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店中無酒,此處有酒
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彼岸花。
洛陽城的郊外,深秋的寒風吹落了一地的枯黃,如同這蕭瑟的天地,無趣而蒼茫。黃土鋪陳的官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遠處的枯枝上,一只烏鴉在孤零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忽而,烏鴉拍打着翅膀,驚飛而起,穿過一層樹林,落在了一座墓碑上。
驚鴻仙子——楊豔,又一個女子的逝去成為他——李尋歡,這輩子都無法磨滅的痛。這或許不是愛,卻痛得如此真實,明明希望所有人都能過的更好,為什麽到最後剩下的都只是傷害。或許龍小雲說得對,李尋歡就是一個不祥的人,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既然已經離開,為什麽還要回來。
墓碑前擺滿了酒壇,李尋歡坐在墳前,拼命的灌着酒,他想哭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他在笑卻看着比哭還要難受,他只想喝酒,可是就連酒也是苦的。苦澀熱辣的酒漿仿佛一把生鏽的鈍刀,一寸寸的割裂着喉嚨。一聲聲撕扯心肺的咳嗽在極致的壓抑中讓病态的紅暈泛上雙頰。蜷曲的頭發淩亂的披散開來,晶瑩的雙眸迷蒙的找不到焦距,泛黑的胡茬布滿了下颌,原本瘦削的人看上去更加的單薄頹廢,仿佛一株頹敗的瘦菊,在淩亂寒風中挺立着堅毅的風骨。
哀傷心,悲傷肺,郁慮憂思,憔悴疲憊。昏沉間,酒入愁腸,道不盡浪子垂淚,癡情有悔,怎堪華年易逝,回首望,此生但求一醉。
一個人想喝醉時候,卻發現自己始終是清醒的,但是當他想保持清醒的時候,他卻已經醉了。李尋歡沒有醉,即使喝光天下所有的酒,他似乎也不會醉,因為他的心太過清醒。他能看清所有的真相和渾濁,他可以做的很灑脫,卻獨獨解不開自己心中的枷鎖。但李尋歡卻真的已經醉了,因為沒有人在喝過三天三夜的酒後還依然可以保持清醒。他睡着了,他就這樣依靠着身後的枯木睡着了。如果沒有喝醉,他又怎麽可能會睡得着。常年來病痛的折磨,除了病重昏迷,他也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中進入混沌的世界,哪怕深夜裏會伴随着習以為常的咳嗽輾轉反側。
已進深秋的洛陽城跟所有的北方城鎮一樣,冷,冷的明淨,涼,涼的通透。清晨的白霜鋪滿枯草,如同鍍上了一層白銀,薄薄的霧氣籠罩天地,把一切都渲染的那樣朦胧。晨風拂過,讓原本淺眠中的人一陣瑟縮,伴随着幾聲無意識的輕咳,李尋歡睜開了雙眼。可是,除了身後的那株枯木,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那樣陌生。驚鴻仙子的墳不見了,酒壇也不見了。李尋歡搖晃着站起身,向四下觀望。四周空曠荒涼,包裹在茫茫的霧氣中,看不真切,天地之間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李尋歡拖着略顯虛浮的腳步漫無目的的向前走着,白色的衣衫融進茫茫的霧氣中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他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就只是這樣一個人孤獨的在霧氣中穿行,或許,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筋疲力盡,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掩埋下早已成為傳奇的小李飛刀。
太陽高升,薄霧散去,陽光下不複有晦暗的陰霾,一切都會過去。李尋歡發現在自己已經踏上了官道,不遠處就是高高的城牆,城牆上有兩個大字格外醒目,洛陽。李尋歡心中苦澀,原來自己沒有迷路,只是又回到了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他伸手朝腰間摸去,解下了酒囊,輕輕搖晃,卻發現裏面早已空空如也。無不惋惜的搖搖頭,現在就算不想入城,肚子裏的酒蟲也不會答應了。
