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事重提
老者連連搖頭“這裏沒有什麽故事,只有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往事。”
李尋歡自嘲的笑了笑“這個世上,唯一不會透露秘密的人就是死人。一個人孤獨的守護着一個秘密幾十年,恐怕早已是身心俱疲,此時此刻,前輩難道不想找一個人一述衷腸。”
老者感慨道“年輕人,你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有生之年能遇到你,也算他楚留香人生之大幸,果然,任何秘密都是守不住的,它遲早會被人揭穿,這是天意啊。”
李尋歡說道“能與楚兄相識相知,也是在下平生之幸。”
老者倒了兩杯茶,輕輕的推到一邊。“想聽故事,那就坐下來慢慢聽,時間過得太久,有些事情都要忘記了。”
李尋歡來到涼棚前坐下,将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事已至此,不管他方才飲下的是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多謝前輩。”
老者嘆了一口氣,絮絮的說道“我越看你,就越覺得你像當年的志遠,只可惜他遇人不淑,交到了我這個混蛋朋友,毀掉了他所有的一切。四十多年以前,我也是當時赫赫有名的一代少年豪俠,隐劍山莊的二少爺,人稱千手蜈蚣陸通,不但精通暗器,而且善于用毒。與上一代鳳鳴山莊的當家,也就是志遠是過命的交情。我們兩個在一起無話不談,我性情火爆,總愛惹事生非,他溫良敦厚,謙和禮讓,總是遷就與我。當然,陸範兩家也是世交,早在祖輩在世時就已定下盟約,兩家互為唇齒,永結秦晉之好,共立江湖。可惜,到我這代,陸家便只剩下了男丁,之上唯一兄長。為了不違背祖訓,便過繼了一個表妹在陸家寄養,日後便以陸家人的身份嫁入鳳鳴山莊,為範家人開枝散葉。說來,也是造化弄人,我與表妹顏兒從小一起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日久生情。對于家族中這樣的安排,我說不清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只盼她和志遠兄弟在一起能幸福。”
那種滋味,沒有人比李尋歡更能體會,将心愛之人拱手相讓,送出最真心的祝福,卻只能将心底深處那最刻骨的思念埋葬。李尋歡忍不住咳嗽起來,眼底的憂傷化作一行清淚流進心底。“是啊,只要他們幸福就好。”
陸通搖着頭接着說道“只是後來一次機緣之下,我們無意中遇到了一個叫沈麗娘的女子,沈麗娘溫婉賢淑,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她與志遠情投意合,一見鐘情,兩人琴瑟和鳴,一曲而定終身,更是被所有人津津樂道。志遠有意與陸家解除婚約,我自然也是雙手贊同,無奈卻遭到了兩家的極力反對,此舉更是惹惱了範家的老太爺,說他背祖忘宗,忤逆不孝,只将他一通好打。志遠傷勢未愈,便被逼完婚,可惜,志遠兄弟心有所屬,對顏兒并無半分愛慕之情,洞房之夜竟也未動她分毫。之後的一連數月,志遠更是休息在書房,只對顏兒敬若上賓。我沒想到,志遠真的可以做的這種地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李尋歡淡淡的苦笑着,那種情感尤其是外人所能體會。
陸通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顏兒心中覺得委屈,便來尋我哭訴,我心中對志遠多有不滿,卻又私以為慶幸。顏兒借酒消愁,我就陪她一起喝酒,就這樣我們一直喝到深夜,夜深人靜,酒後真情,那掩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之後我們就……”老人欲言又止。“第二天酒醒,我們都知道大錯已然鑄成,無可挽回,卻也不敢透露分毫,我只匆匆将她送回山莊,只當此事不曾發生。之後的一段時間,一切都格外平靜,我只當此事已經了結,不想數月之後,顏兒居然懷孕了。鳳鳴山莊的人都很高興,包括老太爺,他們對這個孩子寄予厚望。但我和顏兒都明白其實志遠他很清楚,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但志遠他沒有追查下去,只是像往常一樣,對那個孩子更是視如己出,後來他還總是會對我說,自己虧欠顏兒,讓她受了委屈。其實,是我對不起兄弟。”
範老前輩的長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那也就是說,現任的山莊莊主早已不是範家骨血……“前輩也無須自責了,這世間總會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老人搖搖頭“如果一切到此為止,倒也沒什麽。可惜啊,世道無常。一直以來,志遠對麗娘總是念念不忘,自從志遠完婚後,麗娘就消失不見了,他曾數次派人去尋,但是都沒有找到,直到後來,兩人偶然在寒山寺再次相逢,只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麗娘為了守護當年的那份感情的承諾,竟然一直沒有嫁人。志遠兄弟又是感動又是自責,只希望傾其所有來補償與她。更想迎她入門,但老太爺怎麽都不同意,顏兒也好似轉了性子一般,變得專橫起來。一家人竟也鬧得水火不容。沈麗娘本就是犯官之女,家道中落,後來,也不知顏兒用的什麽手段,憑借權勢将沈家弄得家破人亡,連麗娘也被充為了官妓。”話到此處,陸通的眼神中出現了迷茫,神智也有些恍惚,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
李尋歡的眼底露出了悲憫之情,他對風塵之女并無任何偏見,只是對她們的不幸遭遇傷感同情。
陸通一面苦笑着,一面在絮絮的說着,好似自言自語。“志遠悲痛不已,散盡金銀,只為悉心護持,老太爺惱羞成怒,甚至收回了志遠兄弟手中所有的權利,志遠無以為繼,有時也會向我借錢,只為再見這位紅顏知己。後來,志遠有事離開了蘇州,說要離開很久,托我照看麗娘,可是麗娘竟然已經懷上了志遠的孩子,本來我以為,這個消息我們隐藏的很好,可就在這個孩子六個月的時候,範家人以志遠的名義,送來了一碗藥……之後,那樣血腥的場面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孩子被打下來了,很小,不足月,是個男孩,而且,還活着……我沒有辦法形容當時的心情,我只能說,老天開眼啊!但孩子的母親卻已經絕望了。她真的以為這些都是志遠安排的,為了保護她們母子,我一直沒有把孩子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志遠。直到六年之後,老太爺去世。”說着說着,老人的眼底竟然閃出了淚光。
