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八點多鐘回到家,陳葉凡被他滿臉紅疙瘩吓了一大跳,“你接觸劣質香水了?”

“沒有。”

“這大熱天,你應該沒去公共浴室泡澡吧?”

“沒有。”

“吃易敏食物了?”

“芒果。”

陳葉凡簡直無語問蒼天,“以你這種身嬌體貴的狀态,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會如此熱衷于搜食協會?”

“老賈呢?”

“賺外快去了……我說,趕緊去醫院吧,你這樣子,明天又要被人拍了照挂網上供人茶餘飯後消遣取樂了。”

蘇慎行突然擡起頭來,陳葉凡又是一陣緊張,“怎麽了?”

“我去過醫院了,藥膏忘在耿清讓家裏了。”頓時又釋然,“反正後背也抹不着,就這樣吧,過幾天自己就痊愈了。”

陳葉凡猥瑣一笑,靠過來,“耿清讓?”

“哦,別這麽看着我,我正處于崩潰的邊緣,暧昧有随時被戀愛取代的風險。主動權看似在他手上……事實上,主動權确實一直在他手上。”

“你的背後伫立着整個中華民族的歷代先賢,凝聚着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結晶,居然會輸給一個阿拉伯數字的奴隸?……那麽,你悄無聲息地跑到臺灣且多日音信全無是打算欲擒故縱搶回主動權?”

蘇慎行眨了兩下眼,一臉的無辜,“……我是真忘記帶手機了。”

說起手機,蘇慎行進屋把手機充上電,開機,于是乎,鈴聲活活響了三分鐘,陳葉凡叼着酸奶吸管往門框上一靠,幸災樂禍,“挨罵是一種技術,而你,卻致力于将它發揚光大成為一種藝術,并妄圖上升到文化層面,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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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是痛苦的歷程,充滿了坎坷與荊棘,還有那古絲綢之路上被漫漫黃沙淹沒于歷史縫隙中的累累枯骨屢屢煙魂渺渺遺願,清明冬至才是我的歸期。”

陳葉凡連連搖頭,一臉不可思議,“文科生的矯情!盡整些沒用的酸詞兒!”

父母、所長、教務主任、搜食協會會長……蘇慎行屏氣凝聲任勞任怨地承受了半個小時的語言暴力。

之後,查看短信留言,一條一條地回,蘇慎行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渴望整個信箱裏全是垃圾、詐騙、欠費、推銷……短信。

突然一條短信映入眼簾,工行的官方號碼,工行的官方制式語言,藍色的數字顯示——有人往蘇慎行卡裏打了一萬塊錢。

蘇慎行把手機塞給陳葉凡,“聽說現在的詐騙集團普遍産業升級了,他們完全有能力隐藏自己的號碼而顯示出某個官方機構的官方號碼。”

“那麽……為什麽不是你欠他們錢,而是他們送你一萬塊?完全違背詐騙集團的基本常理嘛,邏輯無法自洽,或者,你可以試着用更加淺顯易懂的思維邏輯來解讀這件事,比如說……确實有人給你打錢了。”

蘇慎行笑了起來,“這世上除了我父母對未成年的我具有撫養義務外……而我成年了,有一份堪堪養家糊口的工作……”突然眉梢一挑。

“想起來了?”

“耿清讓。”

陳葉凡醍醐灌頂,“離婚夫妻有時候也存在贍養費一說……事實上,中國婚姻法不允許你們結婚,也就失去了離婚的前提,這個錢背後所代表的深刻內涵解釋起來嘛……是吧……畢竟當今社會潛規則盛行……是吧……”

“你這個灌開水也能灌出晃試管神韻以至于開水澆了一腳背的搞生物學的,一只腳的醫療費都能暴漲到3萬,我一個相貌正常職業高尚為人謹慎游學數載師門顯赫的名校講師就值一萬塊全身包、養、費?”

陳葉凡趕緊溜須拍馬:“要喝酸奶嗎?哦,你正在過敏……那什麽,這錢怎麽回事?”

