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杜譽有些無措, 見她皺着眉頭的樣子又很慌張,小心将她扶起來,扶到貴妃榻上躺下。擡頭見外面仍下着雨, 涼風和着雨絲飄進來,連忙過去關了窗。
一回頭,看見她愈發蒼白的面色,焦急道:“我、我去叫大夫!”
花朝忙忙拉住他衣袖:“書呆子!這種事, 怎麽好叫大夫?”見他一臉茫然,自己身上還挂着那件敞着衣襟的濕衣, 亦顧不得換,強忍着痛道:“你先去把衣裳換了, 再去廚下給我燒些熱水來。”
杜譽卻顧不上更衣,聽她這麽一說,轉身徑直往廚下奔去。花朝急急在身後叫他:“書呆子, 衣服衣服!”
他卻只是随口丢下一句:“到廚下烤烤火就幹了。”
他這間房離官舍的公廚不遠。但公廚這時候已經熄火熄燈。杜譽重新掌起燈, 又點着了柴, 正欲舀水時隔壁值夜的大娘聽見動靜, 摸索着過來:“大人怎麽這麽晚過來,可是餓了?廚下還有些晚上剩的棗糕, 奴給大人熱熱?”
杜譽擺手道:“不必麻煩了……”兀自去舀水。低頭間忽然想起那大娘亦是婦人, 想必也經歷過這類事,于是踟蹰片刻,吞吞吐吐問:“大娘可知,女子來月事時腹痛……可是……尋常之事?”說話間霞飛雙頰, 一片緋紅。所幸此時燈火昏黃,看不真切。
大娘愣了一愣,下意識打量了他一眼,不由問:“大人這是……”這位刑部的杜大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從前那位大理寺的張大人還宿在官舍時,曾拖着他去紅袖招吃花酒,聽聞才坐下沒一刻鐘就白着臉逃了,衣袖還與那神女拉扯間被撕了個口子。其後無論同僚再怎麽撺掇,他都堅決不再去那種地方。
此外還聽聞拒了兵部王尚書的結親好意。
雖聽說是立志為鄉下的亡妻守節,但這種事,誰會信?男人飛黃之後死糟糠之妻,不是人生一大快事麽!
是以京中不少人私下裏猜測,這位杜大人十有□□是個斷袖。
如今陡然聽他提起女人,大娘腦中不禁一個激靈。
杜譽見她問,解釋道:“是我夫……”本想說“夫人”,但思及花朝身份,還是改了口:“是我鄉下來的妹子。”
哦!妹子!
妹子會與兄長談論月事之事?大娘露出一個了然于心的笑,見他神色似乎有些尴尬,不再為難他,道:“大人莫要太擔心了,女子來月事腹痛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熬一熬就過去了!”
“熬?”杜譽皺起眉頭。
大娘見他如此,笑道:“大人要實在心疼,就給她煮碗紅糖雞蛋。奴等粗陋沒見識的婦人,都這麽吃,讓大人見笑了。”
杜譽躬身致歉:“謝大娘,大娘自謙了。”
這大娘見他斯文俊秀,又不大擺官架子,一向十分喜歡。此時見他手忙腳亂點柴燒水,二話不說,撸起袖子給他幫忙。将一枚雞蛋磕進鍋中,又想起什麽,提醒他:“這種時候啊,切忌涼着了,大人記得提醒…妹子保暖——不過大人也不必太過擔憂了,多數女子都有這毛病。有些生完孩子之後,自然就好了……”
“生完孩子?”杜譽露出懵懂的神情:“自然就好了?”
大娘笑着點頭:“道理奴也不懂。只是身邊确有這個先例。”
大娘噼裏啪啦說着話,那紅糖雞蛋一會就好了。杜譽又想起她說的“不能受冷”,另外燒了一大桶水。
方才都怪他,拉着她淋了那麽一場雨。
大娘見他胳膊上受着傷,自告奮勇地要幫他提水。他卻不肯,只将那輕便不少的食盒交給她,托她幫忙送過去。
回到房間,花朝已痛的有些迷迷瞪瞪,蜷縮在貴妃榻上,一手捂着小腹。出了不少汗,額頭已讓汗水打濕,幾绺濕漉漉的碎發挂在眉前。眉頭緊鎖着。
杜譽望見她這模樣,心頭如被針刺了一下,一下抽緊。蹲到她身前,擡手輕輕将她的碎發攏到鬓邊。
花朝覺察到,緩緩睜開眼。因為疼痛,她看起來非常虛弱,眼睛裏一片茫茫然,在看見杜譽之後慢慢聚焦。
她逃婚之後的茫然心境亦是因杜譽而有了焦點。
她低頭一眼瞥見杜譽身上的濕衣,眉頭忍不住蹙地更狠:“書呆子,你怎麽還穿着濕衣?”
