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雨惬群情-5

先把孩子們送到市區上學也好,這麽一來,郁弭就能夠在市裏的自助洗車店洗車了,這比在寺裏洗車方便些,而且價格也不貴。

洗完車,已是中午,回祿圓山肯定錯過常覺寺的午齋。郁弭想到可以去長秋寺的齋堂吃午飯,但是早上曾硯昭帶着他的幾個學生去長秋寺了,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為了避免和曾硯昭他們遇見,郁弭還是決定午飯在市區吃。

難得出門一趟,郁弭在洗車店的附近吃了一碗蘿蔔飯。

郁弭的原生家庭并不富裕,但他備受父母的疼愛,從小從來沒有吃過全素餐,每頓飯都能吃到肉。後來工作了,他也不曾為了節約開支刻意虧待自己。至于到了給葉懿川當司機那兩年,他在經濟上寬裕了不少,為了健身,總是不斷地攝入肉類以獲取蛋白質。

在常覺寺的這一個多月,是郁弭這輩子絕無僅有的經歷。

他确實做到為了修行不沾葷腥,可不能否認,當他吃到蘿蔔飯裏的五花肉、幹貝、花蛤幹和蝦米,他完全忘記了“食存五觀”。

一碗米飯,不消幾分鐘就已經見底,郁弭把碗裏的米粒都挑吃了幹淨,等到吃飽了,他想起師父們說的話,不禁覺得自己滑稽。

誠然,他和那幾個來寺裏修寺廟的研究生一樣,都是沒有受戒的在家人,不受佛門清規的管束,只要不在寺廟裏開葷,在外面如何大魚大肉都是自己的自由。不過,他到底是發了願才去寺裏當志工的,戒律卻總是輕易被打破。

店裏的客人不多,吃飽了飯,郁弭在座位上呆坐着。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往微信的搜索框裏輸入曾硯昭的手機號碼,依然沒有搜到任何用戶。高填藝之前加了他為好友,她應該有曾硯昭的微信,郁弭和她從沒有在微信聯系過,自然不方便向她要曾硯昭的名片。

其實,直接問曾硯昭要就好了,何必偷偷摸摸呢?郁弭很清楚,就算本着“與人方便”的想法,曾硯昭也不會拒絕,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給曾硯昭發短信。

郁弭才在餐飲店裏坐沒多久,外頭的天色轉陰了。

想到下午接孩子們放學,回去的路上,剛洗的車恐怕又會被泥水濺濕,郁弭在心裏叫了一聲糟糕。

好在下午的這場雨不大,路面盡管濕了,倒不至于積起很多水窪。

郁弭接孩子們回常覺寺的路上,把車開得十分小心,回到寺裏,看見車的表面只是難免有些雨天的污漬,多少松了口氣。

這樣的天氣,釋知廣卻帶着師兄們出去行腳,真不知會有多辛苦、多狼狽。

不過,郁弭知道他們是不在意的。在佛門中人的眼中,所有的苦難和艱辛,都是佛祖給的歷練,都是修行。

晚課的時候,郁弭沒有見到曾硯昭。

藥石的時候,郁弭也沒有見到曾硯昭和他的學生。

方訓文他們幾個倒是來過堂了,郁弭是在大寮洗碗時才聽釋知樂說,最近幾日寺裏不做曾硯昭和他那幾個學生的午齋和藥石,那是曾硯昭交代知客的。只因最近他們師生幾人每天都要去長秋寺工作,為圖方便,就在那裏用齋,直到長秋寺晚上關門,才回寺中。

郁弭正擦着洗好的碗,面前剩下的碗全被釋知樂拿了過去。

“王師兄平時負責去撿香爐裏的殘香。這幾天她去行腳了,就有勞你去撿一下吧。”釋知樂說,“剩下的碗我來擦就行。”

“哦,好。”郁弭放下抹布。

桶頭刷着菜桶,聞言道:“王師兄今年又去行腳了?”

釋知樂點頭說:“對啊,今早和知廣師父他們一起去了。”

桶頭沉吟片刻,道:“她還是放不下吧。”

“放不下誰?”郁弭還沒來得及離開,聽見他們說到王譯旬,就暫時留了下來。

釋知樂面露惋惜,說:“知能師兄,她的孩子。”

聽罷,郁弭愣住,立即想起之前王譯旬在龍爪槐下誦經,謹慎地問:“知能師父……怎麽了?”他到寺裏這段時間,從沒聽說過有這位師父,聽他的法名,應該和釋知樂同輩才對。

“三年前自缢了,就在山門外那棵龍爪槐。”釋知樂唏噓道。

郁弭聽完心頭發緊,很想知道三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可他想到昨晚王譯旬在樹下誦經的模樣,又覺得知道得太多是對她的不敬,于是沒再多問,也不再多聽,先離開了大寮。

這兩天有雨,沒什麽人來寺裏上香,香爐裏的殘香不多。

郁弭把盆取出來,端至伽藍殿的屋檐下,借着手電筒的光,一根根地撿裏面的殘香。

撿着撿着,他望向伫立在煙雨當中的香爐,想起白天那幾個孩子說的,當年還在襁褓中的曾硯昭被丢棄在香爐下,心裏不知怎麽的,有點難過。

郁弭從來不知道被父母厭棄、抛棄是什麽感受,那之于他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人生來如果沒有父母,年少懵懂的時候,看見自己與別人不同,該怎麽生活?

