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蘇慎行沉默幾秒,“車技不錯。”
“我其它技術也不錯,要不要見識一下?”
“我能問問……你其它的好技術是怎麽練出來的嗎?”
耿先生轉動方向盤,“全是在軍事大學裏練的……”
蘇慎行了然一笑,“可以理解,全是男的。”
耿先生哈哈大笑,“……我喜歡雕竹根、種蘆荟、做本幫菜。”
“本幫菜?你是上海人?”
“是啊。”
蘇慎行透過後視鏡掃了他一眼,“你電話響了。”
走走停停開到軍區大院,蘇慎行進了耿清讓的書房,接着寫講稿。
耿先生在廚房裏高聲問:“慎行,牛肉怎麽做?”
“酸湯肥牛。”
廚房裏鍋碗瓢盆響了一陣,“酸湯肥牛怎麽做?”
蘇慎行一愣,“給我一分鐘。”
一分鐘後,蘇慎行捧着電腦往客廳沙發上一坐,照本宣科:“莴筍切絲,金針菇拆散。”
“幫我把莴筍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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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慎行起身翻冰箱,取出莴筍遞過去,耿清讓将莴筍往水池裏一扔,靠着竈臺挽起袖子,順手摘下手表塞給蘇慎行,“教師節禮物。”
蘇慎行挑起眉梢,高高拎起手表對着燈光仔細端詳,啧啧稱奇,“就款式、材質、磨損程度而言,保守估計,它享年十歲了。”
“是嗎?”耿清讓側身靠過來,眯起眼睛審視片刻,眉頭緊蹙,“它都這麽大歲數了?我爸在我大一送給我時明明說這是我爺爺留學時買的呀。”
蘇慎行豁然回過頭來,耿先生展顏大笑,拉着他出廚房,“你的文章寫好了?”
“不想寫,就想吃酸湯肥牛。”
蹭蹭他的鼻尖,緩聲說:“做好了我叫你。”
蘇慎行凝視他挺拔的背影,默默低下頭,捧起電腦進書房,坐在桌前,食指挑着手表晃來晃去,審慎地欣賞了幾分鐘,做工精湛劃痕無數,打開抽屜,将手表塞了進去。
廚房裏耿清讓高聲說:“慎行,酸湯肥牛時間太長,快十一點了,炒尖椒牛肉好不好?明天再給你做酸湯肥牛。”
“好。”
二十分鐘後,耿清讓把蘇慎行拉進餐廳,一邊盛飯一邊說:“讓我來猜猜看,你把手表藏在哪裏了?褲子口袋裏?鞋子裏?還是我的抽屜裏?”
蘇慎行夾了片牛肉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完咽下去才說:“這就牽涉到一個世界性的話題了。”
耿清讓明朗一笑,“又是世界性話題?”
蘇慎行也笑了起來,“為什麽美國要幫日本在二戰之後的廢墟上大力發展經濟?因為當美國經濟下滑時要找個膘肥體壯的綿羊吸血。為什麽中國要幫助希臘緩解債務危機?因為在人民幣有能力沖出國門之前,中國需要托住歐元對抗美元的霸權主義。這是個投入與産出的問題!任何投資都期望着回報,那麽,你投資了一塊手表期望回報什麽呢?”
“是嗎?這麽說來……我之前投資了一個手機,你打算回報我什麽?”
蘇慎行一時語塞。
耿先生笑說:“任何物質都是有價值的,而我的勞動卻是無價的,一般人根本消費不起。”朝蘇慎行攤開手掌,“你看,你欠我的實在太多了。”
蘇慎行夾起牛肉塞他嘴裏,“吃你的飯吧廢話一大堆!”
耿先生摟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看你無話可回真不容易。”
吃完飯,蘇慎行堅持要回學校,耿先生挽留,“明天跟我一起去學校不好嗎?”
“明天我全天無課。”
第二天,蘇慎行寫了一早晨,傳給所長時,老頭笑眯眯地問:“你還欠我三篇,什麽時候交?”
蘇慎行真要得抑郁症了。
過度用腦,以至于累得沒吃午飯倒頭就睡,天擦黑才醒來,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約老賈陳葉凡出去吃火鍋,樓上樓下一招呼,拉拉雜雜十幾個人浩浩蕩蕩殺進了北門商業街。
吃完飯,分群分黨,各自找地方續攤。蘇慎行拐進商場買了塊手表,前後都沒到五分鐘,全身上下一摸索,基本捉襟見肘了。老賈憤恨:“你存點錢吧!”