進城後,讓李尋歡詫異的是,城內沒有大戰後的混亂和蕭條,似乎雲王的叛亂和平複沒有給城中的百姓帶來絲毫的影響。洛陽,九朝古都,自有它別樣的興盛與繁華。來往的百姓熙熙攘攘,不乏達官貴族,商旅僧俗,賭坊酒肆,客棧商鋪,盡是人滿為患。塵世上的喧嚣與嘈雜,欺詐與污穢盡數掩藏在了這市井之間。
李尋歡走進了一家不太顯眼的酒館,相對于洛陽城的繁榮與那些奢華的酒樓,此地只能用簡陋來形容了。但是在他的眼裏,奢華的酒樓就好像一個濃妝豔抹的歌姬,華麗的外表下掩藏的只不過是紙醉金迷的豔俗腐朽,太過濃豔脂粉氣息已經掩蓋了這杯中之物的醇香。就好像牡丹雖豔,他卻更愛梅的冷香。酒館的人并不少,不過最為惹眼的卻是靠窗而坐的兩男三女,別樣的氣質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是普通人。
或許是身為江湖人特有的敏感和細致,雙方不約而同的互望了一眼,禮貌性的微笑颔首,算是打個招呼。
一旁的一個身着淡鵝黃女子好奇的眨着眼,轉頭問身邊的白衣男子。“楚大哥,你認識剛才進來的那個人啊?”
這位被稱為楚大哥的人白衣素雅,絕世出塵。眉目含笑,一派風流潇灑,又不失親切随和,風趣幽默,人世間所有的一切與他而言不過是雲淡風輕,俊朗的面容更是能讓所有女子都一見傾心,怦然心動。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輕輕的搖搖頭。“以前不認得,而且,從未見過。不過,我有一種預感,我們能成為朋友。”
側坐的另一個男人随手夾了一口菜,有很是享受的灌了一口氣,看上去是如此的豪爽灑脫不羁。“我說老臭蟲啊,我只知道你很會欣賞女人,什麽時候對男人也感興趣了。”
白衣男子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對于身邊這個男人的調侃,他毫不介意,因為他們是好兄弟。
Advertisement
三個女孩不高興的扁扁嘴。“胡大哥,你又胡說,再這樣,我們都不理你了。”
男人一聲嘆息,佯作感慨。“哎,老臭蟲啊,我可真羨慕你啊,身邊有那麽多的紅顏知己,而且個個都那麽維護你。”
綠衣女子站起身,挑眉道。“胡大哥不是有白姑娘嗎?要不,我這就去把白姑娘找來。”說着,竟真的要起身。
男人一把将黃衣女子拉回到座位上。“我的姑奶奶,你想害死我呀,你就饒了我吧,我躲她還躲不及呢!”
男人一番吃癟的讨饒惹得衆人嗤笑不已。
李尋歡無意去聽別人的談話,可是,他還是聽到了。似乎從一進門開始,他就不由自主的去關注了那一桌上的人。不遠處的歡笑之聲讓他很羨慕,但也僅僅是羨慕,他自知,清冷的心與那場歡笑格格不入。空空的酒囊被遞到了櫃臺上。“小二,去把這酒囊加滿,要上好的竹葉青。”
酒保手捧酒囊滿面賠笑。“這位客官,實在抱歉,我們的小店裏只售女兒紅,而且是這方圓百裏最有名的。”
李尋歡微微驚詫,盡管心境不同,但有酒總好過無酒。“那就換女兒紅吧。”
“呃……客官。”酒保顯得有些為難。“您恐怕還得稍待片刻,這酒剛剛賣完,店裏的夥計已經去搬了,但這酒窖不在店中,而是在城外。洛陽城寸土寸金,卻實在不是個釀酒藏酒的地方。我們每天都得來回數趟往這運。不過,如果我們小店的酒不好,也就不會賣的這麽快了。您多擔待。”
李尋歡眼神暗了暗,拿回了自己的酒囊。“那當真可惜了,我去別處吧。”轉身欲走。
“這位朋友,店中無酒,此處有酒,何不到此一敘?”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店中響起。
李尋歡回頭,看到的正是那個與自己對視之人。至誠的邀請,讓人無從回絕。這忽然讓他想起了曾經與阿飛的相遇,冰冷的雪地,倔強的少年,孤獨的劍客。像狼一樣生存,卻又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拒絕了他的好意,卻又請他喝了酒。若換做以往,李尋歡必定欣然答應,但此時,他卻猶豫了。
李尋歡略顯邋遢和疲憊,遮去了他耀眼的光芒,任誰有過那樣的經歷都不會神采奕奕,只不過他的眼神始終閃着異樣的華彩,讓人過目不忘。“在下多有不便,只恐擾了諸位的雅興。”
胡姓男子一臉不悅,只覺李尋歡惺惺作态,太過矯情。“怎麽,難道你不喜歡喝酒?身上的酒囊也只是作為觀賞之用?”
