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日婚宴一切順利,目送着出嫁的女兒離開,軒轅皇正要回寝殿休息,卻不想變故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看着癱倒在地,哭花了妝容,狼狽的沒眼看的女兒。再瞥了一眼一旁怒氣沖沖,視線快要把人灼燒死的浮圖,他的心也陡然沉了下去。
“昨日吾才從婢女口中得知,魃兒受了傷正在閉關休養。吾不能驚擾,偏婚禮在即,只能另挑适齡的殊色女兒替之。”
軒轅皇權衡了一下,并沒有說自己毫不知情,把一切推脫到別人身上,反而一臉無奈道:“此事的确對不住少族長,但事出有因,望少族長體量吾一片愛女之心。”
“皇為何不派人告之在下,婚禮可以延期。”浮圖握緊雙拳,他最讨厭的就是欺騙,面前的人如果不是身份特殊,他早就一拳打過去了。
軒轅皇一雙不怒自危的眸子沉靜地望了過來:“你怎知,魃兒閉關是一月,一年,十年,還是百年?”
浮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咆哮的憤怒戛然而止,一顆火熱的心也被澆了個透心涼。
這就是凡人與修仙者的天壤之別,他們的時間壽命,從來就不是一個概念。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濃濃的挫敗感。
軒轅皇見他冷靜下來,低聲道:“事已至此,少族長不如把郦兒帶回,異獸聘禮減半,吾同樣以王女之禮嫁之。”
“這婚事,就此作廢吧。”浮圖聲音艱澀地拒絕,擡腿轉身往殿外而去。
除卻巫山不是雲,他愛的是女魃,在他心裏無人可替。
一直哭泣的郦見浮圖要走,猛然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腿:“少族長,我已是你的妻子,您怎能……不認。”
他們雖還沒在夫家舉行婚禮儀式,但她今日已拜別了父親,腳已跨過了門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已嫁給了他。
他不要她了,那她算什麽,棄婦麽?
更何況父皇女兒衆多,她也不受寵,好不容易盼來王女的身份,風光大嫁,她怎甘心就這麽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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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還成了我的錯?”浮圖快被氣笑了。
他抓住喜袍的腰帶,正要扯下時,一直默默站在他身邊的安達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你冷靜一點,你是禦獸族的少族長,你的婚事關乎着整個禦獸族的利益。”
這事是軒轅皇做得不地道,但他已經示好,真要在今日拂了他的面子,毀了婚事,兩族決裂,到時候禦獸族被周邊別的部落侵占時,再無強大的援手。
浮圖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你要我認下?”
“一個女人而已,娶回去就是了,今後你遇到心儀的,收在身邊便是。”
安達很不能理解,魃王女的确是很漂亮,但那樣的身份,本就不是他們可以肖想的。
軒轅皇已經給了臺階,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順着臺階下。
浮圖卻緊咬牙關,不甘心就這麽認下。
就在雙方僵持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抹雪白的身影,幾乎跟天地間的雪色融為一體。
她的聲音清靈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父親,女兒不是答應出嫁麽?怎麽還有替嫁一說。”
浮圖雙眼裏迸出喜悅的光亮,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軒轅皇臉色微變,很快慈愛道:“你突然閉關,吾卻不知你閉關時限,而婚禮又在即……”
“勞父親挂心了,尋常小傷而已,只需要閉關幾日便好。”
像是想起了什麽,女魃看向兩個婢女,“閉關前我不是給了你們傳訊符嗎,這樣重要的事為何不通知我?”
兩個婢女的腦袋埋了下去,飛鳶一臉自責道:“王女,符丢了。”
女魃眼中的詫異更濃:“我不是給了你們一人一張麽?”
饒是一向冷靜多智的飛鳶也沒臉再開口,倒是腦子簡單的瓊露幹巴巴地補了一句:“兩張都丢了……”
“還真是巧呢。”女魃輕笑起來,眼神裏卻布滿了松雪般的冷意,“修仙之人講究因果,我既答應的事自是不會反悔,你們倒是替我出爾反爾。”
“那,這婚事……”是不是可以繼續?
