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發現蔡仲青躺在地上翻來覆去,他忍不住道:“小心些,別把頭上的傷又碰着了。”
蔡仲青道:“不用你管,我沒你這樣的哥哥!”
李文思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是你哥哥,我是蔚王,你原是我的廚子,後來……”
蔡仲青不高興地道:“別胡說八道了,整天在爹面前說你有朝一日中舉了會怎樣,現在還說自己是王爺!”
李文思氣得吐血,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只得悶悶地閉嘴。
……
半夜裏,聽到船艙上面隐約有絲竹的聲響,還有酒菜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李文思的肚子登時響了起來。
他們上船前買了許多幹糧,但現在幹糧已經吃膩,鹹魚自然是更不會碰的了。
酒好像是紹興的蓬萊春,菜似乎是焖燒的羊肉,香得他鼻子都要脫了。
他有些坐卧不安,忽然聽得蔡仲青似乎自言自語地道:“嗯,放了大小茴,桂皮、香葉、草果、豆蔻……也不知加了柰或是甘蔗沒有,羊排焖的時候放些清甜味的水果最好了。”
沒想到他居然還能聞得出是羊排不是羊肉。李文思聽得心都熱了起來:“小青也會做這個菜?”
“當然會了,家常菜,很簡單的,爹爹沒教過你嗎?”
李文思無語了半天,實在無法說服蔡仲青,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哥哥,但他是一個多幺死心眼的人,自己早就有了覺悟,只好無奈地道:“哥哥是讀書人,君子遠庖廚嘛,你知道的。”
“君子遠庖廚……”蔡仲青重複了一遍,問道,“為什幺君子要遠庖廚?”
李文思聽得出這不是諷刺,而是認真地請教,有些好奇他爹或者兄長怎幺沒對他說過這個典故,像他求知欲這般旺盛,哥哥又進了學堂,沒有道理不識字。
李文思并沒有多說什幺,詳細對他說了說。他雖然是個武夫,但小時候也被逼着念過四書五經的,大概的意思總是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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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仲青聽罷,臉上一紅,心中暗想道,還以為是君子如果不遠庖廚,一定就會偷菜吃。為了保持斯文,只好遠庖廚了。
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哪來的。
李文思和他同處一室,每天早上醒過來,便忍不住情欲如火,但發現他遠遠縮在角落,時常用警惕的目光看自己一眼,就只好放棄。
……
三天過後,船主讓他們下了船。
蔡仲青獨自走在前面,李文思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面。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不由得有些疑惑。知道哥哥急着回京,而且錢都是哥哥在管,想必他也應該有些現錢回去,不會再等待自己,但他沒想到哥哥一直跟着他。
蔡仲青也不去管哥哥,挨家挨戶問了哪家要不要殺豬,果然給他找了事做。李文思也沒多話,
一天下來,又攢了不少銀錢。蔡仲青卻不把錢給哥哥了,去稱了一斤大點的羊排,又買了調料,在河邊野外焖了一鍋羊肉。
他瞥了哥哥一眼,衣裳單薄的哥哥只是看着鍋裏的羊肉,神情專注。
他心裏的氣惱登時消散了許多,把樹枝折成的筷子遞了一雙給哥哥:“吃吧,大哥不是很想吃嗎?”
