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寫作于13年夏天,我在外開會,将近一個月,全程西班牙語,于是,我坐于會場後排,一個勁敲鍵盤,放眼望去,全場最勤奮的與會者。

此文初衷只為滿足我鬼扯的惡劣興趣。

所以本文宗旨不再是娛樂至上,而是:憲法賦予了每個公民以鬼扯的權利。

看文前請跟我一起默念:鬼扯是最高指導原則!

剛上課十幾分鐘蘇慎行就感覺手機在褲子口袋裏沒完沒了地震動,趁喝水之際掏出手機,“陳葉凡”三個字不停地閃爍。

左手放下手機,右手放下水杯,蘇慎行将講義翻了一頁,接着講西周青銅器千變萬化的煅造配方。

于是乎,手機在講臺上一邊閃着探照燈一邊吭哧吭哧往水杯身邊擠。

底下的學生哪還有心思聽課啊?第一排幾個活絡的小女孩握着拳頭樂呵呵地默念:“就快了!就快了!”

“叮”一聲脆響,真撞上了。低下“轟”一聲哄堂大笑。

一個碩胖的學生跳起來一屁股坐到椅背上,笑嘻嘻地說:“老師,您還是快點把手機收起來吧,這要是共振把講臺震塌了,您走了,我們上哪兒說理去?”

蘇慎行笑問:“你就不怕手機共振把我的腿震斷了?”

底下不知誰喊:“老師,你可是我的夢中情人啊,拒絕斷腿!拒絕瑕疵!拒絕不完美!”

學生們嗷一嗓子怪叫,異口同聲極有節奏感地喊:“老師,我愛你!老師,我愛你!”

蘇慎行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不緊不慢地說:“請排隊,愛我的人實在太多,報名請從速,把姓名、地址、身高、體重巨細靡遺寫清楚,特別是名下資産。”

“嗷!!!”學生們鬼哭狼嚎:“庸俗!庸俗!”“太沒氣質了!”“老師啊!君子固窮啊!不為五鬥米折腰啊!視金錢為糞土啊!老師啊!氣質啊!”

前排一個小女生偷偷摸摸拿起手機,樂呵呵地說:“老師,難道這個也是您的仰慕者?……嗯?陳葉凡?隔壁生物學院的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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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馬就有人挂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腔爆料,“教遺傳學的小矮子。”

“切!!!!”男生們頓時癟了,“居然是個男的。”

女生跟着也癟了,“性別不是重點,長相才是關鍵!”

“真理啊!”三五個女生有志一同地竊笑。

蘇慎行笑說:“這樣好了,我們這節課改成講歷史上的帥哥好不好?”

“老師,我愛你!!”女生們興奮。男生們起哄:“我要聽美女!”

女生們不管不顧,敲着桌子亂七八糟地喊:“潘安!衛玠!蘭陵王!董賢!彌子瑕!”

男生們嗤之以鼻:“瞧你們這點出息!一群同性戀!”

于是乎,在學生們轟轟烈烈的喧嚷謾罵聲中,蘇慎行喝了口水,慢吞吞地收拾講義,鈴聲一打,轉身出門。

往公共辦公室走去,順手接通電話,“怎麽了?剛才在上課。”

“祖宗,快急死我了。我現在還在上海,學校通知我明天早晨有一節課,你幫我上一下吧。”

蘇慎行挑起眉梢,“叫我這個研究了十幾年歷史的文科生替你上遺傳學?”

“要是能逮到人我會找你?”

“誤人子弟不是重點,我顏面盡失才是關鍵!”

“放心吧放心吧,拿着教科書照本宣科你還不會?中文字認識的吧,英文字會拼的吧,天南海北扯他四十五分鐘,一眨眼就刑滿釋放了。”話音未落,陳葉凡一聲驚呼:“我剛想起來,教科書我還沒領。”

蘇慎行失笑,“那你叫我照什麽本宣什麽科?”

對面立刻奴顏婢膝地讪笑,“要不……你找個學生借本書翻印一下?”

“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嗎?”蘇慎行走到辦公室門口,一陣乒裏乓啷的敲打聲迎面撲來。

“……你那兒怎麽這麽吵?”

“正在裝修,基本結束了,全是環保材料,一點異味都沒有。”

“哦?學校這是下了血本了啊!”

“你說對了。”蘇慎行給幾個裝修工人讓路,懷揣着一顆虔誠的心将辦公室又環顧一周,頓時肅然起敬啧啧稱奇:“古典寫實主義與後現代抽象主義的零和博弈,白色,黑色,光怪陸離的電子顯示板,深谙太空時代的科幻主義神韻,晃眼的金屬光澤,瑩白的節能燈,撲面而來一股濃烈的未來星際戰争的末世風采,野蠻、暴力、破壞、掠奪、蒼茫!”

