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孝宗不肖父(6)
金國從普通百姓到剛剛廢完顏亮為海陵王被擁立為帝的完顏雍,在接到宋軍連奪數州之地,已然逼近昔日大宋京都如今的開封府汴京城時,都驚呆了。
有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他們突然攻下汴京城時,一樣的不真實。
只是上一次,是一直久攻不下的堅城,突然換上了一群裝神弄鬼的道士表演召集天兵天将,暴露的城門,如有天助,讓他們一舉攻破了一直被他們觊觎着的大宋京都,那個擁有百萬人口舉世無雙的繁華都城。
瘋狂的掠奪和肆虐,源自對這美夢的不自信。
而如今,他們幾乎無法相信,殘暴兇猛如完顏亮,帶着六十萬大軍,幾乎聯合了金遼奚蒙各部最精英的戰士,本想去那被稱作人間天堂的江南侵占掠奪,結果連長江都沒過,就折戟沉沙。
這還不算,昔日如綿羊般溫順乖巧任由他們薅羊毛的大宋君臣,突然冒出來個狼一般的太子,不光殺了完顏亮,還帶着人押着被俘虜的金國将士去連騙帶詐地奪下了十多個州府府城,山東淮南東京路多出義軍群起響應。
一時間金兵在原本自己的占領區內,竟然發現周圍十面埋伏,到處不是宋軍就是義軍,加上先前被俘金兵中有不少金國權貴,頭一次嘗到被綁在陣前當炮灰的滋味,而守城的金兵打也不敢打,還沒猶豫完呢,就有人裏應外合打開城門。
宋軍踩着炮灰們的屍骨一擁而入,噴着怒火的士兵讓原本自稱餓狼猛虎的金兵都懷疑敵我對調了身份。
金兵敗得太快,讓很多金人難以置信,甚至連南宋朝廷中的文官們接到戰報,都懷疑是前線在謊報軍情,為了給太子面子,故意誇大其詞,說什麽火燒金主完顏亮三百戰船,太子親手斬殺完顏亮……誰信呢?
連太子殿下的親兒子都不信。
趙愉憂心忡忡:“父王怎麽一出門,就變得愛吹牛了呢?”
趙惇:“一定是因為皇爺爺不在,父王沒人管就飛上天了!”
趙恺:“我相信父王,一定是傳令兵傳錯了。”
而此時此刻的嬴政,卻在汴京城外,接見各地來源的義軍頭領,為他們發诏書封官封爵。
虞允文這兩天寫诏書寫的手都快抽筋,看到他就那麽随随便便揣着傳國玉玺滿到處走,一顆心從開始的提着吊着,到如今已然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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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一份假是造,一百份也是造。
造得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從他踏上皇太子這艘船,就注定跟這位扮豬吃老虎的太子殿下綁定,再也甭想下去,那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就算明知道那枚傳國玉玺來路不正,也得當成是名正言順的正牌貨。
或者說,只有當一切都是真的,太子殿下真正在汴京繼位後,只要他的身份不變,那麽這一切也就無所謂真假。
假的可以成真的,真的……那就繼續是真的吧。
虞允文已經麻了。
若不是看到那些衣衫褴褛拿着木棍鋤頭當武器的義軍眼裏熱切的光彩,他真的差點就想撂挑子跑路。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提醒嬴政。
“殿下,您最近已經封出去十八個縣候,一百零三個大大小小的将軍,這官封出去,封地和俸祿,從哪來?”
嬴政納悶地看着他,問道:“我封給他們的縣,難道不是他們打下來的地方?他們自己還收不上稅來嗎?收的稅除了交給國庫的部分之外,剩下的留給他們用于俸祿開支,難道不夠嗎?”
虞允文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噎住,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這位太子殿下。
“殿下的意思……拿金國……咳咳,他們從金國打下的地,作為封地,然後……讓他們自己去收稅養自己順便交國庫……”
“不行嗎?”嬴政不解地看着他,“難道以他們的戰功,還不夠封爵?至于俸祿,若是收的稅真不夠的話,回頭金人送贖金來,也可以分給他們一些,孤不會養餓兵,有功必賞,虞卿放心便是。”
那我可真謝謝您了!
虞允文無奈地說道:“太子殿下,軍中繳獲和贖金當先收歸樞密院和兵部,複核後,方可按軍功發放獎賞。”
他猶豫了一下,含蓄地說道:“殿下先前賞賜給諸軍的賞銀,已遠超過他們平日軍功所得,若是按照兵部評議,只怕會被駁回大半……”
嬴政臉上的笑容僵硬,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諸府官員,月俸百貫,孤不過給這些奮勇殺敵的将士每人不到二兩賞銀,他們還要駁回?”