“為什麽要存錢?錢嘛,花出去才能體現它的價值,否則它就是一堆廢紙。中國政府錢多不多?多嘛,總不花就總被美國政府惦記着,買了一堆美債,比廢紙也好不到哪兒去。”
老賈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腦袋上,“盡扯些沒用的!當今這浮躁的社會,價值觀極度扭曲,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标準變得無比單一,基本就剩一條了——是否有錢!”
蘇慎行嘆氣,“古典思維方式正走向沒落,受西方重商文化全方位沖擊,當今社會已經從根本上動搖了儒家思想的統治地位,如此發展下去,我們這個地球上唯一沒有斷代的古文明不知道還有沒有顏面再號稱自己是僅有的連續文明了,唉……為什麽要讓我這個農耕民族的後裔經歷如此慘絕人寰的文化堕落時期?”
陳葉凡笑,“是啊!在士農工商四級裏,你是‘士’嘛,讀多了經史子集,學會了科舉八股,睜眼一看,嗬!現在不是封建社會了,叫你情何以堪啊?”
蘇慎行失笑搖頭,“在古代,你是‘工’,在現代,你是個成天測DNA以便證實丈夫懷疑妻子偷情的搞遺傳學的!有什麽資格嘲笑我這個正統的華夏子孫?你長了副中國皮囊,實則呢?靈魂上你是不折不扣的西方傀儡。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前不以史為鑒,今不為後事之師,有知識沒文化,阿拉伯數字的奴隸,跪拜西方科技,忘卻傳統國學,給你臉上貼金的說法是——師夷長技以制夷,其實,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數、典、忘、祖!”
陳葉凡一把拽住老賈,“他是不是寫文章寫糊塗了?這一套一套的,有點變本加厲的意思啊!”
老賈斜視,“你今天才認識他?他就是活體恐怖分子!”
陳葉凡一把将蘇慎行推出老遠,“你什麽時候給我們找個本拉登?讓我們也見識見識恐怖分子被登叔收歸帳下死心塌地的極致蒼涼美。”
蘇慎行立刻就想到了耿清讓,說實在的,自己真有點淪落下風的趨勢,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
說曹操曹操就到,電話鈴響,蘇慎行“喂”了一聲。
陳葉凡大樂,做口型:軍官先生?
蘇慎行一把捂住手機,促狹地笑說:“本拉登。要不要打賭?”
陳葉凡大呼受不了,“又來了又來了!”
耿清讓說:“周圍很吵……你在外面?”
“如果你在司令部的話,我現在離你很近。”
“是嗎?”停頓了很久才接着說:“……吃過了?”
蘇慎行終于把酸湯肥牛想起來了,高妙一笑,“火鍋涮肥牛,滋味不錯。”
許久沒有說話,只能聽見對面輕緩的呼吸聲,“牛肉的做法不同,受到的待遇原來差別如此之大。”
蘇慎行拍了拍老賈的後背,老賈會意,故意退開幾步高聲說:“慎行,過來瞧瞧,商務印書館84版的《風騷旨格》,難得,真難得。”
對面耿清讓說:“你要去書店?去吧。”
蘇慎行笑眯眯地說了聲“再見”。
老賈一邊數落蘇慎行成天說謊騙人遲早多行不義必自斃,一邊拖着倆人進了家酒吧。
三人往陰暗的角落裏一坐,不一會兒發現問題不對了。
陳葉凡把高腳杯往旁邊一推,端正如山不動聲色地說:“以我多年的專業素養而言,為保持人口的穩定可持續增長,男與女的比例應控制在51:49左右,雖然中國社會重男輕女令人痛心疾首。但是,這裏重男輕女的程度似乎嚴重偏離了中國官方的統計數據。”
蘇慎行也把杯子放了下來,“男尊女卑嘛,父系社會的流毒,勞動力增長的表現。我個人認為……我們還是回去吧。”
老賈一口将紅酒喝幹,鄙夷蘇慎行,“你一個正宗的同性戀,你還怕同性戀酒吧?”
“所以,你就是看準了它是同性戀酒吧才進來的?小凡,向他科普一下同性戀的生物學本質。”
老賈嗤笑,揪着蘇慎行的衣領往前一劃拉,“我這是為你好。瞧!假充斯文型、未成年弱智型、花裏胡哨型、油頭粉面型,你往他們面前一站,無論外形還是頭腦優越感油然而生。你想,你再往耿清讓面前一站,是吧……”
“就因為優越,所以,他昨晚帶我回家,親自下廚,試圖送我一塊手表,20世紀20年代瑞士造,背面刻有規矩圖案,共濟會标志。你們說……嗯?有沒有點兒傳家寶的意思?”