對面“啊啊”了兩聲,龇着牙花問:“也就是說……我的懶骨頭沙發,老賈的乒乓球桌,你那兩書架老掉牙的破報紙全沒了?”

“要不然怎麽給橫空而出的獨立辦公室騰地方?占據了整個南陽臺的陽光地帶,辦公桌、沙發、書架、電腦一應俱全,還附庸風雅擺了兩盆蘆荟,頗有幾分魏晉士大夫扪虱清談的悠閑氣度。”

“哦?哦?這是有領導要來?”

“何止啊!本來是我們三個人分享這間臨時辦公室裏21%的氧氣,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要變成十個人瘋搶這21%的氧氣了。”

陳葉凡立刻表示嚴重關切,聲音陡然拔高,“這是蒙古鐵騎踏麥牧馬的野蠻行徑!這是羅馬神話剽竊希臘神話的霸權主義!這是韓國棒子将高句麗奉為先祖的強盜思維!”

蘇慎行莞爾,“你應該感到慶幸,最起碼我們的辦公桌目前還能擺在這裏,等這些鸠占鵲巢的侵略分子到了之後,我們這些原主人就該變成孤魂野鬼了。”

正當此時,老賈夾着課本回來,拍了蘇慎行一下,“上完課了?”

蘇慎行把講義往抽屜裏一扔,“我馬上要回本部,一起走吧。”

“今天開學第一天,兔崽子們嚷嚷着要聚餐。”老賈聽見蘇慎行的手機裏透出聲音,劈手奪過去,電光火石般改頭換面,哭訴得聲淚俱下:“我說,你趕緊回來吧,整層樓就我和慎行相依為命,我安全感奇缺啊!沒你我睡不着啊!”

對面毫無征兆地“啪”一聲挂了電話。

老賈把手機扔給蘇慎行,搓着脖子往獨立辦公室走去,“晚上還指不定鬧到幾點呢,我先養精蓄銳。”

“你不是說沒他你睡不着嗎?”蘇慎行笑說:“那沙發是領導的。”

“這就好比皇上吃飯之前有專人嘗菜試毒,我就是那個專人,替領導先測試測試這沙發的柔軟度,身先士卒以身涉險,我沒叫領導給我頒發一面‘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的錦旗以示嘉獎就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

蘇慎行笑着搖了搖頭。去生物學院借了本書,進影印室印了五個章節的資料,揣測着應該夠在課堂上橫七豎八海吹四十五分鐘了。翻箱倒櫃想找個資料袋,半天一無所獲,只好夾着紙張一路步行到校門口等出租車。

驕陽似火天氣悶熱,蘇慎行汗如雨下,松了松領帶,對着明晃晃的大太陽抱怨:“雨如汗下才能顯出你的真本事。”

出租車一路堵着往市區開,堵得蘇慎行昏昏欲睡,眼瞅着太陽要往西天地平線上墜落,這輛出租車也往地平線方向龜行,很有點誇父追日的蒼涼悲壯氣概。

不知過了多久,蘇慎行感覺車子一直停着不動,睜開惺忪的睡眼四周瞭望一番,陡然皺眉,問司機:“路口怎麽會有這麽多交警?”

“應該是有大人物要過來。”

蘇慎行不置一詞,耐着性子等通行。活活等了十分鐘,別說他煩躁,周圍的汽車更煩躁,喇叭聲裹挾着濃烈的怒氣怨氣不服氣此起彼伏直沖霄漢。

終于,終于,警車終于拉着警笛不可一世地開過來了,後面跟着一水兒的帕薩特,後視鏡上插杆五星紅旗,車屁股上挂塊某軍區軍牌,趾高氣揚浩浩蕩蕩奔騰而過,最後再以兩輛警車完美作結。

車隊過處,一片高亢激昂的汽車喇叭聲,讓領導們在炎炎夏日漫漫尾氣中好好領略領略人民群衆那堪比核爆現場的慷慨激情!

出租車司機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痛罵:“還有臉說是人民子弟兵。”

蘇慎行笑了起來,“封建思想的殘留,雙軌制度的弊病,監督嚴重缺失最直觀的體現。幾千年君國家天下的儒家理論埋藏肌理深入骨髓,豈是近百年來外族入侵黨派征戰黎民傷亡被動承受外來思潮的粗暴更疊就能蕩滌幹淨的?”

司機徹底傻了,透過後視鏡瞠目結舌地盯着蘇慎行。

我們的蘇大講師笑了笑。

開到學校天已經黑透了,蘇慎行饑腸辘辘,夾着資料拐到某條全城數一數二的繁華商業街上,随便找了家飯館吃飯。

吃完八點多了,蘇慎行往飯館門口一站,瞧瞧外面嘩啦啦的大雨點,“當真雨如汗下了?老天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聽話了?”

