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雨惬群情-7
“嗷嗚——嗷嗚——嗷嗚——”夜裏本該靜寂無聲的寺院內,貓叫春的聲音此起彼伏。
那聲音慘烈得像是無辜的孩子被打得哇哇大叫,既瘆人,又叫人心焦。
難以入眠的郁弭在床上緊閉着雙眼,因怕被兩個室友發現自己深夜還沒有入睡,一動不動。
但貓的叫聲依舊不絕于耳,漸漸地,郁弭甚至懷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依稀聽見睡在對面床上鋪的餘森輝嘟哝道:“怎麽回事?到底有幾只貓沒有絕育啊。”
沒多久,巡更的釋知悟在樓下小聲喊道:“去那邊,去那邊。”
郁弭才知道,原來剛才叫春的貓一直在宿舍的樓下。
他重新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心經》,想象腦海中有一個木魚在不斷有節奏地敲打,希望可以幫助睡眠。
“篤、篤、篤……篤、篤、篤、……”
四下慢慢變得安靜,如同陷入了空寂當中。
耳畔似乎有微風拂過的聲響,那也是空,使人如同置身在空曠的房間內,四面回響,一無所有。
又像是置身于水中,世間一切全被隔絕,唯剩下自己的呼吸被清清楚楚地感受。
呼吸,是平穩的呼吸。郁弭平穩地呼吸着,不知從何時開始,耳畔的風中夾雜着一絲親昵的笑意,連耳朵上細細的絨毛也被風包裹着,變得潮濕。
郁弭睜開眼,看見是葉懿川坐在他的身上,此刻正俯首在他的耳畔輕笑。
他頓時愣住。
“葉、葉總……”呼吸仍不急躁,卻是成段落的,深一個、淺一個,郁弭忘記了呼吸的法門。
葉懿川白皙的皮膚透着潮紅,眼中是慵懶而妩媚的笑意。
“郁弭……”葉懿川在郁弭的耳邊輕聲喚,用一只手像是羽毛一般從他的胸膛滑過,慢慢地,指尖仿佛是羽毛的尖尖,落在他小腹上的皮膚,“郁弭,讓我嘗嘗看,你是不是甜的。郁弭,你是甜的,對吧?”
郁弭怔忡地望着他,身體早已無法動彈,讷讷回答道:“是。”
他輕聲笑起來,目光如流波輾轉,歪着頭天真地說:“那我想吃糯的,怎麽辦?”
“葉總……”郁弭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葉懿川抓住了,他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把這口氣艱難地吐出來。
“你這孩子,可真乖。”葉懿川說着,俯身吻他的嘴,像是給他度了一口氣,讓他愈發迷糊,卻以為自己活了過來。
潮濕、熾熱,如同泥沼一樣把郁弭包裹。郁弭沉湎于其中,難以自拔,又難忍心中的焦慮,在掙紮中越發放縱。
皮膚相貼的感受太過真實,連毛孔中滲出的熱汗好像也浸進了他的身體裏。
他在一片白茫茫當中驀地睜開雙眼,所有的混沌和燥熱在剎那間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眼前是一片黑暗,郁弭急促地呼吸,不多久就開始控制呼吸的頻率,而這反而讓身體遲遲沒有辦法冷靜下來。
沒有了相擁時的溫暖和熱,他忽然覺得冷得很,就連身體也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孤寂,心頭少了一塊,缺斤少兩,與衆不同,分外寂寥。
是夢。郁弭苦澀地笑了一笑。
不僅僅這個是夢,過去發生的種種之于他,其實也與夢無異。
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倒不是全都沒有。郁弭摸了摸濕潤的褲裆,自嘲過後,心底更加凄寂。
郁弭沒有時間自憐自艾,必須得趁着其他人還沒睡醒,先把褲子給清洗了才行。否則,白天大家基本都在一起活動,他反而找不到時間,總不能這麽留着一整天。
他屏息靜氣地聽着周圍的動靜,确認對面床的上下鋪都睡得很深,便悄悄起床,蹑手蹑腳地往洗手間走。尴尬的是他沒有現成的褲子可以更換,必須得打開置物櫃,摸黑翻找。
整個過程中,郁弭始終很小心。他是來寺裏修行的,結果在這裏住了快兩個月,還會做春夢,這簡直是贻笑大方。
郁弭拿着更換的褲子進了洗手間,關上門,打開燈的那一刻,光線有點刺眼。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這種事,好像問佛祖無數次也問不到一個答案。
他們說,如果和別人開始一段新的、美好的戀情,很快就會把過去糟糕的經歷忘掉。但是,那段經歷對他而言連真實的戀愛都算不上,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示好,連親昵和暧昧也止于床笫之間。而這個“別人”,又在哪裏呢?
