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吧。”莉莉絲微微擡起下巴，聲音輕柔甜美，恍若他前些天在樹枝頂端采撷的嫣紅漿果。
唯缇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歪着腦袋，“去哪兒？我的寶石。”
莉莉絲抽回手，蹙起細細的眉毛，佯怒道，“我難道沒有名字嗎？”
“莉莉絲——我的寶石。”
莉莉絲：……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眨眨眼，“現在——你的寶石肚子餓了，你能讓她填飽肚子嗎？”
“當然啦！”唯缇亞一臉肯定。
他跑向山洞深處，逐漸沒入黑暗，不過多時就抱着一堆分不清是什麽東西的物什走了出來。
莉莉絲吸了吸鼻子，卻沒有聞到任何異味。
——還是一頭講幹淨、愛衛生的小龍。
“這是兔子肉。”
被切成一塊一塊又分類放好的生肉随之浮在了半空之中。
“這是鹿肉。”
“這是——”
莉莉絲閉上眼睛，擺擺手，阻止了他繼續介紹的舉動。
這些都是只經過了簡單處理的生肉，盡管血跡被處理得很幹淨，但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喜歡嗎？”唯缇亞小聲嘟囔，那些漂浮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飽滿圓潤的多汁漿果。
嫣紅的果實落下，被他穩穩接住。
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讓莉莉絲不開心了，就連将果子遞給她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小步小步地挪過去，直到靠近莉莉絲才停下。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落日西垂，橙色的晚霞透過洞口照射進來，将她亞麻色的長發渲染成了淡金色，整個人都籠罩着一層細細密密的光暈，看上去很聖潔。
唯缇亞忽然聯想到了光明神。
他沒見過祂的聖女——但應該是像他的寶石這樣的吧？
柔軟的觸感自掌心處傳來。
莉莉絲拿走了那顆飽滿的漿果，纖細的手指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掌心。
有點癢。
莉莉絲舉着那枚果子，濃密的睫毛悉數垂下，淡紅色的眼眸平靜似水。
“已經洗過了的。”唯缇亞連忙解釋道。
聞言，矜貴的公主殿下擡起腦袋，對着唯缇亞露出一個甜美的笑。
她一點兒都沒有因為自己的想法被他看透而感到羞赧，大方優雅地展現魅力，看着魔龍清俊白皙的面龐一點一點地慢慢變粉。
莉莉絲眨眨眼，愉悅的情緒此刻在她的心中萦繞。
她好像好久沒這麽放松過了。
自穿過來起就一直将神經緊繃着，現在反倒覺得輕飄飄的，如釋重負一般。
——但她不能。
她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濃豔的果皮被咬破，酸甜的汁水溢出，浸滿了整個口腔。
挑剔的公主滿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嗎？很好吃對不對！”
唯缇亞一直在看着莉莉絲，見她一臉魇足，立刻湊上前去問，期待的表情好像是已經知道了她的答案。
“嗯。”莉莉絲點點頭。
唯缇亞笑，開心地抱了抱她，“我就知道——我的寶石，你的口味一定和我的差不多。”
“你就知道。”莉莉絲再度點頭，她沒有排斥唯缇亞的接觸。
少年雖然瘦，但也掩蓋不了他的本體是一頭巨大的魔龍的本質。
結識的臂膀肌肉偾張，懷抱有力溫暖。
和她記憶裏，哥哥的擁抱很相像。
莉莉絲貪戀這種感覺。
但是身上穿的铠甲，實在是，太重太大了。
哪怕她囑咐過了工匠改造的時候不要在惜原料損耗，保留原版造型的時候往輕巧了改。
這魔龍也真是奇怪，抱着這樣一個被純銀圍繞包裹起來的她，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适。
莉莉絲将手裏被咬了幾口的漿果舉高，嫣紅的果汁順着她的手掌流了下來，沾染上銀色的铠甲。
她瞥了一眼，到底還是不想将哥哥留下的铠甲弄髒，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推了推唯缇亞，“我想要下來。”
唯缇亞面上的笑容還未散去，驀地被她這樣一說，大片的迷茫在他面上蔓延開來，“我的寶石，你難道不喜歡我的擁抱嗎？”
他輕輕地将莉莉絲放回了地上，低垂着腦袋，望着她，紫色的眼眸裏好像有一絲挫敗閃過。
好像一只委屈的狗狗噢。
驕矜的公主殿下抿緊唇角，從腰封處取出一張純白的絲絹，細細的将被沾染上果汁的铠甲袖子擦幹淨後，她踮起腳尖，拍了拍魔龍的肩膀。
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時，莉莉絲感覺心裏驀地塌了一塊。
