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花喝了藥就有點昏昏欲睡,于是又睡下了,連大川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發了一身汗,醒來後她全身有點黏黏的,但身子感覺輕松了很多。額頭涼悠悠的,直沁人心脾,花花摸了摸,是張半幹的濕帕子,想來應該是大川搭在她額頭上的。

花花就着濕帕子順便給自己的臉搽了搽,瞬間清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于是想下床走走。

外面的小院兒裏,有幾個婦人聚在一處做着針線,唠着嗑。花花在窗子邊稍稍聽了一耳朵,不再像前幾日那樣每個話題都是關于她的了。前幾天,她們三句不離她,好奇她以前的事,好奇外面的事。

想來是她們都知道了自己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也問不出什麽來,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好聊的。

她們在聊別的,拉家常。什麽張家媳婦大了肚子啊,王二和翠花看對眼了啊,諸如此類。

見自己不再受到關注,花花才有勇氣想出去透透氣。她打開了門,第一次跨出了這個屋子。

外面風景與自己透過窗子看到的一樣,夕陽西下,天色将晚,小院兒裏老樹枝繁葉茂,院子最外的矮小籬笆在夕陽下泛着光。

但視野更加廣闊些,花花能看到遍山的花草與林木,還有不遠處的房子,四角尖尖的,灰磚黑牆紅瓦,很肅穆的樣子。

“花花起了啊。”牛家嬸子見花花從屋子裏出來,便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到花花身邊,“感覺怎麽樣,還難受不?”說着伸手摸了摸花花的額頭,“不燙了,應該是好了,現在沒風,起來走走也好。”

花花沒有說話,愣愣的望着牛嬸子,感覺到對方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傳入自己耳朵,很暖,有點舒服。

“過來坐啊。”小院兒的一個婦人收拾出旁邊一個小矮凳子,朝着花花招手“我們正在聊天哩。”

花花不認識那人,但很面熟,這幾天經常來找牛嬸子的其中一人。

花花跟在牛嬸子的後面,來到她們這處,挨着牛嬸子乖巧的坐下,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的,默默的聽她們繼續唠嗑。

但聊着聊着,話題就又回到了她身上了。

“花花,你看這個裙子好不好看?”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婦人将自己手中的裙子撐開,展示給花花看,她有點腼腆,“我是根據你那個裙子改做的,我覺得你那褶子裙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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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子?花花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與他們的并沒有什麽不同。

“說的是你來這裏穿的那件衣服,我将它洗了放在了櫃子裏。”牛家嬸子見狀,笑着解釋。

花花那時剛醒來時也沒太注意自己的穿着,所以對那件衣服并沒有什麽印象,但看了看那人手中的裙子,确實好看。

于是說了句“好看”,引得對方羞澀的笑。

“嗯,确實很好看,你那條裙子叫啥子?”旁邊的人問花花,

“哎呦,她都不記得原來的事了,囊個曉得叫啥子?”

“對,嘿嘿。”那人笑。

大夥兒跟着笑,花花也跟着笑。

她看着這些笑臉,不知怎的,能夠感受到裏面的善意與純樸。

她覺得這裏的人好好。即使不認識自己,還願意收留自己,給自己飯吃,給自己屋子住,生病了,還有大夫抓藥給自己喝。

現在還對自己笑。

花花頭一次對這裏産生了一種歸屬感,覺得要是在這裏一直生活下去,肯定很不錯。

花花因為大病初愈,身子還有點虛,于是坐了一會兒就聽牛嬸子的話進屋躺下休息了。外面還有婦人的談笑聲,有點吵,但花花卻有種歲月靜好的寧靜感。

什麽時候睡着的花花不清楚,朦胧中,好像有人站在床邊給她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聲音低醇,“安生睡吧......”