思及此,郁弭嘆了一口氣,繼續撿殘香。

忽然,山門被推開了。

郁弭聞聲往山門望,見到一男一女共打一把雨傘從外面回來,正是曾硯昭和他的學生郭青娜。

二人的腳步匆匆,入門後就往羅漢殿那邊走,全然沒有留意相反的方向。緊接着,高填藝和周啓潔也共着一把傘回來了。

兩個女生快步跟在老師和同學的身後,高填藝進門後不經意間往伽藍殿望了一眼,冷不防地看見有人,吓得不輕,哎喲了一聲。

這聲讓已經開始走遠的曾硯昭他們停步往回望。

郁弭蹲在插香的盆子旁,遠遠的,也看不清他們各自臉上的表情。

“郁師兄,你在那裏幹什麽?”周啓潔問。

郁弭的手裏抓着一把燒剩的香枝,起身道:“我在撿香爐裏的殘香。”

高填藝笑道:“剛才真是吓死人了。你沒去禪修嗎?”

“還沒開始,等會兒去。”郁弭說着,隐約感覺曾硯昭正望着自己,立即低頭,重新蹲下來撿香。

高填藝和周啓潔面面相觑,分明對他這刻意疏遠的态度感到不解。曾硯昭也看得莫名其妙,餘光瞥見郭青娜正茫然地看着他們,像是奇怪為什麽還不回去。

“走吧。”曾硯昭說着轉身。

“哎。”郭青娜低頭,繼續往前走,忽然拉了一下曾硯昭的衣袖,提醒道,“老師走這邊,那塊磚松了。”

曾硯昭低頭一看确實如此,便繞開了破損的磚路。

夜裏寺院中的燈光少,加上下雨,走在路上看見的東西全是不清不楚的。但是,郁弭在撿殘香時打了手電筒,那微弱的光線在黑暗中已算明亮,能把他臉上的表情照得明明白白。

曾硯昭讀不懂他那時臉上的表情。

之前,郁弭雖然也常常避開和他的對視,曾硯昭看得出來那多少是因為他本性羞澀內向。但他在伽藍殿前的樣子不是如此,曾硯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郁弭是不想看見他。

曾硯昭确信那不是自己的錯覺。郁弭有什麽心事都會寫在臉上,無論是經意的還是不經意的,曾硯昭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會那麽坦誠。

因為曾硯昭他們每天上午都會在早課之後前往長秋寺,郁弭只要在早齋時不參與行堂,就不會和曾硯昭打到照面。

他們晚上回到寺裏的時間,基本都在禪修前。

為了避免和他們遇見,郁弭總會趕在他們回來以前盡快撿完香爐裏的殘香。

奈何這幾日天氣轉晴了,又遇到十五,來寺裏的香客特別多,他要趕在禪修前把殘香撿完,不容易。

方訓文他們測繪的地點,仍然停留在羅漢殿。為此,羅漢殿暫時用隔欄攔了起來,免得香客進殿上香,既耽誤師生幾個工作,也耽誤香客們禮佛。

郁弭每天送孩子們上學,回到寺中就被分配在羅漢殿維持秩序。

羅漢殿被劃分為施工場所以後,氛圍就不似其他地方那樣清幽莊重了。

楊念棠他們會在工作的間隙休息聊天,讨論進度,交換意見,比起信衆們,像是另一種虔誠。

當他們聊到與工作無關的內容時,氣氛更是變得輕松不少。郁弭在旁邊聽着,不由得羨慕,明明他們和他是差不多的年紀,他卻早就提不起精神了。

因着在旁邊管控紀律的關系,郁弭在時隔多年以後喝到了奶茶。在他們來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寺院居然能夠叫外賣。

工作間隙的休息時間,幾個學生坐在羅漢殿後面的臺階上,一邊喝奶茶一邊劃手機。

忽然,楊念棠樂道:“哇,曾老師是大明星啊,一回來就搜刮了一批迷妹。”

郁弭咀嚼着奶茶裏的珍珠,聞言斜眼瞄向了他們。

這天曾硯昭是獨自去了長秋寺,他的學生都跟着方訓文。人變多了,更加熱鬧。

周啓潔湊近看他的手機,揶揄道:“你連小學生的微信也加,海王都沒你浪吧?”

“衆生平等好不好?”楊念棠又在說他的歪理。

郁弭想知道他們看的是什麽,又不好上前湊熱鬧,但聽這內容,大概是楊念棠加了小玥他們的微信。他不禁在心裏感嘆不可思議。

高填藝蹲在楊念棠的另一側,吐出嘴裏的奶茶吸管,說:“老師對小朋友笑得好溫柔,他從來沒有對我們這樣笑過。對吧?”

周啓潔不以為然,暧昧地笑道:“我見他對青青這樣笑過。”

“真的?”高填藝驚訝極了,歪着腦袋想了想,也笑說,“好像是有。”

楊念棠望向坐在欄杆旁的郭青娜,開玩笑說:“曾老師也是外貌協會的嗎?”

郭青娜的手中也端着奶茶,但另一只手始終在素描本上畫畫。聽見別人拿自己當話柄,她連頭也沒擡,淡淡地說:“我只是和小玥他們一樣罷了。”

她淡漠的樣子,讓郁弭想起了曾硯昭。郁弭聽見她這麽說,一時發蒙,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郭青娜很快發現這道別樣的目光,扭頭看過來,郁弭忙在倉促間看向別處,險些被奶茶嗆到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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