李文思沒想到蔡仲青這幺快就消了氣,有些疑惑,但看到蔡仲青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衣,便知他是心軟了,心中暗喜,卻不動聲色地接過筷子。
蔡仲青焖的羊肉似乎比船上聞到的味兒更香。這種大冷的天,沒什幺比坐在家裏吃上一鍋羊肉更舒坦的事了。
李文思夾了一塊羊排放入口中,果然汁濃味美,又是熱乎乎的,無論是口感還是味道,都是恰到好處。
此時已然日暮,過往的行人聞到羊肉香味,都紛紛朝他們兩人多看了幾眼,卻見他們兩人衣着破爛,只有一個人身上穿着件襖子,那個穿單衣的,居然好像還很高興。
吃點羊肉有這幺高興幺?當真是窮開心。經過的路人都想着,但這羊肉做得實在太美,若不是怕髒,幾乎都想問這兩個乞丐讨些來吃了。
別人看着他慘,他卻覺得有美食,有心愛的人,那是拿皇位來他也是不換的。或許有人要笑他不識好歹,但宮宴他不知吃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坐在大殿裏,大殿雖然燒有地龍,但四處要掌燈,所以大門都是敞開的,冷風呼呼地吹,要說多暖也說不上。
廚房的菜端到大殿,基本上冷了七八成,而且多是大炖菜,即便是蔬菜,也只有大白菜南瓜這些耐儲存的,問皇帝叔叔要點小青菜吃?皇帝叔叔自己都不能常吃,宮廷采買一次多麻煩,新鮮蔬菜又不能放久。每年吃過宮宴,他都要回家再吃一頓。
他吃了好幾塊,只覺得渾身都有了些暖意,蔡仲青并沒有動筷子,而是拿了一塊冷饅頭來烤,便停了筷子:“小青,你不吃幺?”
“我馬上就吃。”
饅頭烤熱了,難免會有些發幹。蔡仲青用刀切成兩半,切面在湯裏蘸飽了湯汁,把一塊肉放在中間,兩半饅頭一合,便慢慢吃了起來。
李文思笑道:“這是……肉夾馍。”說着,也取了一塊冷饅頭來烤。
一斤多的羊排還有骨頭,實際上不夠兩個男人吃的,這樣做的冷饅頭自然是不能和肉夾馍的口感比,但對于蔡仲青來說,卻能果腹。他本應該多買些羊肉,但冬天的羊肉太貴了,他們現在又缺錢。
發現李文思興致盎然地烤饅頭,蔡仲青忍不住道:“哥哥多吃點肉。”
李文思道:“肉吃多了,也要吃點饅頭淡淡口。弟弟不愛吃肉嗎?吃不完待會兒我們就倒了吧。”
蔡仲青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想到要把肉扔掉,蔡仲青不由得多吃了幾塊,待看到李文思眉開眼笑地看着自己,便知他是騙他多吃一些,先是覺得氣惱,轉而又忍不住嘆息。
哥哥什幺都好,就是好像時不時會有攻擊性,對自己做那樣的事,還會犯癔症,以前認為自己一定會中舉做官也就罷了,現在還以為自己是王爺,以後還覺得自己是皇帝,可怎幺辦?冒充皇嗣應該是死罪吧?
現在也就罷了,等到回了京城,這可怎幺得了?
“哥,等回了京,你就成親吧,但願嫂嫂能管管你。”他完全不懂李文思為什幺能笑得這幺開心,愁眉苦臉地道。
李文思已經能平靜接受蔡仲青一直叫他哥哥了,也習慣進入了角色:“娶了嫂嫂,小青就不管我了嗎?那我不娶了。”
蔡仲青氣得快要摔鍋:“我又管不動你,你根本不聽我的!”
李文思發現他吃了七八成飽,也不再客氣,一邊胡吃海塞,連鍋裏的湯汁都要吃完,一邊含糊說道:“我什幺時候沒聽你話?”
“前兩天,在船上,我叫你不要,你聽我的了嗎?”
李文思理所當然地道:“床上說的話,哪裏信得?說不要,那就是要,說你是我的心肝,那必須不只是心肝,心肝脾胃腎都是了,沒了你飯都吃不下,說愛你一輩子,那就是一輩子還不夠,下輩子還要。”
蔡仲青臉脹得通紅,不敢相信他居然這幺沒羞沒臊的,只恨不能上去捂住他的嘴:“你在學堂裏學的就是這個?這話有本事就去對爹爹說。”
李文思笑道:“說就說,我只怕我敢說,他不敢聽。”
“爹對你這樣好,你居然不孝順!我們分頭走,你自己回京!”
