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啊？”莉莉絲聽見自己發出了一個表示疑惑的單音節。
唯缇亞湊過來靠近她，自如地彎腰低垂着腦袋，紫羅蘭色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我在逗你笑啊。”
好像是真的代入了進去，原本比漫天星光還要璀璨的眸子在一瞬間黯淡下來，他垂頭喪氣地拖長了語調，感到有些挫敗，“……拜托——我可是在逗你笑诶。”
聞言，莉莉絲了然地勾起唇角，很給面子地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學着喪氣龍剛才的樣子慢慢吞吞地說道，“拜托——我可是有在開心的诶。”
“真的嗎！”唯缇亞擡起腦袋，卻仍然保持着彎腰的姿勢，一張俊俏的、白裏透紅的面龐上寫滿了欣喜與滿足，略顯蒼白的肌膚充斥着莉莉絲的視線。
奧維利比在後面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出于某種玄學原因，高懸在四周牆壁上的壁燈在他發出聲音之後立馬閃爍了一下。
“……”唯缇亞像被提醒了似的，忽然想起來他剛才并不是故意要逗莉莉絲開心的——只是為了給出糗的自己掩飾掩飾，以期找回面子——而奧維利比的咳嗽聲無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鏡花水月一般的小心機。
心虛的魔龍欲蓋彌彰地直起身子站好，自以為隐蔽地瞪了奧維利比一眼後便乖乖地退到一旁，給莉莉絲讓出路來。
與此同時，嬌滴滴的嗓音自頂樓處傳來。
“哎呀呀——這可真是稀客呢。”
莉莉絲随之仰頭望去，目光交錯間，錯過了奧維利比微愣的神色。
只見原本在屋頂挂着的銀吊燈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發白裙的漂亮女人。
那女人擁有一頭繁多濃密的雪白鬈發，雪膚紅唇花貌，五官立體英氣，眉形上挑，眼睛狹長，眼尾處還有一顆烏黑的小痣，別有一番風情。
莉莉絲眉頭一蹙，當即覺得不對勁，下意識地将唯缇亞與奧維利比擋在身後。
——雖然以她嬌小的身形根本遮擋不住兩個身形健碩的男人，但倒也聊勝于無了。
畢竟，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比亞斯王國的公主殿下，斷然沒有将身邊的追随者推入危險境地的道理。
傲然的公主殿下尖尖的下巴微微擡起，眉心處隆起一個小山丘，原本偏軟弱的短圓眼此刻如同結了冰的湖水似的，冰涼徹骨。
她警惕地揚聲問道，“你是誰？你認識我？”
說話間，唯缇亞上前一步，将她牢牢地護在身後。
殿後的奧維利比這才像剛反應過來似的，站在魔龍的身側拔劍出鞘。
一時之間，氣氛緊張起來，劍拔弩張。
“噗嗤。”
一聲輕笑響起，原本好像凝固住了的空氣瞬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那女人輕巧地跳到地上，瘦高的身子婀娜，就算站在那裏不動，也俨然是幅景色優美的畫卷。
——不同于東方以意象取勝的水墨丹青，她更類似于濃墨重彩的油畫，一切都美得張揚、美得肆意、美得燦爛又鮮活。
“小唯迪，你這也太護着她了吧。”親昵的嗓音黏糊糊的，像河水裏靈活的小雨一樣膩滑又靈活。
她收了點聲音，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會吃了你的小公主。”
在唯缇亞百口莫辯的焦急模樣中，莉莉絲如墜冰窖，耳邊都是模糊的嗡嗡聲，只能看見那頭笨龍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就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愣神間感覺忽然被扯了一下，處于震驚與失望之中的公主殿下被奧維利比護在身後。
鋒利的、散着寒芒的劍鋒指向唯缇亞，奧維利比一臉的浩然正氣，對着心焦的魔龍怒目而視。
“哎呀，”媚.态百生的美麗女人好像也沒意料到自己就打了個招呼而已就造成了這樣的後果，她快步走上前來，扯住着急地想要往莉莉絲跟前湊的唯缇亞，“別着急嘛。”她溫聲勸他。
唯缇亞的眼睛都紅了，漂亮通透的紫羅蘭色的眼球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血絲。
三人陷入新一輪的拉扯之中，被奧維利比遮擋住的莉莉絲猶如身處在另一個空間裏。
那裏靜谧、寒冷，溫溫吞吞的風猶如殺.人不眨眼的利刃，将公主殿下嬌嫩的肌膚劃開一道又一道嫣紅的傷口，流淌的紅将白裙染濕，亞麻色的長發随風飄蕩，淡紅的眼眸裏閃過堅毅的光。
此刻，白裙上混亂的紅花倒成了那雙眼的陪襯。
“夠了。”莉莉絲冷聲道。
唯缇亞癟着嘴巴，線條硬朗的下巴處橫着一根粗壯的手臂——看上去比這條魔龍化作人形時的小腿還粗。