“我參加了他們的項目,但沒簽合同,我以為我要白做工了,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一點兒活沒幹,他白給錢了。”

“你一個一無是處胸無點墨橫僿不文的玩弄語言文字的研究歷史的文科生參加航天項目?”

蘇慎行挑大拇指,“嘲弄諷刺運用得越來越純熟了。”

陳葉凡唉聲嘆氣,一邊嘀咕着“劣質基因倒逼優良基因,不得不口出惡言,委實有辱斯文”,一邊進廚房找酸奶去了。

第二天,蘇慎行對耿清讓說:“謝謝。”

耿清讓仔細審視他的臉,有所好轉,“謝我什麽?”

“一萬塊錢。”

“那你打算怎麽對得起這一萬塊?”側身倚靠在辦公桌邊緣,歪着頭笑看着他。

“我的靈魂深處極度渴望幫你幹活,但是,很多時候,在面對強力機關時,我輩蓬蒿能力之渺小宛如螳臂當車以卵擊石自不量力蚍蜉憾樹……” 蘇慎行指指電腦,“您能幫我說服海協會嗎?”

耿清讓忍俊不禁,“你極其适合編成語字典。”摸摸他臉上最大的一顆皮疹,“吃藥了嗎?記着要吃藥。”

“過敏嘛,吃藥一周,不吃藥七天,請給我一個吃藥的理由。”

耿先生笑說:“我覺得你一直在逼我對你施行軍政府主義。”

蘇慎行擺擺手,“我很忙,你更忙。”

“不能對你抱有任何期待。任性!驕縱!被寵壞了!”耿先生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了抗過敏藥,監督蘇慎行倒水吃下去。

蘇慎行一邊找茶葉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有沒有被寵壞還要看未來的幾十年人生有沒有人願意寵我。”

耿清讓摸摸他的頭發,彎下腰笑暖了眼睛,“哪種寵愛?丈夫的還是父親的?或者……二者合而為一?”

此後幾天,蘇慎行确實在不折不扣地執行老錢頭的諄諄教誨,一個字一個字詳加斟酌,态度之端正心緒之虔誠頗有往字字珠玑振聾發聩方向發展的趨勢,以至于一天寫不到兩百個字。

也沒人來催他,耿清讓周一路過時掃了一眼,看見了文章的題目,周四路過時又掃了一眼,居然還能看見文章題目,耿先生笑了起來,“看來你對自己起的題目很滿意啊,以至于天天拿來炫耀。”

“這關系到中國海軍的未來……”

聽這話頭就知道接下來該是扯淡了,耿清讓手指插入他的頭發裏,笑眯眯地說:“你不扯點精确打擊、四代機、核動力航母、海陸空天一體戰?我就喜歡聽你天南地北長篇大論,你可以試試。”

蘇慎行低聲叨念:“軍政府主義!”

由于日子過于惬意舒暢,仨講師在軍人們的眼皮子底下睡覺、打牌、下棋、算命、推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那十個軍人看看人家,再對比對比自己,勞動積極性嚴重受創,恨不得倒地不起吐血身亡。

但是,受打擊最大的其實另有其人,誰呢?——老賈。

每天午睡之前,仨人保持高度一致——裹緊衣服往躺椅上一躺。但是,午睡之後,區別就出來了,左邊的陳葉凡身上蓋着夾克外套,此外套體型之大,足以把他從肩膀到膝蓋包得嚴嚴實實。而右邊的蘇慎行身上蓋着西裝外套,此外套材質之厚實,一度令人驚疑:才十月份難道是呢子大衣登場的季節?

一來二去,老賈感冒了,“啊啾”一個噴嚏,拍着腦袋憤恨:“就我爹不疼娘不愛孤家寡人一個,你們這幫該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淘汰基因攜帶者!”

陳葉凡嚴厲指出:“區別!本質區別!我是受害者!被動承受!”

蘇慎行也嚴厲指出:“你不能流于表面只看見西裝,你要洞察西裝背後所代表的深層根源,根源是什麽?——暧昧關系!都明目張膽幫我蓋西裝了,一切證據皆已證明暧昧正急速流逝,即将被戀愛取代,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且無能為力的!”

