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宵寒夢
當衆人回到客棧,才發現紫菀姑娘早已等候多時,煎好的藥也已經熱過了兩遍。李尋歡和楚留香互望一眼,不知該如何解釋。紫菀姑娘将藥碗往前一遞,眼神中盡是埋怨之色,病還沒有好就随意外出,莫說是大夫,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會高興。李尋歡歉疚的一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只是這一碗比之前幾日喝過的藥卻苦澀的緊,不知道究竟多加了多少黃連,黃柏呢。整個舌頭似乎都要麻木了,連眉心都擰在了一起。他甚至有些懷疑小姑娘故意為之,必是在惱他沒有按時喝藥。李尋歡幾步跨到床頭,拿起酒囊就要喝酒,希望可以沖淡口中的苦澀。
誰料拿着酒囊的手突然被紫菀姑娘給抓住了,她正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錯不錯的倔強的且滿含期望的盯着李尋歡。李尋歡張了張嘴,卻又理智的閉上了,只剩下一副無奈且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他知道,小姑娘根本聽不到。李尋歡求救似看向楚留香,楚留香一臉無辜的摸了摸鼻子,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片刻之後,李尋歡繳械投降,放棄了喝酒的念頭。紫菀姑娘卻仍不罷休,一把搶過了李尋歡手中的酒囊系在了自己的腰間。随後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遞了上去。李尋歡輕輕搖頭,喟嘆一聲,接過茶杯,喝了下去。
身後的衆人已經看的呆了,不約而同的在心底為紫菀姑娘豎起了拇指,由衷的佩服。這丫頭太厲害了,居然可以這樣輕而易舉的讓一個酒鬼戒酒。李尋歡就算有再好的口才,平日裏再怎麽巧言善辯,此刻也全然無濟于事。
紫菀姑娘收拾了藥碗,在衆人的欽佩的目光中離開了。
胡鐵花快要憋出內傷來了,他走過來,拍了拍李尋歡的肩膀,一臉幸災樂禍卻故作哀傷的說道“李兄弟,我由衷的對你表示同情。”
李尋歡一臉苦笑,卻無可奈何。
楚留香勸道“尋歡,或許這對你來說,并不能算是壞事。紫菀姑娘也是在盡自己的本分。”
李尋歡點點頭“我知道,若是連這些都不明白,我豈不是真成了不識好歹混蛋了。”
姬冰雁笑道“嘿嘿,李兄弟怎麽會是混蛋呢,不過這裏倒真有一個幸災樂禍的混蛋,還真該讓剛才那個丫頭也給這個老酒鬼治治病。”
胡鐵花一臉的不滿“哎,你這只沒毛的大公雞,好端端的這般咒我!”
李尋歡溫柔的笑道“胡兄不需要紫菀姑娘治病,有高姑娘在身邊就足夠了。高姑娘可要寸步不離的好好照顧胡兄啊!”
楚留香也從旁打趣“哎,對對對,有高姑娘在身邊,老酒鬼就不會出岔子了,老酒鬼曾經說過,他是喜歡你的,你可要看好他喲!”
高亞男開心幸福的笑道“真的嘛!哈哈,鐵花,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從今往後,我們絕不分開,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你,你們……”胡鐵花用手指點楚留香等人“我真是看錯你們啦,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這麽陰險,真是妄稱兄弟,哼,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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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花,等等我……”高亞男随後追了出去。
姬冰雁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我也回去休息了。”
客房裏只剩下了楚留香和李尋歡兩個人,楚留香拉過李尋歡,不顧對方的錯愕将他塞到了床上,并蓋好了被子。“楚兄?”
“你的手很涼……”楚留香一句話打斷了他的疑問。
李尋歡一愣,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說法。不過對方就這樣直勾勾的盯着他,而且越靠越近,兩個人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幾乎趴在了他的身上,實在讓人覺得別扭。不禁微微蹙眉。“楚兄在看什麽?”
楚留香一笑,毫不避諱“在看你呀!”
李尋歡勾了勾嘴角,笑道“我有什麽好看的。”
楚留香道“哎,好看,自然是好看,這天底下所有的美人加在一起都不如尋歡一人好看。”
李尋歡啞然失笑“盜帥不愧是有風流之名,若非你我皆是男人,我甚至要懷疑你已經愛上我了!”
楚留香露出一個近似哀怨的表情“我想,是這樣的……”
李尋歡調侃道“哦?那我是否應該感覺到榮幸……”
楚留香喟嘆着搖搖頭“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說完便直起身來。
李尋歡也輕輕嘆了口氣“确實不好笑!”