杜譽卻不理會,一只手從她頸下穿過,将她扶起來:“乖,喝點東西。”将那紅糖雞蛋移到她跟前,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邊。
那湯水仍冒着熱氣,暖意融融的,薰濕了她的眼。
已經很多年再沒人給她喂過吃食了。氤氲水汽之中杜譽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似冬日裏的暖陽,足以令再堅硬的冰都融化。而她的心,本就不是冰做的。
書呆子。
她覺得心頭一酸,一股沖動就要往眼眶上湧。為了抑制這股沖動,她張嘴喝了一口那湯。一股甜甜的熱流自喉間一瀉而下,她覺得胸腔和腹部霎時蓄滿暖意。
她擡目看了杜譽一眼,伸出手:“給我吧,我自己來。你快去更衣。”
杜譽“嗯”了一聲,将湯碗遞給她。
卻并不就去更衣,反拖過來一個盆,将方才燒好的熱水倒進去。伸手欲拉她腳,她卻已覺出他意圖,下意識往後一抽。
杜譽锲而不舍地伸手去捉她腳:“泡泡腳,暖暖身子。”
花朝盡可能地将腳往榻下藏:“不、不用了吧。”
杜譽輕輕笑了笑:“又不是頭一回了,不好意思什麽?”
花朝一怔,忘記了掙紮。只這麽一瞬,他已捉住她的腳,取下襪帶,将它們緩緩浸入水中。一時,那帶一點刺激的暖意自足底升起來,花朝霎覺自己被密密的溫暖包圍,腹中刀絞似的痛也輕了些。
那緩緩上升的水汽中,她仿佛看到一張紅的通透的眉目如畫的臉。
那時花朝跟着杜譽去河邊洗衣。實在無聊,就取了網兜下河撈魚。撈了半天工夫,全身的衣裳濕透了,額頭磕了一處,手上磕破兩處,才好容易撈到一條發育不良的小鯉魚。
而後果就是,因為磕破了手怕傷口惡化,晚上杜譽難得嚴厲了一回,說什麽也不肯讓她碰水。
她要洗腳,他就紅着一張臉,蹲到她跟前,替她洗。
那時的花朝因自幼長在行事随意的女帝身邊,沒多少人教她這些男女大防之事。因而伸腳伸的格外坦蕩随意。
杜譽卻自蹲下來後臉就沒褪過紅。仍然硬着頭皮将手伸進水中,微微顫着握住她白玉一般的腳。
她的腳小巧纖細、溫膩柔軟。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一觸到,心神還是不自覺一蕩,像碰着了塊燒的赤紅的鐵,被狠狠燙了一下,手下意識從水中一抽出來——
因這動作太大,帶起一串水珠,濺地花朝滿頭滿臉滿衣裙俱是。
花朝氣鼓鼓瞪着他:“書呆子你戲弄我!”又伸手去夠那毛巾:“用不着你幫忙,我自己洗!”
杜譽自茫然中醒過神,奪過她手中毛巾,紅着臉:“我、我幫你。”
花朝只是做個樣子,任由她搶去毛巾,并不掙紮,心滿意足地往身後椅背上一靠,老氣橫秋地再一次将腳伸出去,唇邊綻開一點笑。
杜譽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激蕩,垂首繼續替她洗腳。然沒想到手一放進去,她腳冷不丁往上一撩,水花直沖着他臉濺開,伴着她“咯咯咯”的笑,他整個人淋成了個落湯雞。
那溫暖的水自他臉頰流下來,順着他脖子,流進了衣襟裏,流進了被那衣裳遮擋住的心底。也将她明燦燦的笑,映進了她心裏。
杜譽呆呆看着她的笑,心中湧起一股要将她整個人和那白玉一樣擁進懷裏的沖動。他強抑住這沖動,低下頭:“水有些涼了,我去添點。”話一落,轉身逃一般的離開。
花朝見他這樣子,卻以為惹惱了他,腳都沒來得及擦,當即趿了鞋追過去:“你不會惱了吧?阿譽!阿譽!”
他聽到她喊,馬上轉過身。卻沒想到她追得急,他停的快,她整個人直直撞進了他懷裏,撞的“哎呦”一聲。
他立刻扶住她肩:“你沒事吧?”
花朝一手捂着額頭,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輕輕打了幾下:“都怪你!讓你惱我!讓你惱我!”
杜譽被她一打,反而笑了笑:“你看看這樣子,究竟是誰惱誰?”
花朝一怔,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別過身去,輕輕一哼:“反正你不許惱我,方才明明是你先挑起的,我們扯平了!”
杜譽無奈一笑:“我本就沒惱你。”
花朝聽見這話,頭微微轉回來一點,試探性地拿眼角觑他:“真的?”
杜譽認真點點頭。
花朝仍有些不确信,鼓着腮幫子問:“那你走那麽急?”
“我去打水啊。我說了的。”
“那、那你剛才臉色那麽不好看?!”
杜譽輕輕嘆口氣,好一會,才吞吞吐吐解釋:“我、我可能晚上吃壞肚子了。”
我該怎麽告訴你,我那是對你心猿意馬。
官舍廂房的一豆燭火下,杜譽的臉格外溫潤清秀,四年的歲月,只剝除了他臉上少許的青澀懵懂,卻使他這溫潤更加沉實,像久藏的好酒,香氣更加悠遠厚重、回味無窮。
他蹲在花朝跟前,将雙手探入水中,輕輕道:“太燙了就跟我說。”
花朝低低“嗯”了一聲,一勺一勺将那紅糖雞蛋送入口中。身上慢慢升騰出暖意,心中亦是。
杜譽纖長的手指輕輕觸到她腳背上,張開手将它握住。花朝微微一顫,想要躲閃,卻被他緊緊抓着,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輕輕摩挲……
出神間,聽見他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劃過耳邊:“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我們吃的是什麽?”
“記得。是我網的那條小鯉魚。”
杜譽垂目,極認真的說:“我現下……會殺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魚:我%¥#&%……
杜大人今天夠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