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火蔓吳城

當李尋歡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以後，然而就在這短短的兩天裏，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褪去了堅強外殼與強大精神的僞裝，只有那顆敏感、溫柔、孤獨的心在瑟瑟的寒風中發抖。

兩天的時間可以讓一個自诩風流的大俠失去他往日的潇灑，可以讓俊朗出塵的外表變得形銷骨立，也可以讓積極樂觀的人變得憂心忡忡。在這段時間裏，昏迷中的人并不安穩，全身高熱卻依然冷得發抖，曾經極度壓抑的思念在含混的呓語中展露無遺。

楚留香輕輕擁住他，将口中的湯水哺進了他的口中，這樣的動作已經出現了很多次，讓站在一旁的胡鐵花與高亞男都已經習以為常。大丈夫不拘小節，更何況是為了救人。而高亞男卻露出了極度羨慕的眼神。

她雙手抱過胡鐵花的胳膊輕輕搖晃着，似乎在撒嬌。嬌柔的聲音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鐵花，如果我重傷躺在那裏，你不會那樣對我呀……”

胡鐵花全身一抖，将自己的胳膊從對方的禁锢中抽了出來。“你怎麽會受傷呢，放心吧，你根本不會受傷的。”

高亞男不依不饒的撅起嘴“我是說如果的啦。”

胡鐵花撇撇嘴，鄭重的說道“有我在，不會有這樣的如果！”

高亞男一臉的幸福模樣“鐵花，如果是你受了傷的話，我一定會那樣對你的，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離不棄！”

胡鐵花卻只覺一陣惡寒，逃也似得跑出了客房。“我想我還是出去喝酒比較好。”

“胡鐵花！”高亞男高喊着追了出去。

李尋歡緩緩的睜開雙眼，迷離的眼神看向跑出去的兩個人，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們在一起的感覺，真好……”

楚留香先是一愣，随後欣喜若狂。“尋歡，你醒了！”

李尋歡輕輕握住楚留香的手。“楚兄，你瘦了……”

楚留香溫柔的笑了笑，拂去了李尋歡額前的發絲。“只要你能醒過來，便比什麽都好。”

李尋歡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連目光都開始渙散。“我倒寧願永遠不要醒來。”

楚留香心頭一緊，帶着疲憊的臉頰上竟然染上了一層薄怒。“你這是說的什麽喪氣話，這可不是我所認識的李尋歡，那個內心強大，無所畏懼的人去哪了，你說這些有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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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被攥緊了。“我看到了詩音……”

楚留香瞬間覺得自己被潑了一盆冷水，讓他冷靜了下來。詩音，兩天之間，聽到的最多的一個名字。這個橫亘在心底的刺猶如魔障般時時的折磨着他的精神。

“在一片冰冷的水底，我看到了詩音，她緊緊的握着我的手對着我笑，很溫暖，很溫柔……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從前的那段無拘無束。我真的好開心，我們回到了李園，回到了我們曾經相識的地方，嗅着那熟悉的梅花的冷香，青梅煮酒，撫琴吟詩……可是忽然，一切都變了，她哭的很傷心很傷心，鋒利的刀刺進了我的胸口，好疼……我知道她依然恨着我，恨我當年将她拱手讓給了大哥。她說她在那裏很寂寞，希望我能夠去陪她，永遠的陪她……”李尋歡一面靜靜的說着，一面默默的流着淚。

楚留香心如刀絞，往日的灑脫早已蕩然無存。他無法拂去李尋歡心中的傷痛，卻更不想看到他如此沉淪。

楚留香俯下身去，含住了李尋歡蠕蠕而動的雙唇，阻斷了那不斷吐露的悲傷。李尋歡驚異的瞪圓了雙眼，霎時間腦海中一片空白，一時竟完全忘記了反應，只覺得這顆心跳的好快。那種甘冽中伴着苦澀的滋味在彼此的心底回味。

楚留香放開了對方的雙唇，雙目一錯不錯的盯着他，溫柔而堅定的口吻宣誓了自己的心意。“尋歡，一切都是夢。沒有詩音，從來就沒有，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楚留香。”

李尋歡怔愣的看着他，那雙無比真摯的雙眸寫滿了深情，突然的驚異讓人暫時忘卻了悲傷。“楚兄……我……”

