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雨惬群情-4
曾硯昭表現出的游刃有餘,讓郁弭想起了葉懿川。
葉懿川還有他最後的情人梁成軒,郁弭在認識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有誰像他們那樣,能這麽輕易地将別人的感情玩弄在股掌之中。
或許他們自己不覺得是玩弄,其實郁弭有時也不那樣認為。他們只是喜歡在發生肌膚之親的同時,渲染浪漫又旖旎的氛圍,讓對手覺得自己确實被捧在手心裏。
他們欣然地接受着別人的告白,然後說一聲感謝。假如他們有時間、有精力、有心情,會饋贈一點美好,那不全然是憐憫或施舍,因為他們同樣在享受着。
郁弭并不喜歡這種游刃有餘,與此同時,卻難以自拔。
那太甜蜜、太美妙了,對方有示弱的一面,楚楚可憐。即便郁弭知道再怎麽樣都輪不到他可憐人家,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為之做些什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郁弭無法理解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出于一種怎麽樣的心情。直到他來到常覺寺,每日看見那些燒香拜佛的信衆們。
他們是何等虔誠,持誦經文、匍匐拜忏,用身心、錢物供養着佛陀。
但是,佛什麽都不缺。
想起葉懿川這件事,讓郁弭晚上回到宿舍,合着雙眼,卻徹夜難眠。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希望曾硯昭多問他幾句,而這份心情還被曾硯昭看穿了。
明明二人才認識不到兩天時間而已。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葉懿川的第一個夜晚。
那天晚上葉懿川花五百萬把他從會所裏買了出來,他拿到了其中三百萬的分成,不但足夠給媽媽治病,還能讓他們一家今後都衣食無憂。
從會所離開前,葉懿川貼着他的身體,問:“郁弭,你寂寞嗎?”
他從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和這麽主動的一雙手,語無倫次,戰戰兢兢。
葉懿川說,他很寂寞。
郁弭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思考自己能給他些什麽。
盡管,他什麽都不缺。
這一夜不長,很快就到了要上早課的時候。
郁弭在鐘聲響起前有了些許睡意,無奈只好跟着大家起床。
餘森輝是第一天上早課,盡管兩只眼睛的黑眼圈深得像是熊貓似的,但依舊激動萬分。
他颠颠兒跟在郁弭和莫舒雲的身旁,喋喋不休地問早課要注意些什麽,不會念經怎麽辦,是不是照着經書上念就可以了。
“我還沒領經書呢,要買嗎?”他問。
莫舒雲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說:“昨天晚上不是告訴過你了?在寺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免費的。經書和書架志工團都會給你準備,不用操心。你要是有意願,随喜往功德箱裏放點香油錢就行。”
因義工宿舍和居士樓同在寺院的東側,前往上早課的途中,他們見到的都是志工和居士們。直至快走到禪堂,他們才會和寺裏的師父們見面。
餘森輝雖然一路上說個不停,等見到師父們,就立刻閉上嘴巴,緘默着不再出聲。
郁弭看他的模樣既像敬畏又像虔誠,不禁對他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觀。
步入禪堂,郁弭看見曾硯昭已經在座位坐下。
想起昨夜下山時曾硯昭說的話,郁弭心頭發堵,在被他發現以前,将注意力從他的身上移開了。
平日裏志工們雖然是聽從安排在寺裏做工,但假如個人有自己的計劃,向團長說明以後,一般都會得到理解,自主工作。
郁弭惦記着那輛髒兮兮的小轎車,打定主意趁着沒下雨把車好好沖洗幹淨。
沒有想到,他剛把這個打算告訴蘇春媚,就被拒絕了。
“王師兄這兩天要跟着知廣師父去行腳,不在寺裏。待會兒他們就出門了。你要洗車的話,得先送孩子們去學校。”蘇春媚抱歉地說。
“王師兄今年也去行腳?”一旁的莫舒雲聽了,遺憾道,“現在寺裏義工少,她跟着師父去了,又少一個人。”
“話不能這麽說,師父們平時不是帶我們一起出坡嗎?這一兩天的時間不長,她的活大家分一分也是容易的。”蘇春媚說完,對郁弭微微一笑,“這兩天就都得由你接送孩子上學,辛苦你了。”
郁弭連忙道:“不會、不會,分內的事。”如此一來,只不過是得開着那輛“泥車”去市區而已,倒不算什麽。
大人們覺得車髒一點沒什麽,三個孩子卻嫌棄了。
他們三個,兩個上初中,一個上小學五年級,都是活潑開朗、伶牙俐齒的時候,聽說是郁弭開車送他們上學,興沖沖地要趕來坐小轎車,結果看見車輪和擋泥板上都是泥,紛紛面露難色。
“唉喲,這也忒髒了!”玲玲嫌棄着,一不留神讓小玥先坐進了副駕駛座,頓時目瞪口呆,恨不得把她從車裏拽出來。
小玥笑嘻嘻地系上安全帶,打開車窗,趴在門上對還沒上車的郁弭說:“郁師兄,快來。”
“郁師兄,快來~”佳辰捏着嗓音學小姑娘說話,末了作惡心狀,“我們家是常覺寺,不是蘭若寺啊親。”
小玥對他翻了個白眼,擡起高傲的頭顱,兀自關上車窗。
這個年齡的男生女生,都有了性別意識,而且是性別意識特別強烈的時候。早熟的女生嫌棄晚成的男生,男生卻仍喜歡不知輕重地逗女生玩兒,于是兩個陣營互相嫌棄,整天一見面就鬥嘴不停。
郁弭覺得這三個孩子叽叽喳喳的,比自己更能說會道。
兩個女生嫌佳辰調皮幼稚,總搶着坐副駕,好離佳辰遠一些。不過蘇春媚他們卻開玩笑說,是因為郁弭長得好,像漂亮的偶像明星,兩個女孩子才搶着要坐他的副駕。
他們吵歸吵、鬧過鬧,大人們都看得出來,他們是彼此在乎的。三人從小一起在常覺寺中長大,沒有血親在身邊,寺裏的師兄們就是他們的家人,而他們就是彼此的兄弟姐妹。
這麽活潑開朗的樣子,如果不特意告知,誰能看得出他們是孤兒呢?
