很,他咬牙:“溫琅,你起來。”
“我就不!”說着直接坐在他身上,俯身吻上他的唇,喝醉的男人最怕軟玉在懷,他偏偏花叢高手,又是這樣一個招人疼的小姑娘。
陸凜舟兩眼瞪着她,“溫琅,你在幹什麽?”
“你!”
好樣的,這是看了多少的言情小說,學得是一套一套的。
那串邪火從嘴間一路延續到小腹,他掌着她細腰,利落翻身,兩人位置調換過來,陸凜舟還是占了上風,在黑暗中的那團火愈演愈烈,她在他身下一夜成人,他也在歡愉中忽略掉她眼角的淚。
第二日,陸凜舟就在窗邊看到捕夢網風鈴,清脆聲響回蕩在耳邊,夾雜着她夜裏的嘤咛,她回頭青澀臉龐沾染了成人的妩媚,從此情動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他商業聯姻,溫琅出事。
季州酒店21樓的房間就成了他的庇佑所。
好友都說他深情,說他固執,也說他不可理喻,對,為了一個死人。
花花世界有多少歡樂是他值得去享受的,他偏不去,守着心裏的亡人守成了心病。
唯有喬蕭敢當面指着他鼻子罵他,“你假惺惺的深情真讓人惡心。”
他躺在她跳下去的房間裏,地板很涼,但依舊呼吸不過來,明明空間很大,窗戶也開着,可脖子上就像是被掐住了他喘不過氣來,只有靠自虐來緩解,疼嗎?他沒感覺。
血冒出來那刻,他仿佛看見溫琅微笑着喊他名字。
沒人願意承認,也不願相信他愛她,真殘忍。
後知後覺,很可悲。
不過又能堅持幾年?
溫琅走後的那些年間,陸凜舟專門替女人打離婚官司,可他又不缺錢。
他還有過很多個小姑娘。
有時候兄弟夥都看不下去,“你光有一副皮囊就算了,還對她們表現的如此深情,似假似真,我們都看不清,更何況那些小姑娘。”
陸凜舟的深情早就付之東流。
趙雲森,他昔日好友也因為溫琅的事情與他決裂,“我曾經喜歡的人被你任意踐踏,你懂什麽是愛?”大男人也有軟肋,他捂住眼時哽咽道:“該跳樓的是你!”
明明活在頂峰,卻嘗盡衆叛親離的滋味。
陸凜舟一個人承受着,在無窮無盡的夜裏用刀劃開自己的手臂,一條又一條,沒人知道。
孟喬森綜合病症,是指一種通過描述、幻想疾病症狀,假裝有病乃至主動傷殘自己或他人以取得同情的心理疾病。
以前他不明白,直到遇見秦念念才知道這種病的厲害。
他把她當成了年輕的溫琅,她身邊的人也像極了年輕的趙雲森,可趙雲森沒有他固執,也沒有他狠厲,他知道溫琅愛的人是誰所以選擇了放手。
趙雲森如果有餘庭之一半的執着,溫琅遲早是他的。
但陸凜舟算錯了。
相隔三年,餘庭之還是來到金城,他的眼神寫着“非她不可”的倔強,那一刻,陸凜舟就感覺他不是餘庭之的對手,也恍然明白,秦念念再好也不是溫琅。
他的琅琅已經消失多年,與春日暖陽融為一體,與夏日海浪同起同落,她應該化作了世間萬物卻不會留在他身邊。
春去冬來,四季輪回。
一雙手遏制住他的喉嚨,前世過往如走馬燈般來回,他錯了。
再醒來,靈魂從窗間飄過,陸凜舟沉重的軀體已經停止呼吸,他從21樓俯瞰,依稀浮現溫琅墜下的模樣,她臨到死也希望他好好活着,可是他做不到。
靈魂輕飄飄的徘徊在窗外,房門被打開,是他的助理。
跟了他多年的勤勤懇懇的助理雙腿跪在床邊,他失聲痛哭,然後撥通了電話。
“小冬,陸先生走了。”
腦海裏一片空白,陸凜舟已經死了。
治療大半年,頭發都掉光,大夏天還要戴着帽子,他早已做好準備,就怕萬一見到溫琅她不喜歡他光頭的模樣該如何是好,也難怪他今日總覺得身體清爽,原來是回光返照。
他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覺得放松。
罪業太深,也是時候還了。
他向下任由靈魂墜去,反而被騰空飄起,他想走卻走不了,只好站在窗戶上盯着房間裏睡着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門再次敲響,淩亂腳步聲随之而來。
“小叔叔!”
是陸辰冬,小夥子哭得滿臉淚花,跟三歲小屁孩一樣,陸凜舟不由得笑出聲來,可笑着笑着又悲傷起來,眼淚也跟着往下掉,他可真沒勁,病了搞化療時都沒哭,夜裏疼痛難忍也沒哭,這個時候哭什麽呢?真沒意思。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反正沒人聽見,卻感受到一道眼神看過來。
秦念念和餘庭之是跟陸辰冬一起來的,她的目光看向他,好像發現了他的存在,直接走到窗邊,穿過了那串捕夢網風鈴揚起了嘴角。
她笑起來可真像琅琅。
陸凜舟一下子被迷惑住,伸手去碰她的臉,就在捕夢網那凍結,哪知秦念念也去碰捕夢網,兩只手一實一虛,就此作別。
傳說人死後靈魂會停留在身體邊,至于他為什麽會留下來,陸凜舟也不清楚。
他的葬禮沒有很高調,不過來的人卻很多,那些多年兄弟夥一個不差,還要在他墓前炫耀自己妻兒,然後一拳打在墓碑上哭得厲害。
陸凜舟為人不怎樣,做事又狠,可朋友卻很好。
他穿過人群,看到被餘庭之摟住的秦念念,一身黑色小禮裙一點兒都不像溫琅。
他的琅琅才不會穿深色呢,他的小姑娘只會穿鮮豔的衣裙,張揚豔麗惹他歡喜。
靈魂也有枯竭的時候吧。
他開始飄向遠方,車水馬龍的街道,當那個穿着碎花裙的小丫頭被沖過來的汽車吓得呆滞時,陸凜舟毫不猶豫的擋在她面前,飛馳而來的汽車“砰”一聲撞在他身上,靈魂詫然有了實體的存在感,傷痛是他的,鮮血也滲在他身下,而那個小丫頭呆呆的望着他,突然笑起來喊了一聲,“小叔叔,花花都開好了呀。”
他的琅琅有世間最美麗的笑,清朗如月,溫和如風,只一眼再也忘不掉。
陸凜舟的手沾着滾燙的血,他伸手,她握住。
再回頭,車水馬龍的街上平靜如初,原來故事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