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叫慕浩東

雨浠還沒來得及多想,酒吧上空飄起了一首曲子,曲調滄桑,寥落,帶着空邈的回音。好熟悉的一首曲子。她立即精神一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了。身邊劉穎已經跳了起來,“秦雨浠,《女人花》,你的代表作。”

然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座位上扯起雨浠就往那舞臺上沖了過去。然後,雨浠迷迷糊糊地被拉到那個一尺高的舞臺上。液晶的大屏幕,梅豔芳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劉穎帶着八分酒意,二分起哄服務到位地把話筒遞給了她。

雨浠也不推辭,笑着罵了一句,真的拿起了話筒。這酒,這氣氛,這首特別的歌都讓她一下子沉靜了下來。那邊,張陽端起酒杯,沖着慕浩東點頭哈腰地說:“浩東,讓你笑話了,這兩個丫頭,不喝酒的時候挺文靜的,一喝上酒就瘋瘋癫癫的。”

慕浩東笑笑,端起酒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眼睛透過杯子的上緣望着舞臺上的那個人。整個晚上,他一直在注意她。秦雨浠,設計專業,二十四歲,聰慧睿智,性格爽朗外向,寫得一手好文章,把那一向自命不凡的韋俊迷的暈頭轉向的人物。他清楚她全部的資料,但是,很顯然,她對他竟然并不熟悉。

他還沒來及往下想,一個磁性的、純厚的、低柔的女聲突然響在了酒吧的上空。

我有花一朵

種在我心中

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與暮暮

我切切的等候

慕浩東愣了一下,那歌聲像一壺清泉迅速灌進了他的胸腔。她的音質醇厚,聲音裏夾雜着一種淡淡的寥落,淡淡的憂郁,淡淡的無奈。他有片刻的驚詫和愕然。他絕對沒有想到,剛剛那個嘻嘻哈哈的秦雨浠竟然能夠唱出如此滄桑如此蒼涼如此聲情并茂的一首歌。

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屏住呼吸,本能地去捕捉她的歌聲,辨析那歌詞。

別問我

花兒是為誰紅

愛過知情重

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分不停留

像春風來又去

歌聲間隙處,他身不由己地握起酒杯,湊到嘴邊又無意識地喝了一口,目光下意識地又集中到了舞臺上。舞臺上,低柔的燈光打在那兒,乳黃色的燈暈包/圍着秦雨浠。她的那頭長發流瀉在肩頭,她的表情像深陷在雲裏霧裏,她的肩膀不寬不窄,身材纖瘦,那套職業裝被她穿的懶散極了,外套散開着,裏面那件條格的襯衫上面的扣子松了兩個,低低地露着她的胸口。職業上裝的下面竟然搭配的是一件深藍色的牛仔窄腳褲。

旁邊的張陽啧啧稱贊了起來。“這個秦雨浠總是出人意表,想不到她還有這麽一手,竟然能把歌唱得這麽好。”浩東振作了一下,目光迅速送臺上收了回來,唇邊有個笑容就止不住漾了出來。

大廳裏很安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攥住了。那嘻嘻哈哈的停止了喧嘩,碰杯的停止了碰杯,大家的目光都循着那歌聲望過去。

那個一尺高的舞臺上,雨浠靜靜地拿着話筒站在那兒。幾乎有好久都沒有唱這首歌了,記得最後唱這首歌的時候,是在大學的禮堂裏畢業彙演的那一次。那黑壓壓的一群人,那一張張熟悉和不熟悉的臉。其中有一張臉那麽英俊,那麽帥氣,那麽充滿陽光,他直直地站在她面前,手捧一束紅玫瑰,潇灑地昂首看着她,“秦雨浠,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那禮堂裏随即響起了一串雷鳴般的掌聲,還有那一連串的尖叫聲,口哨聲。弄得那校主任失笑着搖頭,“現在的學生太大膽,現在的學生太新潮。”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足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了,不,不是一個世紀,是幾百個世紀了。

她搖搖頭,把那個鏡頭搖掉,不知怎麽,眼眶裏卻有一滴眼淚跟着甩了出來。然後,又有一串震耳欲聾的掌聲。她有片刻的恍惚,有片刻的混沌,然後,那掌聲的間隙裏,劉穎的那張臉跳到了她眼前。“哇,功力不減當年啊!”

