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毒藥
李尋歡是被一陣透骨的寒意驚醒的，身下的被褥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越發顯得冷硬難受。睜開迷蒙的雙眼，映入其中的是一間昏暗簡陋的茅屋，前方的桌案上，一盞油燈努力倔強的燃燒着，昏黃的燈火在透過門縫吹進來的冷風中不停的搖曳，好像随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油燈前坐着一個人，側面的臉頰，線條是如此的生硬分明。他半垂着頭，目光中沒有焦距，擺弄着手中的板着，若有所思，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茅舍中，那人一身的華衣錦服仍是格外耀眼。
“沈兄……”李尋歡的聲音無力而黯啞。
那人回過頭來，立時換上了一副明豔而憂心的笑容“尋歡，你總算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李尋歡搖搖頭，聲音虛弱的幾乎聽不到。“我還好，只是沈兄為什麽會在這裏？”
那人的笑容明顯暗淡了下來，似乎有些不滿。“這句話應該我問尋歡才對。”
“我？”李尋歡疑惑不解。
“難道不是嗎？”男人坐到床邊，雙眼死死的盯着李尋歡，一點點的靠近逼視着。“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為什麽所有人都不了解你？你好像沒有過去，憑空出現的一樣。但是，按照你的武功修為，才華人品，絕不應該是這樣一種情況。你讓我無從琢磨，卻又不想放棄，就好像中了毒一樣。”
李尋歡苦笑一下，偏過頭去。“其實，我比你更想知道。”
男人擡起手，輕輕的撫上了李尋歡蒼白的臉頰，惋惜的說道“尋歡，你知道嗎，你的出現對我來說是一個變數，我算好了一切，卻獨獨漏算了你。”
李尋歡臉色越發難看，他嫌惡的別過頭去，壓抑不住的怒氣加重了呼吸。“包括這次——陸老前輩的出手傷人？”
男人頗為識趣的撤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背對着床上的病人嘆道“其實，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現在這種狀況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楚兄。”這不是李尋歡疑問，而是肯定。
那人點點頭“不錯。”
“為什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一直都在幫你！”李尋歡心潮翻湧，強烈壓制着不适的悶咳，支撐着自己想要坐起來。
男人只是回過身來，平靜的看着他，好似看着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在那裏做着無謂的掙紮，掙紮着坐起，又跌回床上，努力的壓制着喘息，壓制着傷情，壓制那濃濃的悲傷。“從某種私心上來講，我并不希望看到你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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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出，李尋歡明顯的一愣，認命的倚靠在床柱上，默默的低下了頭。“……沈兄，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難道又是因為我麽？”
男人嘲諷的一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對方。“我想你應該明白的，其實，這也不是最主要的，即便沒有你，我也會這麽做。因為，楚留香調查整件事情，他已經對我的過去知道的太多，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利用我的不幸，來成就他自己的威名。你明白嗎。”
李尋歡微微蹙眉，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變得真實和坦率起來，卻也更加讓人心寒。“事情還遠沒有到水落石出的地步，你此時便想要人性命嗎？”
男人搖搖頭“怎麽會，我會留給他足夠的時間。他現在不就好好的嗎，盡管，與設想有些出路，但并不影響大局。現在應該擔心的人，是你。”
李尋歡苦澀的一笑“如果一切都只是針對我，這反倒是我最不用擔心的。”
“哦，那什麽可以令你擔心呢，楚留香？”男人冷笑着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尋歡依舊搖搖頭。“楚兄才智卓絕，武功超凡，為人更是潇灑不羁，世間的事，沒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更沒有什麽可以束縛得了他，又何須我來擔心。我擔心的人是沈兄，會一直在這條陰暗的道上執着的走下去，義無反顧。”
男人忽然朗聲大笑，似乎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尋歡啊尋歡，我忽然覺得你比我師哥還要天真，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嗎，他們沒那麽偉大。有些路不是你想走，而是有人在逼你走。”
李尋歡咬咬牙，強忍身上的不适，據理力争。“可我看到的不是這樣，從頭至尾都是你在設計安排，陸少夫人明明還活着，鳳鳴山莊的少莊主就在這座山裏，而你，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卻還是要嫁禍楚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男人連連點頭，并且贊許的拍了拍手。“尋歡，看來你确實已經知道了很多，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其實，我的目的很簡單，揭露真相，報仇雪恨！我要撕下那個人的面具，揭發他的惡行，戳穿他的詭計，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以告慰逝者的英靈。”說着說着，男人的眼底露出了陰鸷的寒芒，和刻骨的恨意。