“我的小龍，”莉莉絲上前一步，主動圈住了他的腰，柔軟的側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我喜歡你的擁抱。”
唯缇亞的眼睛亮了亮，他想把莉莉絲抱着舉起來，但胳膊動了動，又放回了身側。
“但是呢，”耐心的公主循循善誘道，“我身上的铠甲太硬了，你抱起來會不舒服的——所以，我親愛的小龍，你知道該做些什麽了嗎？”
唯缇亞愣了一下，随即果斷道，“我幫你脫了它。”
“……”莉莉絲按住了他搭在她肩膀上準備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手，淡紅色的眼睛裏蘊含着一層淺淡的吃驚。
不開化的臭龍。
可惡。
美麗的公主輕輕嘆了口氣，飄渺的香味萦繞在魔龍的鼻尖。
“你不願意。”委屈的魔龍癟起了嘴巴，他低垂着腦袋，濕乎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莉莉絲，恍若一種無聲的控訴。
“我沒有。”莉莉絲輕輕搖頭。
她将唯缇亞的手從自己的肩膀處拿了下來——卻始終沒有松開。
“脫了铠甲之後，我該穿些什麽呢？”她的聲音溫軟，好似尚且氤氲着熱氣的溫泉水緩緩流淌，流轉過魔龍即将幹涸的心田。
唯缇亞的眼珠潤澤，像是被一層霧氣包裹着。
“我的城堡裏有裙子。”他小聲說道。
城堡？
是在說這個山洞嗎。
莉莉絲失笑。
原來還是一個要面子的巨龍。
她在心裏想道。
但是顧及到魔龍的自尊心，她并沒有明說，小巧的下巴點了點，随口問道，“在哪裏呀。”
說完就後悔了——
眼前的山洞連個像樣的火把都沒有，何來裙子一說？
說不定這也是這個好面子的臭龍信口雌黃瞎編出來哄她的。
但……萬一真的有呢？
莉莉絲握着唯缇亞的手緊了緊，對上他的目光時，短暫地愣了一下——他原來，一直都在看着他麽？
記憶中的皇家的教養讓她很快調整過來，她的笑容柔和甜美，不遠處就是西垂的落日，這樣美的餘晖到了她面前，也只能淪為陪襯。
“……你這裏的裙子，我可以穿嗎？”驕矜的公主殿下不确定地問道。
本來就柔美的聲音因為不确定而變得輕飄飄的。
唯缇亞的眼前好像飄過了一場軟綿綿的雪。
這和記憶中的小女孩逐漸重合，心滿意足的魔龍用力點頭，“當然啦！”
——明明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怎麽可能不合身？
——感謝尊敬的光明神冕下。
唯缇亞一邊想着，一邊牽着莉莉絲的手，帶她走向了洞穴深處。
遠在聖殿走訪的光明神彼路特利：臭小子。
這是唯缇亞第一次稱呼祂為“光明神冕下”，更別說還加了給“尊敬的”前綴。
但這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畢竟有了軟肋。
不是麽。
天色漸暗，洞穴深處更暗，幾乎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莉莉絲看不清自己的手指，更尋覓不到唯缇亞的身形，只能根據那只牢牢牽着她的大手來确定他的位置。
“唯缇亞。”
接連不斷的腳步聲截然而止，高大的魔龍轉過身來，面對着她。
這下能看見他在哪兒了——那雙紫色的剔透眼眸，實在是太亮了。
哪怕在這樣絕對的黑暗之中，也熠熠生輝。
“這裏太黑了。”莉莉絲輕聲說道。
她在委婉地提醒他：能不能點亮一束火把照明。
她怕黑。
但是格裏夫——她的兄長——不止一次教導過她：身為公主，絕對不能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的眼前。
原主不理解為什麽，也從來沒有掩藏過自己的弱點與軟肋。
但她不同。
格裏夫的忠告她不會忘記。
——為了生存。
唯缇亞沒心沒肺的快活聲音自身邊傳來：“對呀，因為這個山洞太深了嘛，外面的光照不進來。”
他的視力極好，在這樣黑的地方也能視物，再加上他一直留意着莉莉絲，所以單純的魔龍并沒有錯過她僵硬了一瞬的唇角。
“而且太陽也下山了，月亮是靠着太陽發光的……”
單純的魔龍沒有體會出她的暗示，小聲地補充道。
莉莉絲：……
這個天真的好像單細胞生物的魔龍，真的能夠讓邊陲的居民民不聊生嗎？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
莉莉絲敏銳地捕捉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唯缇亞看上去無憂無慮、與世無争的，根本不可能掀起血雨腥風。
而且他身上幹幹淨淨的，也沒有難聞的味道。
不然早在第一次見面，她就算舉不起佩劍也不會放下警惕的。
而且，她也不可能活到了現在。
要麽，就是讓邊陲不安寧的另有其物；要麽……就是奈爾伊斯特的調虎離山！
那她的宮殿、哥哥的功勳……
但是……這也沒有辦法啊。
她遲早會奪回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