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失去

失去是個很奇妙的詞,它包含着悲痛和悔恨,路願早就參透了它,所以他向來不讓自己擁有他支付不起代價的東西,可是他在不知不覺中破例了。

他曾得到過他想要的一切,驕傲,自信,愛情和家,可現在他終于體會到了失去的痛苦,他夾雜着悔恨和記憶一次次侵襲他的腦海,他的思緒,他的夢境。

最美好的記憶在此刻卻是鋒利的匕首,将人的肉一塊再一塊的割下來,讓路願一次次從夢中驚醒。

房間昏暗,可是透過窗紙的月光卻落在房間的一角,門外雪色未褪,即便路燈已經滅了,外面還是雪亮一片。

路願披了件外套,站在窗前,他想起那天莫艦之從一角慢慢撕開貼上,然後釋然一笑。

那時候他說什麽來着,“不試試你怎麽知道呢?”

可人生的路線曲折難測,稍有不慎可能就屍骨無存,這不是每個人都有試試的機會的,路願想,他擔不起那個代價。

他想着的時候似乎看見門下站了一個人,身影修長,眼尾狹長,正仰頭看着窗子,冷冷淡淡的。

路願心裏一緊,腦海中什麽都想不到了,等他清醒過來,他已經站在窗下,四下寂靜。

他回頭望去,晶白的雪地上只有他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冬天的風那麽涼,讓他的心被這麽一吹也冰涼涼的往下墜落,腳底的冰雪像是野獸在啃咬他的腳趾頭,血淋淋的痛。

路願慘淡一笑,眼盲是病啊!

這種感覺太容易讓人絕望,可路願堅定的告訴自己,沒有關系,沒有什麽是會一輩子永存的,這一切終将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他安慰自己,我又不是情聖,哪能一輩子喜歡一個人啊!

沒關系的,再忍忍,再忍忍。

路媽媽和鄰裏打完麻将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電視機裏春晚在不知第幾次的回放,喜慶的歌聲和溫暖的燈光,炭火燒的很旺,偶爾發出燒裂是霹吧霹吧的聲響。

她将扔的亂七八糟的鞋子整理到一邊,看了看一地的瓜子殼,從門口拿起掃把掃了起來。

路願從卧室裏出來喝水,瞧見他媽彎着腰在那裏掃地,嘴裏念念叨叨的數落路爸爸和路願,糟蹋完了不知道清理,倒不是生氣,而是一種習慣使然,無論做什麽,她心裏即便甘願如此,可嘴上總是少不了幾句。

年代和世界觀的不同,對于家庭的定義并不盡相同,但對于家庭和睦的渴望确是永遠一致的。

路媽媽的心不大,她想要的是衣食無憂,兒孫滿堂,如果可以更多一點,那就是她的丈夫能少抽一些煙,少喝一點酒。

他們經過的那個貧窮的歲月沒有那麽多關于自由,關于夢想,關于愛情的無限幻想和美好,她是個窮人,從物質到心靈。

路願有些難受,他看着路媽媽掃完地,拿過拖把接着拖,路媽媽見他幹活還是忍不住念了幾句,路願也沒在意。

到了晚一點,路爸爸回來了,他喝了不少酒,走路有些踉跄,說話也模糊不清,路媽媽讓路願把人扶到床上,路願撫他躺下站起來剛要走,他爸卻一把拉住了他,說了兩句,路願還沒聽清楚,便見他聲音哽咽,突然哭了起來。

路願有些被吓到,在他的記憶裏,父親從來都是嚴厲的,高大的,說一不二的,甚至有些負面和不講理,他總是高昂着脖子說着大話,對待外人總是比自家人好,讓路願有些時候甚至是反感的。

可是他卻沒想到那樣自負的父親也是會哭的,他說了很多,可是路願卻幾乎沒聽懂一句,偶爾的幾個單詞,有自己,有路願,有他二姐,有歉疚和抱怨,他串聯不出什麽具體的情節,可是那哭泣中的悲傷和委屈卻是實實在在的穿進了他的胸口。

他耳邊聽見路媽媽的嘆氣聲,回頭瞧見路媽媽端着熱水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眼圈有些紅。

路媽媽端着熱水盆走過來,擰了把毛巾在窗前坐下給路爸爸擦了擦臉,端詳着說道:

“你爸爸壓力很大的,上次咱們老家拆房,咱們買在這裏,地基貴一些,你爸好心想以我們家地基名義幫着你小叔所以一起量的地,到時候你小叔能分多一點錢,我就說讓你爸和你小叔商量一下,他卻不願意,他心裏記挂着兄弟情義,都不允許我不說一點人不好,沒想到你小叔知道後竟然說你爸算計他,鬧了幾次,就是為了這麽點錢,現在幾十年的兄弟情義被鬧沒了,還有你那些……”路媽媽緘口,半響又道:“他總覺得是自己沒本事,沒教好你,才讓你走了錯路,他嘴上不說,心裏壓力很大,又太重感情,哎……”

路媽媽嘴裏說的那個人似乎并不是他認識的父親,可他是,路願突然察覺了一些他以前從未在意過的事。

其實很久以前他和路爸爸關系是很好的,那時候路爸爸每次出遠門都會給他帶玩具買衣服,那時候他總是他們村裏穿的最好的,玩的最新穎的。

他也會每天下午跑到路爸爸工作的地方,撒嬌要買雪糕,那時候最貴的雪糕好像就是五毛錢一塊錢一只,最常吃的都是一毛兩毛的,路爸爸很溺愛他,每次回去都給他買好幾只五毛錢的大臉雪糕,直到他後來吃壞了肚子。

後來他漸漸長大,開始上了小學,新鮮感褪去後他開始厭惡學習,他喜歡遠處秋收的稻草,踩在上面碰跳肯定很舒服,太陽暖洋洋的,他喜歡玻璃珠,打翻船(一種游戲)。

他的叛離期來的如此之早,路媽媽那時候還在為他的學費着急,每天忙上忙下除了苦口婆心的勸他好好學習,她沒法教他什麽。

路爸爸不善言語,只會一味地用暴力,不懂就打,他漸漸開始對他心生畏懼。

加上後來他大了一些,他總是看見路媽媽疲憊的身影和路爸爸的不知所蹤,他也看懂了父母吵架的緣由,他開始不滿路爸爸,可是畏懼早已深入骨髓,他退而其次逐漸與路爸爸疏遠。

可是現在他突然發現很多事情與他經歷的并不一樣,就如同他一直認為是世俗和責任讓這個家庭維系在一起,可是此刻看着路爸爸握着路媽媽的手嘟嚷着,而路媽媽神色溫柔,誰都能說這不是一種愛呢?

他記得單影曾經在微博上發過一條言論,婚姻需要揉碎兩個人的靈魂,才能永結同心。

評論區有人争辯反諷她,單影不急不惱,只是說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如果你不舍棄你的靈魂,怎麽能和另一個人恰好登對,相愛必定都是伴随着疼痛的,因為它需要先破碎,才能在再融合。

路願這才發現,他的家庭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麽不幸福,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無論對錯,他們甘願如此。

路媽媽将毛巾擰了又濕,反複擦了幾次後才淡淡道:

“小願,咱們以後好好過日子,你聽話好嗎?”

路願看着燈光下的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他覺得自己不該破壞他們這種碎裂了靈魂,摸索了半輩子才獲得的幸福感。

可是為什麽還是不甘心,腦海中翻天覆地的為什麽全是莫艦之的畫面,從初見時的高大內斂,陽光下那侵略的眼神向自己走來。

然後是沙灘上的一罐啤酒,和滿空煙火,那人神色溫和,就此從進自己的生活。

再後來是偶爾的小點心,冰箱裏的蜂蜜水果,電腦旁的毛毯,落地窗前的榻榻米,還有一圈,它們充斥在每一份深情和溫柔裏。

直到最後那個大雪彌漫,決然離開的背影,他會就此走出自己的生活嗎?

路願突然想起那日從醫院中醒來時,得知失去莫艦之的那種恐怖和絕望再次湧上心頭,路願看着路媽媽震驚的看着自己,他才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他壓抑着,克制着,可是欲望像是有無數只小獸在瘋狂的叫嚷着,他努力了,可是他終究還是無法忍受失去,哽咽喊道:

“可是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不管将來,不管世俗,他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可是想和莫艦之生活的心情卻從未停止,那樣的生活對他來說太具有誘惑力,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停止渴望。

路媽媽神色一頓,度過了歇斯底裏的那段時間,她只能咬牙哽咽:

“你能不能給你爸媽一條活路。”

她這話太重,重的讓路願所有勇氣幾乎消失殆盡,他步伐踉跄的往後退了兩步,可是心底的渴望鼓噪着他只能往前走,他重重的跪了下來:

“媽,對不起。”

他神情歉疚,皮膚蒼白,跪下是因為這是他的父母,他跪的是親情和養育之情,可他還是不甘的,這不甘在他挺直的脊梁,他不甘心生活被人掌控,愛情被人否定,即便以愛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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