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雨惬群情-6

郭青娜的話讓所有人都錯愕不解,彼此面面相觑。

高填藝用眼神向周啓潔問詢着什麽,沒等後者回答,先道:“你也是在常覺寺長大的?我以為你和小潔一樣,在佛學院。”

郁弭看其他人一個個面露了然,一點也不為郭青娜是個孤兒驚訝,才知道這幾天來他們相互間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怎麽會這樣……難道曾硯昭在選研究生的時候,考慮過她們的身世?郁弭愕異不已。細想曾硯昭對郭青娜的态度的确比對另外兩個學生更親近一點,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從前就在常覺寺認識有關。

郭青娜沒有否認高填藝的話,說:“曾老師把這裏所有人都當做家人。”

聽罷,其他學生的表情或凝重或惘然。

忽然,周啓潔開玩笑說:“唉,我爸媽把我丢錯地方了。”

她的話音剛落,麥承誠就在一旁推了一下她的腦袋,雖不說話,怒目瞪她的樣子分明是在責怪她胡說。

郭青娜淡然笑了一笑,起身拿着速寫本離開,去往前面的榕樹下找方訓文。

如果曾硯昭的媽媽在多年以後來到常覺寺找他,那郭青娜的父母呢?郁弭覺得郭青娜和曾硯昭固然有許多相似之處,無論是神态或談吐,但她似乎更顯得更悲哀。

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是平凡的,有時候就連凄楚都顯得渺小,沒什麽值得拿出來說。可假如把所有人的命運擺在一起,相互比較,就會或多或少顯得荒誕。

大殿裏的菩薩總是微笑,他是不是也在笑這個呢?

有些人求神拜佛,初一十五往寺裏趕,有些人則是一出生就不得不留在了寺院裏。

比丘們看破了紅塵才遁入空門,還有那麽多人為求個清淨到寺院裏當義工,但又有多少人生來就在空門之內,要出走,又不知道還有哪裏能去。

寺裏散養的貓,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就開始整日整夜地叫。

夜裏鴉默雀靜之時,熟睡中的人很容易被貓叫春的聲音驚醒,吵得難以入眠。

早課時,不少人的精神看起來都不太足,大概是被貓給吵的。可誰都沒有把此事放在明面上說,唯恐叫師父聽見了,反被指說定力不足。

像釋智空這樣的大和尚,別說入睡,通宵禪定後夜不倒單,也是有的,自然有資格數落別人。初來乍到的餘森輝被連續吵了幾個晚上,白天看見貓咪窩在房頂曬太陽,忍無可忍,要買個捕貓籠,把貓抓了,送去絕育。

經他說起,郁弭才從莫舒雲那裏得知,原來寺裏本就有捕貓籠。寺裏從前養的貓,都是由志工送去寵物醫院絕育,而最近叫春的那只,是不久前從外面來的野貓,所以還沒有做TNR。

“沒有想到,常覺寺這麽先進,居然會給貓做TNR。”餘森輝領到了下午送貓去做絕育的任務,在大雄寶殿前灑掃時說,“我愛上這裏了。”

如果不是餘森輝提出要給新來的貓絕育,郁弭真不知道原來寺裏的其他貓已經絕育了。難怪那些貓咪的左耳或右耳都缺了一個角,那是已經做過TNR的标志。

他一邊掃地一邊說:“上午你送小玥他們去上學回來,車借我呗。我送貓去寵物醫院。要麽,你開七座的車送他們去上學?”

“我開七座的車去吧,轎車的鑰匙給你。”郁弭從兜裏掏出車鑰匙。

“謝了。”餘森輝接過鑰匙,揣進口袋。

才一個星期不到的功夫,餘森輝似乎已經融入常覺寺的生活了。不過,他的義工之旅也将要在兩天後畫上一個句點。

想到他臨走以前還要抓貓去做絕育,郁弭心想那只貓咪指不定怎麽恨他。思及此,郁弭不禁偷笑。

“後天就要回去了,好可惜。我會再回來的。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哦。”餘森輝說着,對他抛了個媚眼。

郁弭只覺得油膩,故意擺出厭棄的表情。

餘森輝卻道:“不知道下次我來的時候,你還在不在。”

這話說得讓郁弭愀然,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好奇地問:“郁師兄,我覺得很奇怪。你才不到二十五歲,為什麽不去外面找工作,反而在寺廟裏當志工呢?你是在為出家做準備?”

郁弭沉默片刻,說:“不是,我沒想出家。”

“那就太奇怪了啊。你這個長相和身材,完全可以去當模特,當網紅,随便找家公司幫你營銷一下,肯定日進鬥金。這個年紀,是要奮鬥的時候啊,不然怎麽存得到老婆本?”他說着說着,大概感覺自己的話說教意味太濃,話鋒突然一轉,說,“在這裏每天吃齋念佛,收入才三千,再怎麽下去,你這身衣服架子就得瘦沒了,以前不是白練了?”

郁弭哭笑不得,說:“無所謂,反正早就不練了。”

“我有所謂啊!”餘森輝大喊,湊近郁弭,說,“我回去以前,你得給我列個計劃,看看我能不能練成你這樣。”

郁弭說:“健身還是找專業的教練比較好。自己練容易受傷,事倍功半。”

“我也想找私教,但是窮啊!”說完,他歪頭打量郁弭,忽然伸手抓到郁弭的胸,“哇,真羨慕啊!”