為了不致使人民內部産生不必要的分化,當天下午蘇慎行上網定了三床被子,秉承着價格與質量成正比的原則,買的是桑蠶絲被,2500塊沒了。

老賈感嘆:“金貴!十足金貴!”

陳葉凡大翻白眼,“敗家!十足敗家!”

第二中午時分快遞到了,蘇慎行拿着剪刀彎着腰正在拆包裝,就感覺屁股被人拍了一下,平靜無波地回過頭來,看見耿清讓正從容不迫地闊步從身後走過,找一個下屬說話去了。

蘇慎行接着拆包裝,眼角餘光看見耿清讓交代完畢,轉身回辦公室,漸行漸近,蘇慎行站直身體轉過來。

耿清讓往他面前一站,低下頭仔細凝視自己的手掌。

蘇慎行順着他的視線跟着一起審慎地端詳,笑眯眯地問:“你在看什麽?”

耿清讓偏過頭來,皺着眉頭說:“我感覺右手重左手輕。”

“是嗎?”蘇慎行一腳跺在他右腳背上,問:“你有沒有感覺右腳重左腳輕?”

話音未落,又一腳跺在他左腳上,蘇慎行長長舒出一口氣,輕快無比,“啊!現在平衡了。”

耿清讓哈哈大笑,拍拍蘇慎行的肩膀,貼着耳廓說:“我就喜歡跟你說話。”闊步離開。

旁邊的軍官們頓時面面相觑,某位大姐傻了半天,驚愕地問同事:“我們組長的笑容終于突破‘微笑’這一範疇了?”另一人搭茬:“終于感染到一星半點的軍人豪放氣質了,真不容易,這都多少年了。”

有了被子睡起來更加理直氣壯,午睡時間由原本的半個小時活生生拉長到一個小時,蘇慎行的報告拖拖拉拉半個多月才交出去。

某天,蘇慎行正坐在辦公室裏寫所長的講稿,耿清讓用塑料袋裝了十幾個玉石雕件放到辦公桌上,“幫我看看這個。”

蘇慎行撿起一塊對準光線眯着眼睛仔細審視了一分多鐘,“從哪兒得來的?”

“西郊一個農田邊,我們打算在哪裏建一個變電站。”

“除了變電站就沒其它創意了?”蘇慎行換了個雕件接着查看,“典型的東晉墓葬随品……所以說,某些城市不能随便挖,一鍬下去,不是瓷器就是玉器,沒挖出棺材板算對你們客氣的……”沒說完,擡頭問:“我剛才依稀記得你說是在農田邊挖出來的,這處地址算什麽性質?自然景觀還是歷史遺存?我個人認為,我的工作量已經無比艱辛了,再增加我會倒地不起。”

“你說得對,确實艱辛,歷史遺存一處都沒動工,而昨天我們剛在一個居民小區邊建好了一個垃圾集中站。”

蘇慎行挑眉,“保潔人員每天一次在軍事設施上掏垃圾?”

“就試運行的情況而言……他們并沒有把手機信號嚴重受幹擾歸結到垃圾站上。”

“你們簡直喪心病狂!”

“那麽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游客在明孝陵裏站在新造文物邊拍照留念?你都指導完中國海軍了。”

蘇慎行舉起備課本晃了晃,樂呵呵地說:“我要指導中國未來。”

臨近十一月份,耿清讓驟然忙碌起來,事實上,他一直很忙,只是這些日子,蘇慎行整周整周看不到他的人影。

某天中午,他終于出現了,老賈拿蘇慎行打趣:“我都快忘記他長什麽樣了。”

“我也快忘記了。”

“他沒給你打電話發短信?”

陳葉凡插嘴,“打電話有用嗎?以慎行這種減輕移動員工工作負累的行為……是吧……”

吃完午飯,兩人要回本部,蘇慎行說:“我還要等一會兒。”

“明白明白!”陳葉凡突然神秘一笑,“你不覺得你們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忽冷忽熱若即若離的暧昧狀态有随時被打破的可能性?分手在即!”

老賈嗤之以鼻,“你這是偷換概念,暧昧這個詞本身就帶有并未戀愛的內涵,何來分手一說?”