李尋歡不以為然“那麽之後呢？”
“之後？”男人沒有明白李尋歡的意思。
“在這條複仇之路上一路坎坷的走來，你快樂嗎？”
“……”男人明顯的一愣，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被仇恨束縛着的你，就算真的報了仇，你的未來又在哪裏？”李尋歡乘勝追擊。
“……”男人依舊沉默。
“逝去的人不會複生，而活着的人卻會失去更多，值得嗎？”
男人突然冷笑出聲，俯下身去，擡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視着他。“尋歡，你确實比我師哥更會蠱惑人心，可惜，我不可能停下來。你的心中沒有仇恨，可是，你快樂嗎？”
“我……”李尋歡下颚吃痛，心間更痛，這句話已經戳中了他的弱點。
男人不屑的放開了李尋歡。“哼……答不上來嗎，那有何必自欺欺人的在這裏勸我。在我這裏，沒有之後，也不需要未來，沒有值不值，只有必須做。”
李尋歡悶咳兩聲，仍然在據理力争。“沈兄，你才是人生的主宰，沒有人可以勉強你做任何事，除了你自己。”
男人連連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一個為複仇而生就的靈魂，如果沒有了仇恨，他的一生将毫無意義。”
“仇恨不是人生的全部。”
“但它是我活着的動力。”
李尋歡低下頭，默然不語，一股濃濃的哀傷爬上心間，再一次，面對即将上演的悲劇而無能為力。這時，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出現了李尋歡的眼前，裏面，泛着紫色熒光的液體在燭光下格外美麗。它似乎有一種勾人心魄的力量，讓你被它的色彩，它的靈動，它的魅力所打動。
男人勾起嘴角，笑問道“敢喝嗎？”
李尋歡一愣，反問道“這是什麽？”
“毒——藥”這兩個字說的很輕很慢，卻很清晰，也讓人聽得格外真切。“只需一滴，就能讓人腸穿肚爛，死于非命。”
李尋歡接在手中，苦苦的一笑。“為什麽世間，這麽多美麗的東西，卻偏偏是最毒的。”
男人也頗為的感慨的回道“因為他們需要保護自己。”
李尋歡有些錯愕的笑了笑，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男人慢慢的湊到李尋歡的耳畔，帶着魅惑的語調低語道“這原本是給楚留香準備的……世間只此一瓶。”
李尋歡無所謂的輕笑一聲，拔出瓶塞，仰頭，便将那瓶紫色的毒藥灌下。琉璃瓶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男人只平靜的看着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更像是一個局外人，用近似冷漠的态度欣賞着眼前之人的掙紮。看着他因為疼痛而全身顫抖，看着他不由自主的蜷縮了身體，看着他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始終都不發出一聲j□j……
男人突然坐到床邊，将李尋歡緊緊的禁锢在懷中，強迫他挺直了脊背，一種耗盡力氣卻無法掙脫的束縛讓他越發覺得痛楚難耐，靈魂仿佛都要抽離出了軀殼。他似乎感覺到男人将下巴擱在了自己的肩頭，一聲聲含混不清的耳語混着濕熱的氣息，輕輕吹進耳際，竟是說不出的暧昧。“楚留香對于你而言，果然是不同的，你真的願意為他去死，可有的時候，死亡來的并不容易……”
早已虛脫無力，神識漸漸抽離的李尋歡完全聽不清男人到底說了些什麽。只覺得一股黑色的漩渦瞬間将他吞噬，墜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清晨，一陣嘈雜的呼喊和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山間回蕩，打破了深山該有的寧靜，塵世的喧嚣和戰鬥的血腥已經讓這塊世外桃源蒙上了陰影。或許，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不會有安寧。
李尋歡全身一震，豁然睜開了雙眼，他擡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難道自己沒有死，那個琉璃瓶中裝的也不是毒藥？可是現實的狀況不允許他想下去，濃重的黑煙和滾滾的熱浪一陣陣向他襲來，不知何時，他容身的這間茅草屋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門窗也都被大火封死了，刺鼻的濃煙引得他一陣猛咳。難道有人要将他活活燒死？會是什麽人？難道是沈兄？可是，他又何須多此一舉。門外傳來的真真嘈雜之聲讓李尋歡提高了警覺，他捂住口鼻，朝着門窗所在的位置沖撞而去。
一只盛滿水的木桶倒在了茅屋前面，水撒了一地，這間茅屋正是陸老前輩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什麽人如此歹毒，又要趕盡殺絕。緊接着又是一陣兵器碰撞的聲音和大聲呼喝的喊聲，在屋後響起。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哼哼，臨死了還這麽多廢話，到地底下去問閻王吧！”
李尋歡疾步趕到屋後，正看見一個身着華服披頭散發的男人被十幾個黑衣人逼到了懸崖邊上，渾身上下傷痕累累，狼狽不堪，手中的刀已經卷刃，帶着無限的憤怒瞪着眼前的黑衣人，如今他的處境早已是進退維谷。只聽得他義憤填膺的怒吼道“恨只恨我棋差一招，到底被你們占到了先機，但我就算是死，也不會也不會放過你們。”話音剛落，男人向後縱身一躍，墜下了懸崖。
“沈兄！”李尋歡追至懸崖，卻也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消失在層層霧霭之下。一種無力的自責襲上心頭，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悔自己不曾早一點醒來，悔自己不曾勸他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