李尋歡并未介意,反而覺得胡姓男子爽直的個性很是欣賞。壓抑不住,輕輕的悶咳了幾聲。笑道“在下非但好酒,而且是個酒鬼。只不過,我非但是個酒鬼,還是個痨病鬼。”李尋歡說的很平靜,就好像他喝酒一樣平靜。
五個人互望一眼,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黃衣女子更是憂心不已,連連搖頭。“據我所知,肺痨之症,甚是兇險,耗氣傷陽,陽損及陰,陰陽兩虛,虛火亢炎,最忌飲酒。似你這般啜飲無度,恐将傷身害命啊!還是不飲為好。”
李尋歡含笑點頭,此番言論不知已經有多少人與他說起,他也并非不懂,只是依然無法放手。“姑娘所言極是,但這酒于在下而言卻是不同的,若沒有它,我現在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人生苦短,若不能恣情達意,終日為這身皮囊憂心勞神,豈非太過無趣。縱然可享永年,卻與這朽木頑石何異。”
一旁的胡姓男子鼓掌大笑,脫口贊道“哈哈,老臭蟲,這一次你的眼光果然不錯,他當的了我老胡的朋友,能得一知己,真乃平生意大快事,當浮一大白。”說着端起酒碗兀自灌下。
李尋歡也被他的豪爽所感染,朗聲笑出,仿佛所有的陰霾悲傷都已不複存在,已經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的心境了。
白衣男子明朗的笑道“這位朋友,既然連生死都可以看淡,卻為什麽在另一件事上,比我們還要介意。不妨一起坐下來,大家交個朋友。”
李尋歡道了聲客氣,便順勢坐了下來,如果此時再拒絕,那豈非真成了庸俗之人,不但貶低了自己,也貶低了他們。
白衣男子笑問道“敢問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李尋歡猶豫片刻,實在覺得沒有隐瞞的必要,若不能真誠以待,何談朋友。他一抱拳,說道“在下李尋歡。”
李尋歡這三個字似乎并沒有在五個人中引起太過的關注,反倒是胡姓男人一臉戲谑的調侃道“聽這名字,想必也跟那老臭蟲一樣,是個情場高手吧,定是也偷了不少女孩子的心咯。”
李尋歡苦笑連連,他倒寧願這個世上沒有女孩子喜歡自己,這其中的滋味,愧疚,傷懷已經讓他無力背負與償還,恍惚間不禁悶咳出聲。“咳咳,胡兄說笑了。”
白衣男子一陣玩味“原來是李兄弟,不過看樣子,李兄弟似乎并不歡樂。”
李尋歡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下去,卻引起了一陣猛咳,原本蒼白的臉頰泛出了病态的紅暈,攥緊的拳頭抵在唇邊,掩去了點點猩紅。眼前的幾人無不憂心,卻苦于無可奈何,似他這般怎麽還能喝酒呢。良久,李尋歡終于直起身,歉疚的笑了笑,似乎剛才的傷懷只是一種錯覺。
李尋歡自己岔開了話題。“還不知道幾位如何稱呼……”
胡姓男子搶先道“我叫胡鐵花,他是老臭蟲楚留香,這三個女孩呢是老臭蟲的紅顏知己,蓉蓉,秀秀,甜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