李尋歡安撫道“一切應該也到了峰回路轉的時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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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自嘲的笑着“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至少他們母子應該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志遠将他們母子兩人接進山莊,盡管身份還是不算太過明朗,志遠對外稱這個孩子為義子,對他疼愛有加,更有意将山莊的基業傳給他。一切也算是殊途同歸了,我也由衷感到慶幸,可以減輕我內心的愧疚。然而僅僅過了六年,山莊就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志遠兄弟——暴斃而亡,莊主之位由長子接任。兩個月之後,沈麗娘惡疾纏身,不治身亡,那個孩子也突然失蹤,下落不明。然而可笑的是,我見過他們的屍體,兩個人都是被我自己的毒藥給毒死的。我找到了顏兒,我沒想到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居然會為了争奪家産不惜害死了兩條人命。當時我甚至以為自己已經瘋了。我無顏面對死去兄弟,無顏面對麗娘和那孩子。更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這對殺人母子,畢竟,一個是我曾經最愛的人,一個是我的親生兒子……”話到此處,老人已是老淚縱橫,塵封了多年的真相被揭開,那種如釋重負釋然讓他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變得脆弱而空洞。
李尋歡雙眉緊蹙,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結局,卻又是不争的事實。“所以,前輩選擇了逃避,逃進了這深山裏,逃避了事實的真相,逃避了自己的愧疚之心,逃避了所有的責任……您以為只要您不出現,一切都可以塵封,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掩埋。”
“不!”陸通猛然站起身來,卻又顯得頹廢而茫然,絮絮的說着。“我願意做出補償,為了那個孩子,也就是小乙,只要他提出來,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會去做,什麽都行……”
盡管有些力不從心,但李尋歡突然提高了嗓音質問道“您所謂的補償,就是殺人嗎?”
陸通苦澀的搖搖頭,望着遠處的密林,精神都有些恍惚,傻傻的笑起來。“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我真的不知道。父為子隐,父為子隐……呵呵……聖人誠不欺也,誠不欺也……”他一面絮絮的說着,一面朝深山走去,佝偻的背影,蹒跚的腳步,也不過是一個行将就木的可憐老人。
“前輩……”李尋歡起身想要去追,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渾身酸軟無力,又跌回了凳子上,背靠着光禿禿的木樁,用他那深遠而悲憫的目光目送着遠行的老人。
夕陽的餘晖給這片山林鍍上一層金色,那柔和的光芒像一只溫暖的大手,撫慰着受傷的心靈,眼前的景色變得迷蒙而迤逦,仿佛一下子置身于天堂,痛苦不再清晰,幸福觸手可及,就在他的意識抽離身體之前,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絲微笑劃過唇角,原來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等楚留香等人按照老人所指的路來到山頂,已經是太陽快要落山了。山頂處一座茅草房子冒着縷縷炊煙,顯得格外溫馨,胡鐵花腿腳不便,尋了個石墩坐下休息,高亞男依偎着他坐下,畢竟走了這一路,他們都累了。
房子的門是開着的,楚留香輕叩門扉,裏面傳出來一個小夥子的聲音。“來了,來了,門是開着的,小叔,你都好久沒……”一個年輕人擦着手,從廚房趕了過來。當看見來人時,整個人愣在當場。“你是誰呀?怎麽會找到這裏?”
楚留香輕輕一笑,說道“您就是鳳鳴山莊的謹之少爺吧,在下是沈老板沈二爺的朋友,是沈老板讓我來看您的。謹之少爺口中叫着的小叔,應該就是沈二爺吧。”
年輕人眉清目秀,穿着樸素,卻是一派張揚貴氣,确實不像久居山裏的樵夫。他一身警惕的看着楚留香,質問道“是小叔告訴你這個地方的?”
“不然呢?如此隐蔽的地方,若無知情人相告,又怎麽會找得到。”楚留香反問道。
年輕人還是不相信他,一面随手擦拭着身上的灰塵,一面若無其事的問道。“哦,是嘛,那小叔請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我們好不容易大老遠來的,謹之少爺難道不請我們進屋去坐?”
“哼!”年輕人不屑的冷哼一聲“你們是敵是友尚且不知,難道就想讓我以禮相待。別以為你借了小叔的名義就可以來诓騙我,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
楚留香慧心的一笑,不住的點頭“謹之少爺果然聰慧過人,委托我前來的不僅僅是沈二爺,還有另外一個人。”
“是誰?”年輕人盯着他。
“令尊,也就是鳳鳴山莊的莊主。大家都很擔心你,所以才委托我來尋找少莊主的下落。”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謹之,是誰呀,是二爺嗎,怎麽不請他們進來……”說話間,簾栊一挑,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年輕人走過去将女人扶進了裏屋“春心,你先進去,他們不是好人,是我爹派來的。你放心,我是不會妥協的!”
楚留香自顧自的走進屋裏,年輕人卻滿含敵意。“你進來幹什麽!”
楚留香仔細的打量着屋裏的陳設,滿意的點點頭。“看樣子少莊主在這裏過的很是惬意,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少莊主平安無事,我也可以回去交差了。”說完,楚留香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年輕人叫住了他。“你不是來尋我回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