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孝宗不肖父(13)

趙政對于新科狀元的印象十分深刻,哪怕這位狀元已過不惑之年,并非一般人眼中的年輕才俊,可在他看來,簡直是這個鹹魚朝廷裏難得的知音。

別人吭哧一天寫兩三千字的作文就已經快要抓狂,這位連草稿都不打,萬言書一氣呵成,膽子還不小,上至皇帝下至官員,都罵了個遍,還能提出建議,而且從他的角度來說,無論軍政農事,此人說得頭頭是道,絕非那種照本宣科死讀書的書呆子,比如對榷市的改進,對農稅的建議,顯然都是針對當下吏治敗壞,奸商橫行而導致的一些問題。

既有眼光,又有能力,這樣的人才,當然要重用。

更何況,他也姓張,弓長張。

趙政有點想張蒼了,那個小胖子師弟,不知道他的新歷法編好了沒有,《九章算術》修訂好了嗎?他要不要把剛讓人整理好的《夢溪筆談》帶一套回去給小胖子?那家夥肯定高興得能在地上連翻十八個滾……跟頭是肯定翻不起來的,他沒有張良那靈巧勁兒。

雖然這個張狀元年紀大了點,可滿腔赤忱,有熱血有激情,倒也是個可用之才。

張九成也沒想到,在殿試之後,能一舉奪魁,已經是出乎意料了,畢竟當時一時興起奮筆疾書,考完之後,出了皇宮被夜風一吹就清醒了過來,這樣的對策,換了他當考官都未必敢取,可他當時居然聽着皇帝出題時,一時沖動就那麽答了。

後悔是不會有的,何況殿試只是排名,又不會落選,頂多是被拙落到同進士,他當年又不是沒試過,不願與秦桧同流,寧可回鄉教書也不願屈膝事金,這次若是不成,大不了繼續回去教書,就算自己考不上狀元,弟子裏有幾個天分高的,說不定可以讓他成為狀元的老師。

只是沒想到,等他收拾好包袱都準備回家的時候,報喜聲從門外傳來,從客棧掌櫃到同住的考生紛紛前來賀喜,報子将喜報送到他手中,他看着捷報,竟有些恍惚。

“我中了?狀元?我真的中了?”

“恭喜狀元郎,賀喜狀元郎!明日禮部就會安排進士入朝習禮,待大傳胪之期面聖謝恩,誇官游街,有得忙哩!”

張九成恍惚間,他随侍的書童已喜不自勝,趕緊給報子派了喜錢,又謝過諸位道喜的考生,定下當晚在客棧設宴答謝,這才扶着自家老爺回房清醒一下。

畢竟,老爺已經是年過不惑都當了爺爺的人,大驚大喜之下,別出什麽岔子就樂極生悲了。

被猛灌了一壺涼茶,終于清醒過來的張九成,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洗墨,剛才是不是有捷報來,說我中了狀元?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做夢,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老爺今日中了狀元,過幾日就要去面聖見官家呢!”

“見官家啊,對對對……”張九成忽地有點心虛,雖說皇帝出題的時候,就先罵了自家祖父三代,京都失守,割地賠款等等,但那是皇帝自己說的,身為臣子,附和就已經夠大膽的了,他還火上澆油,當時罵得痛快,現在再讓他當面見皇帝,只怕就沒那麽容易說得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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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真是能用筆寫的出來,可用嘴來說,還面對面的……就着實有點……不,十分困難。

以至于趙政好不容易等到三甲享受了金明池唱名,誇官游街回來後,單獨和張九成說話時,看着眼前這個戰戰兢兢話都說不清楚的中年人,不禁有些失望。

“張狀元不必緊張,朕在你的策論中,看到你建議在常賦之外,創置‘軍興’司,對于冗兵之數,創置‘精銳’軍,另有屯田之法,文中未見詳述,不若今日細細與朕道來。”

張九成先是一愣,原本以為自己能得中狀元,已是萬幸,沒想到皇帝不光親自禦覽試卷,還看得這麽仔細,對他當時寥寥數語帶過的建議上心,特地招他來問話。

他不禁心頭一熱,全然沒了先前的拘束和猶豫,将自己對大宋目前的漕糧稅賦、冗兵冗吏等問題,以及江北收複之地的重建和屯田開荒之事一一詳述。

他說得興起,趙政也聽得認真,不時就其中一些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和疑問,張九成都細細加以解答。

張九成不光參加過南宋的科舉,還曾經得到過當時南宋左右丞相的招攬,無論是哪一個,他只要肯答應,都能中式題名,入朝為官,可當時的丞相,一個廣收黨羽貪贓枉法,一個弄權佞上還對金人卑躬屈膝,他寧可在鄉下教書講學,也不願入朝為官。

雖然沒正式當官,可他講學的過程中,也帶弟子們四處游學,因其在南方士林名聲高遠,教出的弟子不少都登科入朝為官,仍然時常向他請教,故而他對大宋朝堂的政務和下級官府中存在的問題甚至比那些高坐朝堂之上的官員們還要了解。