郁弭卻知道,他們三個都是還在襁褓裏的時候,被人遺棄在山門外,被師父撿回寺中的。
同樣是被遺棄的孤兒,曾硯昭的性格卻和他們相差很多。郁弭不禁好奇曾硯昭小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而他們三個長大以後,會不會還像現在這麽爽朗?
三人上車前還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服誰。但是上路後沒多久,車裏就漸漸安靜下來了,只剩下收音機裏的交通廣播。
郁弭趁着等紅綠燈的時候往後排望了一眼,發現佳辰正端着習題冊在看,不禁訝然。要知道,佳辰是他們三個中最不愛學習的,同時成績也最差。
原以為玲玲和小玥為了讓佳辰在路上好好看書,不再說話打擾他。不料沒過多久,玲玲就說起風涼話來:“唉!平時不努力,快中考了才抱佛腳。你去大殿看看佛祖想理你嗎?”
佳辰還嘴說:“你怎麽知道我考不上?曾師兄當年也常不及格,現在不是大學教授嗎?”
“你居然敢拿自己和他比?!”小玥轉身,像看弱智一樣看他,“真的是!”
郁弭從來不會主動加入他們這種低年齡段的吵架,可是聽見熟悉的稱謂,忍不住問:“你們說的曾師兄,不會是前兩天來寺裏的曾硯昭教授吧?”
“是的啊!”說到曾硯昭,小玥的話匣子立刻打開了,說個不停,“郁師兄,你知道嗎?他也是在常覺寺長大的!我聽智性師父說,是靜慧方丈在香爐下面撿到了他,在一個雨天。那時他的襁褓都被雨水泡濕了!是他哭得很響亮,靜慧方丈才發現的。他真厲害,居然考上了大學,還能當教授!現在回寺裏修葺殿宇,這功德實在太大了!”
郁弭聽得觸動不已,半晌,又問道:“你們還知道些什麽?”
小玥歪着腦袋一臉迷惑,後排也安靜了。
良久,佳辰猶猶豫豫地說:“昨天,我聽見王師兄和蘇師兄說話,知道曾師兄是蘇師兄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和曾師兄相認。”
郁弭震驚地看向後視鏡裏的佳辰,腦海空白了幾秒鐘。
玲玲若有所思地說:“曾師兄也不想認她吧。”
佳辰奇怪道:“你怎麽知道不想認?”
“反正我的親生父母找來,我不會認的。誰叫他們當年不要我?”玲玲厭棄地努了努嘴巴。
佳辰不以為然地撇嘴,端起書本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玲玲見了立刻說道:“我聽智性師父說了,曾師兄知道蘇師兄是他的媽媽。既然知道,又不認,不就是不想認嗎?”
這話說得佳辰啞口無言。
玲玲沒有聽見他反駁,不管是輸是贏,都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玥捧着臉,感慨道:“曾師兄好帥啊!”
“對吧?!”玲玲像是活過來了,抓着副駕駛座的靠背,激動道,“我也覺得!他好帥!”
佳辰受不了地翻白眼,嘟哝道:“兩個花癡。”
原來,曾硯昭竟然是蘇春媚的兒子!郁弭聽到這個消息,久久回不過神。
不過,他想到昨天蘇春媚非讓他回市區接曾硯昭的樣子,好像又可以理解當時她為什麽會那樣了。并不是因為曾硯昭他們修廟宇有大功德,而是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郁弭記得蘇春媚是從十三年前開始在常覺寺當志工的,十三年前……應該是曾硯昭離開鯉城,去上大學後不久。
那天當曾硯昭聽說蘇春媚要求他來接他的時候,心裏想着什麽呢?郁弭想不起曾硯昭在那通電話裏的語氣,總覺得後者不管說什麽都是淡淡的。
可想而知,曾硯昭并不想讓他了解自己的身世。至于他,卻希望曾硯昭能多問幾句自己。
這一個多月的修行看起來沒什麽效果,他還是那麽輕易地就向寂寞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