浮圖激動的話都說不完整,迎上那滿懷希冀的視線,女魃的眼底卻閃過一絲淡淡的憐憫。
這件事裏,最無辜受傷的大抵是這個男人,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她的父親,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繼續的。
女魃在等着軒轅皇如何冠冕堂皇的把這件事圓過去。
盡管她恨極了他,但她知道天命之人是殺不死的,磨難反而會增加他的氣運。她只能用這件事,讓禦獸族對他産生嫌隙,慢慢消磨掉他的助力。
可讓女魃沒想到的是,她最先等來的,反而是今日替嫁新娘的指責。
“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吧……”滿身狼狽的郦從地面撐起身,一雙哭得血紅的眸子死死地落在女魃身上。
屋外突來的大風,有修為的兩個婢女卻扶不住她,偏巧扯落的蓋頭,她不信這些全是巧合。
女魃似笑非笑地反問:“我在閉關,又怎知你會替我出嫁?”
父親挑中了她,她必然也是被其中的利益誘惑點頭答應,既然是賭博,贏了榮華富貴,那也要做好輸得一塌糊塗的準備。
“你為何要出現?”郦跌跌撞撞地走來,嘶吼道,“從小到大,你就是天上遙不可望的金烏,而我只是陰影裏一抹毫不起眼的野草,今日我好不容易把頭探到陽光下,你的出現卻又把我踩進了泥裏。”
這世間,最痛苦的從來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觸及到郦眼底快要噴薄而出的憤怒,女魃有些想笑,她跟這些姐妹雖極少相處,但偶爾的見面她們也總是笑臉相迎,充滿巴結讨好。
不想,私底下她們竟如此恨她。
她自嘲地丢出一句:“何必如此,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涿鹿大戰後,父親成了天帝。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兒女全都去了九重天做了仙人。
只除了她。
一個禦獸族少族夫人的位置,跟壽命無限逍遙自在的仙人比起來,真算不上什麽。
郦卻瞪大了眼:福氣?什麽福氣?變成棄女被世人恥笑,從此龜縮在清冷的殿宇一角,茍且了此殘生嗎?
明明已經到手的美好生活,卻因為面前女人的出現給攪黃了,她現在還嘲諷她。
怒氣從心底蔓延上了大腦,灼燒掉了郦最後一絲理智。
她突然伸手,扯下了軒轅皇随身佩戴在腰間的匕首,拔出沖着女魃的心口就刺了過去。
她這一生完了,她也不想讓她好過。
“住手。”軒轅皇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他的這把匕首,可是專門找煉器宗打造的法器,一出鞘必見血。
泛着寒光的鋒利刀刃襲來時,女魃紋絲未動。
一直被她抱在懷裏安安靜靜的混沌感受到殺意驚叫一聲,身體快速翻轉,四只帶着粉色的爪子緊緊扒在她身上,想用小小的身體擋住這致命一擊。
早被傷的冷心冷肺的女魃一愣,小家夥這快速擋刀子的動作,怎麽那麽像她的少年?
在刀尖即将沒入小家夥脊背的那一刻,她指尖用靈力輕輕一撥,匕首便落在了地上。
“她傷不了我,倒是你,下次遇到這種事跑遠一點,別傻乎乎的替人挨刀。”
混沌不滿的‘嗷嗚’一聲:他也不弱,只是現在用不了妖力而已。
一人一狗互動的畫面太過溫馨,再看看滿身狼狽的自己,郦崩潰嘶吼:“這蒼天,真是不公平……”
匕首無法傷到目标,沒有飲血的它,在地上不滿的嗡鳴。
郦主動撿起它,對準了胸口,嘴裏念了一段晦澀的詞,末了,她突然沖着女魃怪異一笑:“以我的鮮血獻祭,詛咒女魃此生厄運纏身,注定孤寡,死無葬身之地!”