據他所知,大宋官員的俸祿和假期,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為寬厚的,不論是比原來歷朝歷代的官員,還是比後來貪污五十兩銀子就會被剝皮實草的明代官員,享受着皇帝親口所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金口玉言,高薪優遇,一年一百多天假期,就算罵到皇帝臉上,也頂多被流放流放再流放。
可這種待遇僅限于文官,而非武将。
開國皇帝就是武将黃袍加身得來的皇位,對武将的防範和戒備打壓也是空前絕後的一朝。
原本因為北宋滅亡,樞密院對前線負責抗金的屯駐大軍掌控已遠不如北宋時期,直到1141年朝廷召回韓世忠、張浚和岳飛,将他們的駐軍改為禦前軍,其實就是為了避免成為“一家一姓”之軍。
可如此一來,臨陣遣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想再如岳家軍韓家軍那般的戰鬥力和凝聚力就很難了。
更何況,自從傳說中金主密議“殺岳飛以議和”之後,至今十幾年沒有金兵大舉南下之舉,南宋君臣專心發展經濟,海運帶來的豐厚利益讓他們完全沒把給金國那些歲幣當回事,一時間臨安的繁榮盛景直追昔日的東京汴梁。
“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此江南,以至于金主完顏亮垂涎不已,立志“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終于引來這場大戰,使他葬身江畔,永遠只能遙望江南而不可得。
虞允文身為中書舍人,亦是未來的儲相,自然對朝中各種弊病有所了解,原本他也一直覺得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上陣殺敵是将士們的天職,連城池都守不住,失地都奪不回,還有何顏面要求軍功犒賞?
更何況,那些謊報軍功,吃空饷喝兵血的将官比比皆是,朝中諸公也只能将他們的請功文書一審再審,一壓再壓……
只是那些慣例,到如今,統統都變成了枷鎖,鎖住将士們北伐腳步,綁住他們殺敵報國的手腳。
虞允文第一次為自己和同僚昔日所為感到羞愧,當初他前往采石矶犒軍時,正好趕上王權棄城而逃,軍中群龍無首,對那種亂狀更是深惡痛絕。
可如今經過嬴政的一番調度整頓,軍中氣象大變,就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昔日那些麻木僵硬的士兵,如今眼中都充滿了神采和鬥志。
雖然其中有不少是因為太子殿下給的封賞着實太多了……殺敵一個論人頭獎一兩,五個以上可升十夫長,以此類推,原本跟随他離京北上的十八營禁軍,如今已經有五個統領得到封爵,哪怕只是個縣爵,也能傳給子孫後代,讓其他将士在眼紅之餘,更是躍躍欲試地争奪下一個爵位。
然而,若是按照大宋軍規和樞密院兵部流程,這些封賞,統統都做不得數。
所以嬴政在離京之時,帶的最多的,是趙構禦書房裏的空白聖旨。
他甚至連不同聖旨是什麽用處都不管,統統打包帶走,而當時負責看守禦書房的太監……也一起被打包随軍,負責給他整理公文兼打雜。
虞允文哪怕一開始不明白,到這會兒也明白過來,只是他已經寫了那麽多聖旨出去,想不認也不行,只能委婉地提醒這位殿下收斂一點,免得到時候樞密院和兵部不認,他封出去的這些官和爵位,那豈不是要打臉了?
嬴政聽他一說就明白過來,看到他這般一臉難色,長嘆一聲,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虞卿不必憂心,如今衆将齊心,萬民同心,這汴京城不日可破。”
虞允文怔怔地看着他,奪回汴京當然好,然後呢?
嬴政笑眯眯地說道:“臨安只是臨安,汴京才是我大宋京都。待奪回京都,自然一切都要回歸正統……”
“回歸正統……”虞允文看着他,素來溫和端方的太子,此時此刻,在他眼中,散發着令人無法抗拒的“王霸之氣”,那才是真正天子的氣派,昔日□□從汴京開國,而如今,□□的後代子孫,又從金兵手中奪回被太宗子孫丢掉的京都……
那麽誰是正統,不言而喻。
他深深朝嬴政拜了一拜,“太子殿下為萬民謀福,奪回京都,收複失地,功蓋當世,微臣不才,蒙殿下不棄,願為殿下效力,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嬴政伸手扶起他,笑道:“虞卿不必如此,上報樞密院和兵部的文書,他們願認就認,不願認就罷了,反正孤帶人打下的地方,奪回來的贖金,他們不認,正好可以用于犒賞三軍,赈濟百姓,如此雪中送炭,不比送去臨安給他們錦上添花的好?”
虞允文點頭:“殿下說的是。”
只怕朝中諸公,一心以為他們謊報軍情時,克扣下他們的軍功封賞,一定想不到,殿下還有這一手吧?
你不認的,那我正好不給,皆大歡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