李文思見他這般生氣,也不好再惹惱了他,立刻苦着臉道:“哥哥身上沒錢了,如何回京?今天下了船,哥哥還尋思着,要不要去給人拉纖,在碼頭上掙幾個工錢。”
蔡仲青忙道:“你從來沒做過粗活,拉纖這種苦力,哪裏使得?”
“使得使不得,也只好試試。可是下了船,看到你離開,我又擔心你一個人有危險,只好跟着你。如今你既然不生哥哥的氣了,明天就不要亂走,等哥哥在碼頭上掙錢,拉纖也好,背麻包袋也行,掙夠了路費咱們就上船。”
“哥哥千萬別尋思做這事,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步步歇。其實做苦力最是折磨,像哥哥這種沒做過的,肩膀定會磨出血泡,到時又要費錢去買金瘡藥。我尋思着多殺幾頭豬,也就夠我們的盤纏了。”
李文思皺眉道:“你到底是心疼錢,還是心疼我的肩膀磨出血泡?”
“我心疼錢。”發現李文思面色難看,蔡仲青又趕緊道,“也心疼哥哥的肩膀。現在我手裏已經有不少錢了,明天要殺的豬更多,都是定好了的,想必後天我們就攢夠路費,可以再出發了。”
運河沿岸的百姓更富足一些,養的豬也更多,蔡仲青每天殺豬都殺不完。
“但如果我也去拉纖的話,攢錢不是更快?”
“哥,你千萬別去,很辛苦的,而且又沒多少錢。”
李文思見他這般緊張,生怕自己當真去拉纖,不由微微一笑:“傻瓜,你怕我拉纖辛苦,你自己殺豬就不辛苦了?”
蔡仲青道:“習慣了真不辛苦,今天我一天就掙了不少銀子呢。”
李文思問道:“那我們要是天天殺豬,豈不是要發財?”
蔡仲青笑道:“一年到頭也就這半個月可以掙這個錢,其他日子還得做些別的營生,要不只能喝西北風去啦。”
李文思點了點頭,想來也是,不然蔡仲青有這一技之長,也不至于就要賣身。不過,他廚藝高超,本來就沒必要賣身的,也不知他家裏到底是發生了什幺事。他有心想要試探幾句,但蔡仲青腦子摔壞了,很多事情都說不上來,冥思苦想了半天,對他只是搖頭。
虧得他摔成這樣,還沒忘記怎幺做飯。
李文思心裏嘆息,見他目光清澈無比,對自己充滿信賴,不由得靠近了他,在他面頰上親了一親。
蔡仲青立刻退離他三尺遠:“哥你又想做什幺?”
李文思無奈道:“沒想做什幺,我就不能親親你嗎?”
“不能,哥你以後還要娶嫂嫂,還要生娃,我是男的,還是你弟弟!”
“那哥哥不娶嫂嫂了,也不要娃,哥就和你兩個人。你不是說過,最想要和哥哥在一起的嗎?”
“這不是一回事!哥哥成親了,也可以讓弟弟跟着啊!”
李文思搖頭道:“那不能夠。哥哥成了親,要照顧你嫂嫂,還要帶娃,哪有那幺多時間和你在一起?到時你吃飯要孤零零地一個人,睡覺也是冷冰冰地一個人,多寂寞啊?”
蔡仲青苦着臉,皺着眉,苦苦思索起來。
李文思便不再為難他,歡快地拿了鍋去涮。本來這活一直是蔡仲青做的,但蔡仲青忙了一天,他也沒幫上什幺忙,于是就主動去了。沒想到運河裏的水比海水還要冷一些,臘月裏冰冷刺骨。
以前蔡仲青無論多做什幺,他看在眼裏,都覺得自己是王爺,蔡仲青有巴結的意思,現在做了他的哥哥,仍然能得到他的體貼關愛,李文思不由得嫉妒起蔡家人來,尤其是蔡仲青的哥哥。
他在心裏不由得記了蔡伯鯉一筆,若那蔡伯鯉中了舉,還對小青不好的話,他非要斷了那蔡伯鯉的官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