楚留香道“這一天下來,你必是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楚兄。”李尋歡叫住了他。“明日山莊一行,你有何打算。”
楚留香道“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這個世上沒有什麽可以難倒我,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李尋歡低低的咳嗽了兩聲,掩飾着自己的尴尬,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樂觀還是他的自信,盡管他有自信的資本。“鳳鳴山莊對楚兄多有懷疑,之前諸番為難,此次不能不謹慎,究竟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還是另有真相,我想楚兄還是應該小心為上。”
楚留香坐回床頭,拉過李尋歡的手。“明日一行,有我和小胡就夠了,你就在此好好養病,莫要再操心了。無論陰謀陽謀,明箭暗箭,你都大可放心,我早有謀算。”
李尋歡點點頭“既然如此……也好。”莫要讓自己的病拖累了楚留香。若他們在山莊之內真有什麽不測,自己在外也好有個呼應。只是突然間身邊沒有酒的日子總覺得乏味的緊。
蘇州城內最大的一座妓院是春宵樓,在它的後面有一座孤零零的院落,與前院的燈紅酒綠喧嚣熱鬧不同,此處安靜極了,而且每一處角落都一塵不染。屋內,一座六扇的山水屏風擋住了視線。隐約可聽到裏面撩動水流的聲音。
繞過屏風,沈遺錯正泡在一個六尺見方的水池中閉目養神,略略泛白的頭發披散開來。金壺銀杯琉璃盞皆放置在手側,博山爐的內香薰騰出袅袅的青煙。那個叫莊曉蝶的姑娘正跪伏在水池邊,用毛巾輕輕的往男人的身上撩着水。那挂滿水珠的肩頭隐約可見淡淡的傷痕,沒有人敢問起這些傷痕是怎麽來的,或許時間太久,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
莊曉蝶看着男人堅毅的面容,就如同巍峨堅硬的岩石,恐怕也只有等到山河破碎的那一刻,岩石才會風化。明明那麽熟悉的一個人,卻從來沒有真正接近過。春宵樓,那是無數男人都向往的地方。沈爺也經常夜宿于此,卻從來沒有碰過這裏的任何一個女人,他也不喜歡任何一個女人碰他,包括自己。他對身邊的每個女人都是很好的,極寵的,你想要什麽,他幾乎都會答應,卻唯獨沒有愛。
眼前視線漸漸模糊,思緒也越飄越遠。本是官家女子,只因朝廷的黨派之争,父親得罪的當權之人,以致家道中落。男丁盡數斬首,女眷充為官妓。從小知書達理,接收着禮義廉恥,忠貞節義的教化,在面對如此肮髒惡心的交易時,內心的倔強不惜玉石俱焚,以死反抗。
那一天,房間裏突然闖入了一個渾身銅臭,令人作嘔的胖男人。這是她的第一個客人,卻也是她唯一的一個客人。在男人兇悍無恥的暴行中,她拔出了發簪,刺傷了那個男人。男人惱羞成怒,拉扯着她的頭發将她拖拽出了房間。樓中的老鸨和龜奴為了平息客人的怒火,将她的衣服盡數扒光,捆在柱子上一陣狂風暴雨似的鞭打……那種撕扯靈魂的痛苦在絕望中掙紮,又在絕望中幻滅……
突然間,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樓中圍觀的所有的人自動閃開一條道路,從外面走進一個人。那人一身的華服,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氣度。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遺錯,只是早已神志不清的她已經記不清沈遺錯的樣子。
沈遺錯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身後跟着他的人。“看來我來的并不巧啊。”
老鸨殷勤的上前招呼“沈二爺說笑了,您什麽時候來,都讓我們這兒蓬荜生輝啊。就是剛才,這個倔丫頭賤蹄子不小心得罪了客人,我們正在教訓她呢。”
“哦……”沈遺錯這個音拖得很長,卻沒有看向任何人,也沒有什麽表情。“拖出去,剁碎了喂狗。”這句話是對身後的人說的。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所有人吓白了臉色。
沈遺錯的屬下人幾步沖到胖男人的近前,胖男人沒有來得及呼喊掙紮就被人拖出去了。老鸨驚慌失措,慌忙上前勸解“沈爺,這使得不得呀,他畢竟是這兒的客人,您高擡貴手……這以後……”
沈遺錯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讓老鸨後退了兩步。“你舍不得,可以和他一起。”
老鸨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沈遺錯站上高臺,對着四下裏一抱拳。“從今天開始,春宵樓歸于鳳鳴山莊治下。”說完,他的手下人拿出一張契據,向四下展示。“希望各位以後還能前來捧場。今日掃了各位的雅興,沈某實在抱歉。為表誠意,在座諸位今天所有花銷全部算在沈某的身上。希望各位盡興,不過,感情的事還是兩情相悅比較好,若是強人所難,弄得不歡而散那就不好了。”
衆人唏噓,諾諾稱是。
沈遺錯來到莊曉蝶近前,有人割斷了她的繩索。滿面淚痕的莊曉蝶無力支撐摔倒在地上。沈遺錯從屬下人的手裏接過一把匕首,扔在了莊曉蝶的面前。“你沒有選擇生的自由,我卻可以給你選擇死的權利。你有死的信念,難道就沒有生的勇氣?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堅強的活下去,跟着我;第二個,用這把匕首結束自己的生命……”
浴池中的沈遺錯睜開了眼,看着正在發呆的莊曉蝶不禁勾了勾嘴角。“在想什麽?”
莊曉蝶連忙回神,擦去眼角的淚痕。“沒什麽,想起了一些往事。”
沈遺錯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可是覺得委屈?”
莊曉蝶笑着搖搖頭。“能跟在爺的身邊已經是我的福氣。”
沈遺錯站起身,走出了浴池。莊曉蝶轉身去拿了一件極為樸素的衣衫,披在了沈遺錯的身上。“放心吧,我不會一直把你留在身邊的。等你有了心儀之人,我就會讓你離開。”
莊曉蝶拿着衣服的手一抖,擡起眼,看着他。“爺……我……”
沈遺錯道“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兩情相悅,至少那個男人不會有負與你。否則,我會讓他比死還要痛苦十倍。”
莊曉蝶的手死死的攥緊“爺,曉蝶只想跟在您身邊。”
沈遺錯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穿好了那一身簡樸粗陋衣服。
莊曉蝶拿過梳篦替沈遺錯梳理着頭發“爺,我看山莊您還是不要去了,莊主素來不喜與您,且多番刁難,這次恐怕又不能善了。”
沈遺錯轉過身去說道“曉蝶啊,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因為你很貼心……只可惜,還不夠貼心。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即便你不想,卻也必須面對。”
“那也不必現在就動身啊,時間尚早,爺,您還是再休息片刻吧。”
沈遺錯幽幽的說道“你以為楚留香真的會等到我派人去接?他若肯聽從別人的安排,那他也就不是楚留香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