嗯。花花在心裏回複。

但花花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生,一直翻來覆去的,渾渾噩噩中她做了好多夢,一個連着一個,光怪陸離。

夢中時而電光閃動雷聲轟轟,然後暴雨傾盆而下,很快地面就積水成了一片汪洋。

時而有巨大的吼叫聲從天邊傳來,震耳欲聾,還伴着撕扯萬物的強大力量。

時而天地猛烈顫抖,大山震動不停,山土石塊到處亂飛,泥石滾滾而下。

時而好像有山民在呼天搶地,哭聲一片,還有雞鳴狗吠,亂作一團。

花花掙紮着想醒來,但是她怎麽也睜不開眼,後來又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束光,變成了那股力,翻騰呼嘯着,最後成了自己都無法感知的存在......

一夜的狂風驟雨肆虐,鵲兒村早已沒了往日的寧靜祥和。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枯枝斷木,檐草随狂風翻飛,各家的籬笆院牆東倒西歪,裏面的牲畜四處亂竄。

一片狼藉。

這還算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小山村傳了好幾代人,沒經歷過至少也聽說過這種風嚎雨急。

但這次與以前的不一樣,很不一樣。

在村裏的西北部,有一角山體在夜雨中突然滑崩,大片泥石坡土滾落,裹着雨水後形成了滾滾泥漿,瞬間如柱般傾瀉下來,盡數掩埋了依傍着的房屋。

等今早被發現的時候,那片只剩下了突兀的褐色新番土,房屋,以及屋裏的一切都被埋了......

現在的西北角異常的混亂,斷壁殘垣亂石中,有山民在惶恐的呼救,撕心裂肺。大家自發的刨翻挖土救人,争分奪秒。

但還是晚了。

滾落下來的泥土太多,發現的時間太晚了。災難來得毫無預兆,他們措手不及。

看着滿山殘跡中的白布掩蓋物,大家表情悲戚,現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濃的壓抑感。

“他大嬸喲,咋這麽命苦......”

“......趙家的老幺,那麽年輕的小夥子,就這麽去了,可憐啊......”

“......可憐喲......”

“......哎呦喂,小草......”

“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

哀嚎之後是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但這種沉默突然被人打破。

“定是山神發怒了,定是山神發怒了......”有一個山漢子狼狽的坐在地上,懷裏緊緊抱着一個人,像在自言自語。

聲音不顯,但在一片寂靜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語激起了千層浪。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原來是山神發怒了,山神在懲罰他們。

有膽小的已經被吓得情緒幾近失控,腿腳發軟,立刻兩手合十的朝着鵲兒廟的方向不斷的磕拜,嘴裏碎碎念叨着“山神息怒、山神息怒......”

其餘山民見狀,也自發地跪拜起來,告饒求神聲瞬間充斥着整個山村。

看着山民們慌亂的樣子,魏老族長心裏很不好受,他在難過,也在自責。作為族長,他的族民現在正在驚慌失措,正在傷痛,他們沒有了往日的言笑晏晏。

其實這次山難,獨住的魏老族長家五間磚瓦屋子也盡數被掩埋。他自個兒幸免于難是因為昨晚他在大兒家中多喝了幾杯,醉後便歇在了山村靠中部的大兒家中。

現在回想起來,飽經滄桑的魏老族長也是後怕不已。但他是一族之長,他不允許自己有這種思想,他強打起精神,讓自己鎮定下來。剛剛聽到山神發怒的說法,他也贊同,但倒是不慌亂。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山難過後的鵲兒村,想來定會福澤深厚的。

“慌什麽!”老族長用力的拄了拄自己的權杖,字正腔圓。

于這些慌亂的山民們來說,德高望重的老族長一發話,如同天籁,雖然仍有驚慌,但情緒到底是漸漸穩定了下來。

老族長鎮定的指揮着衆人刨挖清理幹淨這裏,又吩咐将這些不幸的山民擡至大廟,他要親自為他們超度。

另外,又分配好人手到各家修整屋舍院牆,尋回奔走的山豬與家禽。

沒多久,“山神發怒”的消息便被傳至每家每戶,每個山民都對此事深信不疑,一時間人心惶惶。

沒幾日,村裏要“安撫山神”的消息不胫而走,俞傳俞烈。

如此,山民們心裏更加恍惚慌亂了,特別是家裏有小孩的山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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