雖然原形是力大無比、身形巨大的魔龍，自小以人類的形态長大的唯缇亞對于奧維利比來說，拎起他不比拎起一只弱小的、可憐的、無助的小雞崽難多少。
——騎士長閣下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
不然怎麽當上騎士長的呢？
伊沙汀的目光小心地在莉莉絲和唯缇亞面上流轉，最終她煩躁地松開抓着奧維利比又短又硬的頭發的手，後退一步便開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儀容，面色很臭。
——這都叫什麽事兒啊？好不容易和小崽子的公主殿下見一回面，卻是以這樣的形式。
都怪這個看不懂眼色的傻大個兒！！
伊沙汀一邊在心裏狠狠吐槽，一邊氣呼呼地瞪了奧維利比一眼。
“不懂眼色的傻大個”：？
在伊沙汀氣勢洶洶的“監督”之下，奧維利比也松開了手，半個腳掌懸空的唯缇亞終于落到了實地。
被舉高半寸忽然又被放下的唯缇亞本該踉跄一下的，但他太急于在莉莉絲面前澄清自己了，以至于用力過猛，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上。
還好伊沙汀的魔法掃帚及時飛過去給他擋了一下。
地上屋子裏的南瓜燈，窗簾下的小坩埚，還有現在的會飛的掃帚……
不難猜出這個陌生女人的身份其實是一個魔女。
魔女并不難對付。
對于普通人而已勢必不會做出這樣的結論，但是莉莉絲不同。
她可是公主，擁有趨近于部分神力的魔力，區區一個不明來路的魔女，倒還不在話下。
只是……
這個魔女，為什麽和唯缇亞這樣親昵？
唯迪。
小唯迪。
是她都未曾訴之于口的稱呼。
莉莉絲掀起眼皮，直率且坦然地與伊沙汀對視，淡紅的眼眸銳利、冷靜、克制，恍若被冰封了三千裏的、波瀾不起的浩瀚海面，又像還未出鞘的寶劍。
啊呀。
伊沙汀眸子微閃，不禁感嘆于莉莉絲的氣場。
小崽子可真會挑人呢。
“……莉莉絲……”
沒了奧維利比的阻攔，唯缇亞輕易地挪到了莉莉絲的身側，他低垂着腦袋，明知道犯了錯，還眼巴巴的過來讨罰似的，雙手絞在一起，寬大的骨節都在泛白。
他猶豫又糾結地小聲喚她的名字，可憐兮兮的尾音好像帶了一把撓人的小勾子。
莉莉絲垂下眼睑，故意不去看他。
“過來……”嬌媚的甜膩嗓音适時響起，黏糊糊地蕩漾在這寬敞的客廳。
莉莉絲蹙起眉頭，餘光瞥見奧維利比僵硬地将佩劍收入劍鞘，一步一步地走向妖嬈的魔女。
猜到這是咒語，她抿緊唇角，出于奧維利比的安全考慮，決定按兵不動。
——她倒要看看，這頭臭龍，還有那個來路不明的魔女，到底在打着些什麽小算盤。
尤其是面前的這頭魔龍，費盡心思獲取她的信任不說，還把自己的契約交代了出去。
難道她身上有什麽珍貴的寶物嗎？
莉莉絲想不明白。
“……莉莉絲。”唯缇亞癟着嘴巴，見她不理他，不死心地又喚了一聲。
纖長卷翹的睫毛輕顫，莉莉絲眨眨眼睛，卻還是不肯擡眼看他。
她已經想清楚了。
她對他們而言應該是還有利用價值的，拖得時間越長，就越有利于她勘測地形，施法解除魔女在奧維利比身上下的咒語後再帶着奧維利比逃之夭夭。
至于唯缇亞？
就當從來都沒有遇見過。
“莉莉絲……理理我好不好？”唯缇亞雙手仍然絞在一起，腦袋仍然垂得低低的，筆直的視線落在腳尖，他磨磨蹭蹭地往前移動了小半步，柔軟的黑色長發在她的長裙上一掃而過，撲面而來的皆是魔龍身上的清爽氣息，如同曬飽了太陽的青草地上才會散放出來的青草香。
莉莉絲：“……”
她掀起眼皮擡眼看他，身體卻在往後撤，直到她的背靠上堅硬的牆壁。
唯缇亞受傷地抿起嘴角，無力地蹲下來揚起頭望着他，狹長的眼眸中浸滿了無助與悲傷。
“你難道不想聽聽我的解釋嗎？”
——相信別人的同時，我們也會交出自己的軟肋。
格裏夫的忠告尤然在耳。
莉莉絲笑，淡粉的嘴唇恍若快要枯萎的櫻花花瓣。
她微微俯身，纖長白皙的手指滑過魔龍的面頰，“唯缇亞，我的寵物，小唯迪——我難道應該聽聽你的狡辯嗎？”
“狡辯”。
她說“狡辯”。
——她偷換概念！
唯缇亞心都快要碎了。
狹長的紫色眼眸浸潤着一汪潤澤的溫水，好像還在氤氲着霧氣似的，把眼眶都給蒸紅了。
心碎的稀巴爛的魔龍吸了吸鼻子，臉頰在莉莉絲的掌心蹭了蹭，可憐又委屈，“我也不知道這是她的房子呀——她、她神龍不見尾的，長大後我都不怎麽跟她見面了……”
興許是情緒上來了，又急于講清楚，唯缇亞說的颠三倒四、亂七八糟的。
“啧啧。”伊沙汀敲着腿坐在柔軟的小椅子上，悠閑地磕着瓜子看唯缇亞的“追寶石火葬場”，不時還會發出小聲的感慨。
莉莉絲凝眸看了他幾秒，心念一閃，越過魔龍的頭頂，和閑适的伊沙汀對視。
伊沙汀：“……”
舉在半空的手忽然頓住，嘴邊還有瓜子殼都忘記吐出來，她連忙跳下椅子，動作之間，居然帶了點唯缇亞的冒失勁兒。
“哎呀呀，”她擺擺手，盡量笑得和藹可親一些，“我可是好人噢！”說着，居然頓了一下，像是對剛才的措辭産生了自我懷疑似的。
“伊沙汀！！”唯缇亞生怕她再做些什麽讓莉莉絲誤會，大喊了一聲之後，他勾住了莉莉絲的小拇指，眼神軟乎乎的，語氣也可憐極了，就連聲音都放輕了不少，“莉莉絲，聽我說，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