大腦裏的思路像是堵塞了一般,郁弭呆滞地站在洗手池前洗褲子,把水流調至最小。
時過境遷,他居然不全然認為那是一無是處的過去。想起葉懿川的笑容,他還是會不自覺地跟着笑。真是滑稽透頂。
待嘴角的笑容褪去,郁弭冷冷地看着鏡中的自己,一塊朽木,他抓起一把水,朝鏡子丢去。
濺在鏡子上的水還沒有完全流下來,郁弭的身後就響起了敲門聲。
他吓了一跳,回頭盯着洗手間的門,希望是錯覺。
可是,敲門聲又響了。
郁弭看着水池裏的褲子,咽下一口唾液,硬着頭皮去開門。
門外是莫舒雲,他和郁弭打了個照面,什麽也沒說,先透過縫隙往郁弭的身後瞄。
郁弭下意識地移動身體以擋住他的視線,可看他的表情是已從他異樣的舉動見猜到了真相。頓時,郁弭面上發熱,問:“起夜?”
“哦,不是。”莫舒雲別有意味地看了看他,“突然聽見水龍頭的聲音,以為是漏水了。沒想到是你在。”
郁弭後悔萬分,其實明明可以不開門,只隔着門應一聲,說是在上廁所就沒事了。他暗罵自己太蠢,已沒有話可以應對,只好幹澀地揚了揚嘴角,掩飾困窘。
“不是漏水就好,早點休息吧。明早還要上早課。”莫舒雲說着,轉身走了。
郁弭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他離開以後全面崩潰。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痛得像要裂開了。轉身關門後,看着池子裏還沒有撈出來的褲子,給了自己一巴掌。
晚上被貓叫春的聲音打擾的不只是郁弭,早課的路上,郁弭聽見在寺中修行的居士小聲議論貓,提到了晚上貓叫個不停的事。
做的那個夢,是不是和貓有關?郁弭不禁猜想。
可事到如今已經被莫舒雲發現了,他只能期盼後者不會向別人說起這件事。不過,莫舒雲在寺裏當了快十年的志工,應該很多事都遇見過了,彼此都是男性,這樣的事作為男性而言不算稀奇,他應該不至于要和別人論及。郁弭這麽安慰自己。
他忽然想到,莫舒雲來常覺寺的時候應該只有三十出頭。這麽些年,他是怎麽過的?已經斬斷七情六欲了嗎?那麽,就像餘森輝說的,他為什麽不出家?
想到餘森輝結束義工工作後,宿舍裏又只剩下他和莫舒雲二人。偏偏又遇見這種尴尬的事,郁弭真覺得心中負累。
早課後,随着雲板的敲響,剛結束早課不久的僧人和居士們排着隊伍有序地進入齋堂用齋。
郁弭被臨時指派了行堂的任務,先去了大寮找釋知樂。
心事太重,郁弭沒有胃口,面對早餐的清湯寡水,更是沒有食欲。這樣的他,在行堂時真可以做到不急不躁。
過堂前,衆人先誦供養偈。郁弭在齋堂的一側垂首,跟着師父們吟誦着。
末了,他擡起頭,正好看見坐在不遠處的曾硯昭。
郁弭覺得,比起自己,曾硯昭似乎整日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他早知曾硯昭是居士,但是,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皈依、受戒的?
其實在來常覺寺以前,郁弭也沒有辦法分清比丘和居士的區別。他像楊念棠那樣,認為只要是皈依了佛門的人,都要斬斷七情六欲,做到四大皆空。欲望和情愛,當然也不會有。
後來郁弭知道在家的居士也可以成家,過正常的夫妻生活。而有一點他依然想不通,那樣的人在做那種事的時候想的是什麽?如果還想着佛祖,那不是很荒誕?
遠遠看着曾硯昭,感覺他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但是,當郁弭行堂時經過他的面前,往他的碗裏舀米粥時,發現後者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像是沒睡夠的樣子。
郁弭因而有所聯想,心裏咯噔了一聲。他這一晃神,險些忘記往前走。曾硯昭擡頭看了他一眼,他回過神,立刻推着送餐車前進。
坐在曾硯昭身旁的郭青娜捧起碗等待,郁弭小心把粥舀進她的碗裏,餘光卻不自覺地偷瞄曾硯昭,想确認他是不是已經發現端倪。
郁弭分不清是萬幸還是可惜,放下碗後的曾硯昭垂着眼簾,仿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郁弭卻确認了他的氣色的确不如平常。
衆人的食量有大有小,比丘和男居士還是要吃得多一些。曾硯昭平時吃飯,在第二遍分食的時候也會捧碗,但這天早晨卻沒有。
郁弭推着餐車再次經過曾硯昭的面前,舀起粥,要放進碗裏時,他做了拒絕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