楚留香的手指撫上了李尋歡的臉頰，抹去了眼角的淚痕。“你說過，只要還有人需要你，你就不會死，所以，我希望你能為我而活，讓我陪在你身邊，不再悲傷。”

“我……”李尋歡依然無法讓自己平靜。

“你現在不用回答我，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願意留給彼此足夠的時間。”說完，便替他掖好了被角。

李尋歡看着楚留香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猶如亂麻一般的思緒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如果那個人真的不是詩音……為什麽那種感覺會如此的熟悉，溫暖，讓人眷戀。難道真的是楚兄？擡手摸了摸胸口被纏裹的密密層層且隐隐作痛的傷口，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輕輕觸碰嘴角殘留的那絲柔軟，又是那樣的夢幻而茫然。

經歷過太多風雨和感情的浪子，面對如此真實的錯覺卻變得有些怯懦，這是老天給自己開的一個玩笑嗎，或許，從這裏，一切真的可以從新開始。

寧靜的深夜絲毫沒有影響這座繁華的古城，千家燈火在浮華與奢靡中享受着夜幕掩蓋下的放縱。酒色淫靡，琴音曼妙，仿佛包裹在一團柔軟的虛幻中，墜入了人間天堂。

月黑風高，一個個黑色的身影在房上疾行，神秘的而迅捷的姿态宛如貍貓，融進了夜幕下的黑暗之中。奢華的天香樓依然是歌舞升平，在一擲千金的豪情與揮霍中顯示着自己的財富與地位。

黑衣人身背弓弩，塗滿硫磺的箭頭被全部點燃，為首之人一聲令下，霎時間萬箭齊發，射向了對面的天香樓。無數的弩箭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猶如墜落的流星将寧靜的夜空撕扯開來。弩箭射進樓中，眨眼間便點燃了這座木質的宏偉閣樓。可惜樓中之人尚沉迷在享樂之中，渾然不覺。另有黑衣之人飛馬疾馳，将火油投擲進樓內，霎那間，一團團火焰騰空而起，爆出無數火球。

樓中的客人這才驚覺，一個個頓時慌了神，亂作一團，紛紛從大門和窗戶中向外逃命，呼喊，慘叫之聲不絕于耳。可惜此時的天香樓早已被包圍在一片火海之中。已經逃出來的人也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然而就在天香樓的三樓，一個男人卻仍在神情自若的品着茶，聽着不絕于耳的慘呼，嘴角浮出了一絲冷笑。真是一群可悲，可憐，可笑的人啊，面對死亡時的卑微與怯懦早已将你們的醜陋顯露無遺。這個人正是下令焚燒天香樓的沈遺錯，而他本人卻正置身于大火之中。

濃煙和大火已經完全彌漫開來，整座樓中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部分的房梁已經燒塌，無數人提着水桶前來救火，可惜卻是杯水車薪，于事無補。掙紮的人們被大火吞噬，發出凄慘的叫聲，被燒焦的身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讓救火之人在這無情的惡魔面前戰戰發抖。

大火照亮了黑色的夜空，燒紅了整個天際。方圓幾十裏都能看到，不大的蘇州城都已沸騰起來，百姓呼喊奔走前去，只為親眼目睹那個讓他們羨慕，嫉妒，憤恨的奢華的崩塌。那些往日裏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富商大賈，鄉紳官吏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報應，這一場大火燒得是多麽的解恨啊。

明明已是深夜，四周卻亂哄哄的一片，李尋歡不解的坐起身，朝窗外看去，雜亂的腳步聲踩踏着樓板，人群呼號着朝街外跑去。李尋歡輕輕咳嗽了幾聲，捂住了因為身體的震顫而隐隐作痛的傷口，披上外衣，下地朝房門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迎面卻被匆匆趕來的楚留香給攔住了。“你怎麽起來了？”

李尋歡道“忽然覺得有些悶，外面這麽吵，發生什麽事了？”

楚留香含糊的說道“沒什麽事，不過是有個地方着火了，你去休息，我出去看看。”

楚留香轉身要走，卻被李尋歡拉住了。“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沒用，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你？”楚留香微微蹙眉，顯得有些為難。

“不妨事，救人要緊。”李尋歡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楚留香已經不止一次的見識過來李尋歡的執拗，只要是他認準的事情，便很難改變，而且他也明白，身為他最親近的人，相信他的能力才是對他最大的尊重和認可。