話落,匕首刺穿心髒,貪戀地吸食着鮮血,來不及吞咽的順着鑲嵌滿寶石的手柄滴落到地面,蜿蜒出刺目的血灘。
“醫官!”軒轅皇雙目圓瞪,大喝一聲。
這個女兒死了,今日跟禦獸族的婚事就真的毀了。
女魃看着倒在血泊裏,雙眼依然死死瞪着她,慢慢氣絕的女子,驀然收緊了指尖。
修仙之人五感敏銳,她能感受到,随着郦的死亡,有一股很不好的念力落到了她的身上。
這不像正統的修術,反而像是巫族那邊詭異的咒術,也不知郦是從哪學來的。
厄運纏身,注定孤寡,死無藏身之地!呵,這不就是她重生前這一世的寫照嗎?
她已經歷一次,縱使再來一次,她又何懼?
“即便你詛咒我,但你始終是我的姐姐,我卻不能見死不救。”
女魃運用起靈力,輸入郦的身體,聲音平靜,眼眸裏卻有着別人看不見的殘忍,“修仙之人能預知凡塵之人的一些未來,我說你的福氣在後頭,你卻以為那是譏諷,我得讓你看看你的錦繡後半生,姐姐呀,你要努力活下去……”
布置一個幻境對于女魃來說很簡單,雖大戰後被放逐,她一生都未能見到天界的繁榮盛景,但世人對天界仙人早有幻想,她用仙力暫時保住了郦的生命流逝,一副錦繡人生便在她眼前展現。
“不……”
帶着報複的快意赴死的郦,見到她仙衣飄飄,青春永駐,各路仙人讨好的場景,頓時從口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怎麽會這樣?她以為生無可戀,卻不想她後半生的美好,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
“你……”好殘忍!
仙力無法救治一個巫咒獻祭的人,就算可以,女魃也不會救一個害自己的人。
郦瞪圓雙目,慢慢氣絕,眼裏充滿了後悔。
女魃收回了手,死得痛苦就對了,重來這一輩子她可不想當大善人,自然是有仇報仇。
“皇,郦王女去了。”
一直在旁邊忙活的蒼老醫官,也哆嗦着收回探鼻息的手。
軒轅皇沉痛地閉了閉眼:“命人操辦喪事,以王女之禮厚藏之。”
喜事變喪事,今日的婚事徹底泡湯。
禦獸族也不好說什麽,畢竟軒轅皇死了女兒,人心便是如此,凄慘難免被同情,哪怕這件事是她本人作死。
女魃低垂下眉眼,顯得愧疚而難過:“父親,女兒本想為您分憂,不想到頭來卻害死了姐姐。”
軒轅皇搖了搖頭:“此事不怪你,是郦兒入了魔障。”
“可她終究是因我而死。”女魃抱着小奶狗,失魂落魄地走向殿外,“女兒心難安,自請回宗門領罰。”
“王女……”飛鳶與瓊露焦急地追了上來,她們身後還有腳步躊躇的浮圖。
女魃卻寄出了玉劍,揮退了她們:“你們不用跟來了,我是回去領罰的,不是去享受的。”
話落,她從乾坤戒裏拿出一個玉匣子,抛進了浮圖的懷裏,轉身走的毫不留戀。
看着空中轉瞬消失的身影,瓊露眼裏滿是焦急:“鳶姐姐,王女她忘了說,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到她身邊。”
飛鳶卻慢慢癱軟在地,她不像瓊露那麽傻,她明白,魃王女已察覺她有異心,不要她們了。
她沒有處罰她,大抵是念着這十多年的主仆相伴之情。
而浮圖怔怔的看着懷裏的玉匣子,良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瓷瓶,瓶身上寫着‘生骨丹’三個大字。
他打開,倒了一粒塞進口中,苦澀藥味在舌尖彌漫,疼痛的右肩卻慢慢不痛了。
他們禦獸一族,常常跟強大的異獸打交道,受傷是家常便飯,血肉之傷易好,骨傷卻難愈。
她送他生骨丹,定然是知曉他身體有暗疾。
浮圖突然就釋然了,魃王女看似清冷,卻有一顆最柔軟的心,雖然他們再沒有結為夫妻的可能,但他沒有愛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