郁弭吓了一跳,忙不疊地推開他,笑罵道:“走開啦!”

眼看郁弭操起掃帚要打過來,餘森輝立刻舉起手裏的掃帚做抵抗。郁弭正要作勢打下去,眼風瞄見曾硯昭從居士樓那邊走過來,立刻放下掃帚,背過身去,往大殿的臺階上掃落葉。

“哎?怎麽了?”餘森輝納悶,追上來看看郁弭,又轉身朝曾硯昭那邊喊道,“曾老師,早!”

曾硯昭早看見了二人不認真灑掃,在大殿前嬉戲打鬧。郁弭慌忙之間的轉身,卻讓曾硯昭疑惑不解。

看得出來這個不久前出現的大學生義工和郁弭的關系不錯,郁弭因為工作安排的關系,常和楊念棠他們在一起,不過曾硯昭唯獨看和餘森輝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露出他那個年紀應該有的青春活力。

餘森輝扯着郁弭的胳膊,像是要拉他轉身向他打招呼。

曾硯昭看了片刻,只見到郁弭忸怩着不肯轉身,便對一臉讪笑的餘森輝點了點頭,往山門走了。

過了片刻,餘森輝莫名其妙地問:“哎,你幹嗎?曾老師走了。”

得知曾硯昭離開,郁弭在心裏松了一口氣,而這口氣沒了,心裏卻像是空了似的。

他低頭掃地上的落葉,不回答。

“什麽意思啊!”餘森輝摸着腦袋,困頓得幾乎要抓狂了。

曾硯昭走後沒多久,郭青娜她們三個女生也出門了,聽餘森輝向她們搭讪,郁弭得知她們要到長秋寺去。

想必他們師生四人,又是要等到藥石以後才會回來。

白天,郁弭在羅漢殿外負責維持秩序,時不時聽見楊念棠和麥承誠聊天,在不經意間得知麥承誠正在追求周啓潔,但是對方到目前為止還沒答應,二人還在暧昧的階段。

楊念棠安慰着麥承誠要任重道遠,畢竟周啓潔是在佛學院長大的,面上雖然開朗,其實說不定內心保守,清心寡欲,要追上還得花點心思和功夫。

“她不會是女居士吧?”楊念棠問。

“不是,我問過。”麥承誠說。

楊念棠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道:“哎,你說居士在家裏受戒,還能那個嗎?”

麥承誠好笑道:“虧你還常到廟裏來,連這都不知道。出家人才戒淫,在家的居士只戒邪淫。”

“哪些是邪淫?”他問。

“就是出軌啊劈腿啊約炮啊,或者打野戰這些。”麥承誠說到這裏,舉起速寫本,“喂,你覺不覺得這個耍頭有點特別?和昂嘴是完全一樣的形狀。我對比了一下,連比例都是一樣的。”

楊念棠立刻收斂了玩笑,跑到麥承誠身邊蹲下來,拿過速寫本,一臉嚴肅地端看。

“你這是哪裏的鬥拱?”他扭頭對劉株依喊,“依依,你過來看看。”

劉株依起身走過去。

麥承誠說:“我在伽藍殿看見的。”

他們三個忽然間這麽鄭重,令郁弭忍不住好奇,想知道伽藍殿的鬥拱到底有什麽特別。

可惜,他們彼此讨論的內容,郁弭全聽不懂。他們拿着讨論後的結果去找方訓文,羅漢殿一時就空了。

郁弭獨自一人在殿前守着,直至到了上晚課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回來。

晚上,郁弭照舊去大殿前撿殘香。

釋知廣他們再過兩日就會回到常覺寺,到時候,撿殘香的工作就交回王譯旬的手裏。

郁弭蹲在伽藍殿的屋檐下撿殘香,撿完後把盆端回香爐裏放,回頭望向伽藍殿的鬥拱,依舊沒有看出個所以然。

回宿舍的路上,郁弭路過洗心池畔,想舀一點水缸裏的水洗手,走近卻忽然聽見人聲。

如果只是說話的聲音,反不足以讓郁弭害怕,偏偏是這細微的唇齒相接的黏膩感,令他聽了,僵在原地,寸步難行。

借着淡淡的月色,郁弭依稀可見榕樹畔有一雙交疊的人影,分明是緊密擁抱着。盯着那雙人影,郁弭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更是不敢多走一步,生怕發出腳步聲。

是誰?他沒有辦法從模糊的影子裏分辨出他們的身份。

這時,一個溫柔又帶有些微磁性的聲音低聲道:“周末出去,好不好?”

“怎麽和方老師說?”女生說。

男生輕聲笑了笑,說:“不用說什麽,老師自然會知道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或許是因為情調,也或許是因為怕人聽見。郁弭聽出是楊念棠和劉株依的聲音,詫異萬分。

這段時間以來,郁弭幾乎沒聽見過劉株依說話,楊念棠常和其他女生暧昧不清,卻沒逗過劉株依。還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同學,沒有想到……

他們不再說話了。

郁弭愣了半晌,隐約聽見劉株依輕吟的聲音,心頭一驚,頓時管不了太多,索性拔腿就朝宿舍跑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