兩個人來到客棧外，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圍觀人的臉，即使是在數裏之外也可以感受到滾滾熱浪。李尋歡緊鎖雙眉，緊盯着大火燃燒的地方。“楚兄，着火的地方是……”

旁邊一個圍觀之人随口應道“是天香樓，嘿嘿，平日裏作威作福，這回遭報應了吧。燒死，活該！”

“天香樓？”李尋歡和楚留香互看一眼，如果真的是天香樓，那麽被稱作老板娘的那個女人豈不是……如果她真有不測，那麽又一條線索就這麽斷了。而且不管一個人生平犯下什麽樣的錯誤，生命始終是最可貴的，又怎麽能夠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大火吞噬。

只需要一個眼神，兩個人便已會意，悲憫之心油然而生。分開衆人朝大火的方向而去。

沈遺錯身處樓中，看着周圍逐漸蔓延擴大，漸漸吞噬一切的火勢，仍然不為所動。熊熊的火焰炙烤着皮膚，彌漫的濃煙熏烤着雙眼，燒斷的橫梁從頭頂墜下，砸在腳邊。突然，窗外一聲巨響，一個黑色的身影撞開燃燒的門窗，蹿到了沈遺錯的面前，單膝跪地。

黑衣人雙眼赤紅，青筋爆出，握緊劍柄的手指不出的顫抖。正是沈遺錯的手下滄海。“爺，您怎麽還在這裏，快走吧，再不走，這樓就要塌了。”

沈遺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鎮定的說道“不着急，再等等……”

滄海的胸口劇烈的起伏，額頭上滾落了大量的汗珠。“爺，不能再等了。”

沈遺錯回過身來，無所謂的笑了笑“既然要做戲，那就要做的逼真，不能讓人看出絲毫破綻。”

“爺！”滄海一聲嘶喊，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可惜不管自己多麽用力，都無法改變沈遺錯的決定。

突然，沈遺錯的頭頂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一根燃燒着的橫梁被大火燒斷，砸了下來。滄海一聲驚呼，腳下用力蹿出，将沈遺錯撲倒在地，燃燒着的橫梁砸在了他的身上，點燃了身上的衣衫，然而滄海卻渾然不覺，只驚恐的看着沈遺錯。“爺……”

沈遺錯被撞得頭腦發昏，眼前一片金星，看不清也聽不清，身上的衣服也被燒着了。不由得心頭一陣惱火。滄海急忙起身，幫沈遺錯撲滅了身上的火苗。沈遺錯一把推開了自己的手下。“你給我滾開！”

滄海退後幾步，怔怔的呆立當場，緩緩的攥緊了拳頭。沈遺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再理他，便朝着房間是深處走去。他取下了插在牆上一支箭，反手用力□了自己的肩頭，劇烈的痛楚讓他全身顫抖，但嘴角卻露出了殘酷的笑容。滄海一聲驚呼，疾奔過去，沈遺錯轉過身來，神色淡然的說道“用你手中的劍，刺向我。”

滄海全身一震，連連後退，不住的搖頭。“不……我做不到”

“這是命令！”沈遺錯瞳孔驟縮，厲聲呵斥！

滄海的前胸劇烈的起伏，掙紮着緩緩的抽出自己的佩劍，雙手卻止不住的發抖。劍身擡起，指向沈遺錯。滄海閉上雙眼，大吼一聲，直刺而去，然而劍刃卻偏向了一側，劃過沈遺錯的手臂。就在這眨眼之間，滄海已經到了沈遺錯的身後，沈遺錯一愣，尚來不及反應，但見滄海立掌為刀，猛然砍向了沈遺錯的後頸。

沈二爺瞬間失去了意識，昏厥過去。滄海丢下手中的佩劍，将沈遺錯背起，擡眼四望，周圍的退路早已被大火封死。見着逐漸崩塌解體的天香樓，腳下的木板也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響聲。體內的水分幾乎也要被烤幹了。滄海一咬牙，慢慢的向後退了幾步，随後朝着窗外急速奔去，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所有的屏障，從數丈高的樓上直接飛身而下。

樓下圍觀之人看的是目瞪口呆，驚呼不已，但見兩個人的身影墜落在對面的房頂上，滄海腳下不穩，一個踉跄，順着斜坡的瓦頂滾落下來，主仆二人徑直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