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雨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還沒有停。窗外天色陰沉,氣溫驟然降了不少。玻璃上結着水滴,手貼近、不用真的觸碰就能感受到上面凝出的冷意。落雨紛飛中行人撐傘踩過水坑,飛濺起朵朵水花。邵含祯昨晚靠着沙發角睡着了,不記得宿硯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藥箱被宿硯合上,扣好蓋子放在桌上。邵含祯站在窗戶邊看了一會兒從遙不可及處砸下來的水滴,驀地有點冷。他換了件長袖穿,打上傘去咖啡店開門。

下雨的天氣,上午門可羅雀。許優優和郝文軒趴在櫃臺上打瞌睡,邵含祯也發呆,有些無所适從。胳膊上好像始終結着一層寒意,這場雨來得不是時候,忙起來他也許還能趕快忘掉昨天發生的一切,可惜空蕩蕩的桌椅足以承載一段段翻湧上來的記憶。邵含祯看他倆睡着,幹脆把音樂關了。剛關了,許優優迷迷瞪瞪擡起頭來,睡眼惺忪道:“怎麽把音樂關了?”

邵含祯只好又打開了,只是把聲音再關小了些。音樂和雨聲一起填滿了咖啡店,把安靜襯得更加安靜。他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朝圖書館的方向看。從這裏當然看不見圖書館的大樓,邵含祯微微偏頭,剪刀被落在了宿硯家,他沒有去拿。咖啡的香氣好似沒能驅散今天手風琴全店的昏昏沉沉,所有人都無精打采的。

邵含祯坐起來道:“都起來起來,今天放假了,回家吧。”

“啊?”郝文軒爬起來,邊揉眼邊問說,“什麽,今天不營業了?”

“今天關門了,我先走了,你們收拾收拾自己鎖門回家吧。”邵含祯說着走到冰櫃前打包了幾樣蛋糕曲奇,一副立刻就要走人的樣子。許優優和郝文軒面面相觑,但老板有時候确實有任性的權利。邵含祯也不管他倆,自己拎着傘就回家了。

路過三樓的時候,邵含祯沒有停下進去拿剪刀。他出了口氣,回家拿了車鑰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摩托車還停在那個小區裏。好在當時停在了車棚下面,等雨停再去騎走也不遲。他把打包好的甜點放在副駕駛座上,将車開出了真理巷。

雨天路上的車也不少,邵含祯把車開到了烈士陵園外。他停好車下去拿甜點,把包裝盒小心翼翼地收在傘下。父親的骨灰就存在這兒,沒有埋進公墓,因為當時母親和奶奶覺得這裏離家最近。

今天并非祭掃的節氣,骨灰堂裏一個人也沒有。這裏總是很安靜,或許因為是在烈士陵園內,也不像別的公墓一樣總是陰氣森森的,正相反,一切都井然有序、保持得也很幹淨。透過小龛的玻璃,邵含祯立在父親的相片前站了半晌。他邊用鑰匙打開玻璃板邊笑着說:“爸,好久沒來看看你了。”

龛裏除了相片和骨灰盒,還有一小疊紙放在相框後面,旁邊是個很小的手風琴模型。邵含祯把那疊紙從裏面拿出來,站在父親的照片下翻開了看。那是他從初中到大學的畢業證複印件,還包着一小塊兒手風琴咖啡開業那天剪彩用的布條,是邵含祯特意剪下來的。除了這一小塊兒布條,那疊紙中唯一彩色的就是一張父母的結婚照。孫好琴不忌諱這個,過幾年就會換一張新洗的進去,防止照片褪色。

邵含祯把蛋糕拆開了放進小龛裏,輕聲道:“都是我做的,賣得可好了。”

既然世界上真的存在像剪刀這樣超然之物,邵含祯希望父親真的能吃到他烤的蛋糕。

他說着皺眉又笑,繼續道:“爸,你見到奶奶了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反正骨灰堂裏也沒有人,他小小聲地把自己成為解厄人這事講了。至于那些鬼魂,他們想聽就聽去吧,反正邵含祯不在意。他講得口幹舌燥,斷斷續續終于講到了昨天墜下樓的小小身影,邵含祯越講越磕絆,終于手按着眉心哽咽了。他突然有點想念宿硯,但宿硯不在這裏,父親也不在這裏。邵含祯為此難過得眼前發黑,他把蛋糕從龛上拿下來,一樣一樣匆忙包回去,為了方便裝只好蹲在地上。

在他打包的時候,餘光瞥見一雙腿走了進來,穿着黑色的西褲,皮鞋上還有些雨水。邵含祯低着頭下意識地又往裏挪了挪,給前來祭掃的人讓開道。那人走過去,突然又出現在了眼前。邵含祯擡起頭,見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上身一件西裝襯衣,神情嚴肅,雖然眼角生出了皺紋,但看着仍然儀表堂堂。

“請問,你的蛋糕是從哪裏買的?”中年人先開口道。他指指邵正在包起來的一塊兒荔枝蛋糕,邵含祯愣了下,站起來答說:“啊……這是我自己做的,我店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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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沉默須臾,又說:“多少錢,賣給我吧。”

這下邵含祯徹底愣住了,不由道:“可是我剛才已經供過了……”

“沒關系。”中年人說着就要摸出錢包掏錢,邵含祯蹭了下眼淚趕忙說:“算了算了,你不介意的話我送給你吧。”

中年人也不推脫,接過了蛋糕淡淡道:“謝謝。”

他拎着蛋糕,往前走了幾步,在邵含祯父親龛位右側六七個外的龛位前停了下來。邵含祯不由自主看過去,只勉強能看清楚龛位擺着的彩色照片是個女的。那個中年人一手拎着紙盒的提手不好打開,邵含祯走過去道:“我幫您吧。”

他托着紙盒底部幫中年人再次打開了紙盒,中年人沖着龛位道:“小華,你應該不介意這個吧。”

小華……邵含祯驀地眉角跳了下。他擡頭,龛位中照片上的女人眉目相當眼熟,她的骨灰盒上刻着一個熟悉無比的名字。

“傅龍華……”邵含祯脫口而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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