而如今難得遇到趙政這樣的“知己”明君,張九成也不再藏拙,滔滔不絕地将自己昔日所見所聞所感都說了出來,和趙政讨論到興頭上時,甚至忘了對面是當今皇帝,直接就對那些為一己私利殘害百姓的酷厲貪官破口大罵。

虞允文如今已為文華閣大學士,比原來穩重老成的多,聽到張九成這般痛罵時,再看看皇帝嘴角噙笑,颔首附和的樣子,不禁深深為以後的同僚們默哀點蠟。

他好不容易為大家争取來的休假福利,現在看來,很快就要折在新晉狀元的績效考核制上了。

趙政對張九成所提議的設“軍興”司、“精銳”軍和屯田之議都非常感興趣,因為在他看來,眼下要讓千瘡百孔的大宋實現中興,全都像他對汴京朝堂一樣一刀切地破而後立明顯不現實。

首先是南北方的經濟差距太大,南方不願輸血給北方,而北方如今不光是百廢待興,還有金兵在外虎視眈眈,随時都會反撲回來。

而大宋先前是占了金人內亂之機,加上各地義軍響應才能奪取這一連串的勝利搶回汴京城,可若是今年他的其他政策跟不上,讓北方的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再遭到兵禍之時,就很難保住現在的優勢。

畢竟,從整體上來說,就算金國損失了那六十多萬大軍,整體兵力仍然比羸弱多年的大宋要強。尤其是大宋的地方兵制,已經不似開國之初那般嚴格遵守輪換制和樞密院三軍分管,從北宋末的種家軍到南宋的岳家軍韓家軍,甚至川南的吳家軍,中樞對兵權的控制越弱,地方勢力吃空饷喝兵血的就越多,最終龐大的百萬廂軍戰鬥力甚至不如幾萬金兵,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作為統領過天下最強軍的大秦帝國始皇帝,趙政深知兵貴精而不貴多,在見識了大宋時代的強弓勁弩和火器之後,他更加對這些攻城守城的利器感興趣。

大宋目前的士兵的确不如金兵,但大宋的裝備武器卻是領先于這個時代,只要君子善假于物,就能以弱勝強,以少勝多。

張九成的提議,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方案。

正好辛棄疾也整合了山東河東的義軍,傳達了新帝的旨意和嘉賞後,回京述職,趙政就讓他和張九成、虞允文一起,負責起草新精銳軍和軍興司的設立,至于屯田和賦稅改制之事,則交由朝中那些老臣們去處理。

其實按照趙政前世今生所聞所見,大宋幾次改革,原本策略都是利國利民之舉,然而因為用人不當,加上地方勢力盤根錯節,黨派之争,以至于變法變到最後,利民之舉反倒成了雪上加霜,天災人禍之下,百姓難以支持,便盜匪叢生,兵禍四起,使皇帝不得不将新法半途而廢。

而如今他直接抛棄了南宋臨安小朝廷的舊臣,另起爐竈,肯跟着他到汴京的,也就只能跟着他一條道走到黑,再議變法之事,先從早已被打成焦土徹底破壞了原有世家豪紳勢力的北方開始,就再也沒有原來那些阻礙。

在白紙上重新作畫,總是好過在一幅已被人成為盛世江南填滿了的圖畫上修改的好。

哪怕這白紙的基礎,是幾乎因戰亂和天災變成千裏無人煙的荒土。

屯田制,青苗法,都是原本北宋就有基礎的稅制,如今在北方推行時,既不用考慮被士族豪門占據大片土地後無地可分,反正都是被打爛的焦土,大家都得從頭來過,就算有地契的地主,也得按照新法納稅,占地越多稅率約高,反倒不如置換些城裏的商鋪。

如此一來,要新開的商埠有了人氣,要分給流民的土地也有了着落,只要肯幹活肯吃苦的,就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田地……耕種權。

趙政思前想後,擔心別再過個幾十年,自己一走,後來的那些人管不住權貴豪門,就難免會繼續發生土地兼并,将自耕農變成佃戶,這都是他在後世的史書裏看到無數朝代輪回般無法掙脫的魔咒。

一代代地從開國的休養生息,分田地興農業,到興盛後富起來的人開始兼并土地,權貴們強占土地……最終土地高度集中,失去土地的農民無法生存,貧富差距拉大,抵抗災禍能力降低,一場天災,便會導致流民舉事……然後再有人起義,颠覆王朝,開創新朝,開始新的一輪。

真正的富強,源于土地,讓人吃飽是基礎,可同樣要看到,工商業的崛起,才能讓人擁有更多的選擇和更遠的目光。

大宋本已經走上擴張商業和海圖之路,而他要做的,是給這個可以富起來的國家,一個更強大的武力支撐。

辛棄疾:“那這精銳軍,便叫‘龍興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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