“這東西也能随便送人?”陳葉凡驚愕。
“所以,這就不是随便送的了。”老賈問:“你收了?”
“替他保管傳家寶然後再替他接着往下傳?小凡,向老賈科普一下現階段兩個持有XY染色體的生物體在自然狀态下能不能孕育出下一代。”
陳葉凡把蘇慎行的臉扳過來又扳過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對你倒是不惜血本啊,他看上你什麽了?”
老賈“嗬”了一聲,替他回答:“這種問題完全可以量化嘛,看上了慎行的高學歷、體面的工作、周正的相貌以及一張無限上綱上線的破嘴。”
“說真的,”蘇慎行往沙發裏一靠,瞧這姿勢這是要長篇大論了,“我現在發現他可能家世不凡,在軍中擔任要職,如果真是研究核物理的,學歷注定低不了,并且為人溫柔紳士,軟件硬件都不錯,嚴重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所以,我決定将我人生的第一次戀情與這位上校先生共享。”
陳葉凡吧唧吧唧滋味,遲疑着問:“你釣凱子?”
蘇慎行失笑,“俗語是這麽說的嗎?”
陳葉凡簡直大翻白眼,“你讀了這麽多年的禮義廉恥,能不能偶爾照章執行一回?釣凱子……虧你說得出口!”
蘇慎行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釣凱子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是跟他結婚!我跟他能結婚嗎?即便我願意,婚姻法願意嗎?”
陳葉凡剛想說話,老賈打斷話頭,“小凡啊,你別攔着了,慎行腦袋富有四海,囊中空空如也,他不找張長期飯票他吃什麽?何況軍官先生吃的還是特供。”
蘇慎行笑,“長期飯票?言之過早了吧。現階段,我非常享受跟他相處,不遠不近若即若離,控制在有禮有序溫溫存存的戀情初始階段,暧昧!十足暧昧!不在暧昧中分手,就在暧昧中戀愛,無論哪種都是對暧昧的亵渎,都不是我願意看到的!所以,我的目标是将暧昧期無限延長!”
陳葉凡傻了吧唧地盯着他,隔了半晌才說:“你吊他胃口?”
蘇慎行笑問:“俗語是這麽說的嗎?”
氣得陳葉凡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簡直……”
倒是老賈一臉興趣盎然,“說說,說說你準備怎麽吊足他的胃口?”
蘇慎行舉杯跟老賈碰了碰,“這就要用上本朝太祖的游擊戰真言了——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他追得熱烈,我就晾着他,他熱情消退,我給他加把火,如此來來回回,專業名詞叫‘拉鋸戰’。只勾引不表白,主動權明面上一定要在他手裏,實則……是吧……”
“勾引……勾引……”陳葉凡“騰”一聲站起來,臉紅脖子粗,“你簡直……簡直……”
連老賈都看不下去了,嗤之以鼻,“你以為他是笨蛋?他那樣的看起來像笨蛋?誰把他當笨蛋誰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笨蛋我還真看不上,智商水平不在同一個維度上。”
陳葉凡一巴掌抽在蘇慎行腦袋上,“講點道德吧!你這個文痞!你們慢聊,我要出去透透氣。”說完走了。
“道德?”蘇慎行笑說:“道德真是太忙了!自古就是道德大于律法,古人犯了罪用道德衡量而不是律法。現在都21世紀的法制社會了,居然還要麻煩道德。明明國外很多靠法律約束的行為,比如行人等紅燈、不随地吐痰,到了中國,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卻寄希望于用道德來約束普通百姓,而百姓無法時刻做到,他們又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地大聲疾呼——中國人素質太差了。不妥!委實不妥!放過道德吧,它很累了!”
“你簡直面目可憎!一點都不可愛!”
“可愛?哎?你怎麽也走了?”
蘇慎行往沙發上一歪,深刻反省自己怎麽突然之間變成孤家寡人了?似乎确實有些面目可憎,唉……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蘇慎行起身往外走,服務生趕過來,“先生,要結賬了嗎?一共295元,謝謝。”
“……再給我一杯啤酒,謝謝。”
迫不得已,只得又轉回來坐下,翻手機找人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