蘇慎行托着腮笑說:“我下午還有一節課,你們誰替我代課?我随時準備吃喝玩樂。”

另兩人一言不發倉皇北顧。

蘇慎行轉眼朝窗外望去,耿清讓靠牆站立,與一個腆着啤酒肚的老頭談話,這老頭愁眉苦臉一根接一根抽煙,蘇慎行認識他——訟棍供職的工程公司老總。

直到上完課,兩人還站在回廊上談話,耿清讓一把拉住蘇慎行的手,“下午沒課了吧,等我一起回家。”

“我很忙……”

沒等他說完,耿先生笑了起來,“那就在辦公室裏忙。”

蘇慎行挑着眉梢剛想說話,耿先生笑眯眯地說:“不合理的要求一律不予批準。”見蘇慎行的眉毛越挑越高,耿先生哈哈大笑,替他說:“軍政府主義!蠻橫!元朝!缺乏最基本的人文關懷!”

蘇慎行被他氣樂了,“你居然是上海男人,真不可思議。”

蘇慎行美其名曰——很忙,實則往躺椅上一躺,蓋着被子,捧着電腦,塞着耳機,屏幕上光影閃動場景恢弘——《變形金剛》。

透過窗戶,耿清讓看過來,失笑搖頭。

直到電影終了,蘇慎行擡眼朝窗外看去,老頭扔了一地煙頭,眉毛越皺越深。

蘇慎行坐起身,沏了杯茶,找了本書,優哉游哉地翻閱。

窗外兩人挺有意思,隔不了多長時間就是一陣電話鈴聲,一個打電話另一個就百無聊賴地等着,打完電話接着談。

如此這般持續了整整一下午,眼看着下班時間到了,頭兒往交通要道上一戳毫無挪動的跡象,屋裏這幫軍人誰敢擅離崗位?

約莫十分鐘後,校園裏下課鈴聲撕心裂肺地響,某個大姐終于坐不住了,從容不迫地從他倆面前踱過去,然後又鎮定自若地走回來,往門口一站,悄聲宣布:“中俄文夾雜,一句沒聽懂。”

屋裏另一位大姐驚愕,“俄文?為什麽是俄文?你肯定不是新疆突厥語?”

周隆旭悄悄走到蘇慎行身邊,“蘇先生……”

蘇慎行擡頭,“什麽?”

周隆旭拉了把椅子坐下,“蘇先生,我知道他在生氣,可他不願意聽我說話,我寫了封信,你能幫我交給他嗎?”

“他?誰呀?”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蘇先生,他最近對我的嘲諷挖苦一發不可收拾,我至今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蘇慎行笑了起來,“原因?原因是你的性別。”

周隆旭跟着失笑,“跟我想的一樣。看來要改變策略。”說完摸了摸鼻子,“謝謝你蘇先生。”走了。

正當此時,窗外的老頭甩手将半截香煙扔到地上,使勁撚滅,笑着不知說了句什麽,腆着大肚子一搖三晃地走了。

耿清讓施施然走回來,站在門口,笑問:“我一下午沒工作,你們誰陪我加班?”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耿先生嘴角彎了起來,“二十倍的加班費。”

視察情況的大姐笑嘻嘻地站起來,“耿先生,您沒結婚我們都知道,但是,我們結婚了,已婚婦女忙啊,何況我還是本地人,上有老下有小,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幾瓣,您看哪瓣兒适合加班?我把那瓣兒留下來陪您怎麽樣?”

辦公室裏哄堂大笑。

另一個大姐也站起來,笑得像朵花,“組長,不是我不想陪您加班,可問題是我一加班就沒人給我老公做飯,就沒人輔導我女兒寫作業,等于我們全家陪您加班,六十倍的加班費,我怕中.央.軍.委會破産,幸虧我響應國家號召只生了一個孩子。”

蘇慎行忍俊不禁,站起來環視一周,笑說:“耿先生,別找了,就我便宜,您要不嫌棄我是個百無一用的文科生,要不我陪您加班?”

辦公室裏頓時掌聲雷動。

耿先生撫着額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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