蘇慎行舉着資料充當雨傘在狂風暴雨裏奔跑,誰也別笑誰,都是一路貨色,滿大街的落湯雞。

剛跑到十字路口,驟然一聲凄厲的哨聲從天而降,蘇慎行感覺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個交警全副武裝地從車上下來,揮舞着電棍厲聲呼喝:“退後!退後!”

蘇慎行使勁抹了把臉上的水,嘟囔:“又是哪個衙門的?”

嘿!您還別說,這回的官老爺們還是很懂得人文關懷滴,知道天上這雨下得有點措手不及,地上這幫強行占道膽大妄為不服管教的刁民十有八.九沒帶傘,所以車隊來得還是很迅速滴,至少沒讓蘇慎行硬生生淋在雨裏等。啊!!多麽體恤民情啊!多麽以人為本啊!多麽為天下蒼生世間黎民着想啊!急民之所急憂民之所憂,果然深得我黨“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內涵,端的是可喜可賀!

兩輛警車閃着紅藍燈呼嘯而過,後面跟着英明神武的帕薩特車隊,五星紅旗在瓢潑大雨中蔫頭耷腦,軍車牌照倒是被璀璨的霓虹照得熠熠生輝。

蘇慎行渾身上下嘩嘩直淌水,資料全被雨水泡化了,紙屑混着漆黑的油墨黏黏答答糊了一腦門。

簡直無語問蒼天。

回到教工宿舍都快九點了,剛進大門就與一人撞了個滿懷,此仁兄驚愕:“慎行?換發型了?居然還特立獨行染了個白顏色,很有你老板老态龍鐘老當益壯老骥伏枥老年癡呆的風采。”

蘇慎行失笑,使勁甩頭發,甩了此仁兄一臉紙屑子。

此仁兄哎哎直叫,跟跳大神似的一蹦三尺遠,“一分鐘前剛換的衣服……呃……你被人打劫了?”

“你才看出來?”

“還反了他了!”此仁兄義憤填膺,“誰這麽大膽子?你告訴我,我告到他把牢底坐穿。”

“車匪路霸。”

“哪條街上的?我一個電話打過去,從公安系統到審判系統再到監獄系統一條龍服務,能把他全身骨頭伺候舒服了。咱們省司法系統的頭頭腦腦基本都是我們學校的校友,只要不出省,咱們平趟!”

“是嗎?”蘇慎行莞爾,“北面商業街,軍區司令部又有大人物莅臨了,鳴鑼開道回避肅行。”

“啊?”此仁兄驟然噤若寒蟬,不消一刻,朝天猛一揮拳,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哭訴得天地傾覆,“特權階級啊!既得利益集團啊!流毒已然侵入五髒六腑,長此以往,國将何去?民将何從?祖國啊母親!您的孩子在風中無助地飲泣,您可曾理會得?”

蘇慎行哈哈大笑,“你剛才不是還說本省整個司法系統你能平趟嗎?所以說,你也是既得利益集團的成員之一,別五十步笑百步了,我才是勞苦大衆社會底層。”

一巴掌将蘇慎行拍出三米遠,笑罵:“滾你的蛋吧,當心我告你诽謗。”

蘇慎行踩着兩行濕腳印往三樓爬去,所過之處嘲笑聲、調侃聲、幸災樂禍聲此消彼長甚嚣塵上:

“喲!過來我瞧瞧,你這是走的什麽路線?非洲狂野派?”

“你拉倒吧!人家那可是深受儒家仁政思想熏陶的古典派高級知識分子,當然要來點傳統的,比如說戲子路線,他們史學上的專有名詞叫什麽來着?”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樂籍!”

旁邊一人樂不可支地唱:“沒見過那五色的油彩愣往臉上畫……”扯着蘇慎行的胳膊腿好一通擺弄,深情款款地接着唱:“四擊頭,一亮相,美極啦,妙極啦,簡直OK頂呱呱。”

半路殺出個陳咬金,一把将蘇慎行拖進屋裏,“快進來快進來,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一幫落井下石的凡愚俗夫,站直了讓我拍張照。”“咔嚓”拍完了,這位兄臺低着頭鼓搗手機,自言自語:“省得我女朋友一天到晚比照着你數落我長得跟只猴兒似的,今天讓她也見識見識什麽叫‘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蘇慎行展顏大笑,一指頭戳在他額頭上,“雞。”

歷經千辛萬苦進了屋,蘇慎行掏出手機——屏幕不亮了,摘下手表——指針不動了,倒是領帶死扣在脖子上怎麽都拽不下來。

蘇慎行撐着桌子邊緣痛苦地感慨:官僚主義勞民傷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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