她揚起了下巴,那份寥落被擠走了,那個鏡頭被擠走了,那眼角的眼淚也被擠走了,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她洋洋得意地把話筒插到了架子上,直接一搭劉穎的肩膀。她們相視而笑,大步流星地往浩東這邊走。

然後,她們兩個也不等誰讓,一屁股就坐到了浩東身邊的位置。鄰桌廣告部的那個曹雲和魏進拿着酒杯就湊過來了,“秦雨浠,沒聽說你會唱歌啊!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雨浠一本正經地板起臉,注視着他們,毫不謙虛地說:“這是本姑娘壓箱底的料,平時的時候不能用,得關鍵的時候出其不意。這還只是熱個身,回頭大餐在後面呢!”随即,她憋不住了,笑容又往唇邊靠。

旁邊劉穎借機會幫着吹噓起來,“你不知道,秦雨浠是我們學校的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她十幾歲的時候得過北京市少年書畫大賽銀獎章。她的作文更是作文選上範文。她的吉他彈得更是絕,你還沒聽她唱過羅大佑的那首,沒把整個禮堂的人都唱哭。

雨浠憋住笑,把額頭埋到了桌子上,從桌子底下用手去扯劉穎,“趕快收住,牛吹大了啊!”

“還有,她的小說《愛上老公的哥哥》在網上是訂閱最高……”劉穎嘴巴上抹了油,越說越順溜,絲毫沒有停的意思。雨浠騰地站起來,胡亂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按住劉穎的頭,直接照着劉穎的喉嚨就灌了下去。

劉穎一閃,兩個人就推推搡搡地起了身,然後,那杯紅酒就灑到了雨浠和劉穎的身上。她用手指着劉穎,終于忍俊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整個酒吧裏的氣氛一下子都高漲了。好多人湊過來,高聲喊:“秦雨浠,再給我們唱一首,再給我們唱一首。”雨浠擺擺手,舉着酒杯,身子搖搖晃晃的,她連說帶笑地:“今天就到這了,想聽等排期。好吃的東西只能吃半飽,才能讓人惦記,如果一口氣吃多了,就沒念頭了。”

“不唱了,那你得和我們喝兩杯。”雨浠立即把身子轉了回來,大方不拘小節地随便在桌上拿了一杯酒,豪爽地一舉杯,“喝酒可以,因為我今天根本就沒想清醒回去。”她真的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那杯酒,她突然想起她身邊的那個人了,因為至始至終,她有感覺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笑。他的眼光是深沉帶着研究意味的,好像自己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表演的小醜,他的笑容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興趣,真的太不掩飾了。

她舉着酒杯,重新坐回椅子裏,直接湊近浩東的眼前。她揚起了下巴,大膽地毫無顧忌地直視着他。她毫不掩飾她的不滿,太不掩飾了,她毫不客氣地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麽一直看着別人,不說一句話,是件很不禮貌的事?”

“秦雨浠。”張陽在旁邊喝了一嗓子,用警告的口氣說:“你要注意你的言辭,喝了酒,也不能胡言亂語。這是慕總,我們公司新出任的總經理,星期一就上任了。”

雨浠哦了一聲,眯起眼,又想起他姓慕的問題了。她皺起眉頭,仔細地打量着慕浩東,記憶的羅盤在迅速地轉動,思想的深處似乎有這個影像。旁邊的劉穎打着酒嗝,湊到近前,“慕——總,”她的嘴巴已經不好使了,“平時,我們不這樣的,今天,領導說了。我們可以沒上沒下,沒高沒低,你這麽一來,我們上下高低就都回來了。”

慕浩東依然笑,轉頭看着張陽說:“你這兩個員工很有意思。”“你姓慕?”雨浠突然想起了什麽,直接把問題切了進來。她深思地注視着他,酒意的底層有個記憶的弦在跳動。“慕總不忌諱把你的全名告訴我們吧!”慕浩東搖搖頭,“不忌諱,慕浩東。”

“慕浩東?”雨浠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突然間,她的眼睛睜大了,瞳孔變突了,她的酒意飛走了一大半,她的黑眼珠定格在了慕浩東的臉上。慕浩東也直視着她,他唇邊的笑容更深了,他的眼睛裏都蕩漾着意味深長的笑意。一下子,她從慕浩東的眼裏看到了一個信息,一個答案。

雨浠狠狠被噎了一下,剛剛喝下去的酒重新回到了口腔。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忍不住了。倉皇中來不及說一句話,她就沖向了衛生間。一陣風似的推開衛生間的門,她伏在馬桶邊,一陣稀裏嘩啦地狂吐後,她腳步虛滑地從裏面出來,軟軟綿綿地靠到了衛生間的門口。

她來不及難受了,她的心髒開始砰砰亂跳,她的思維開始迅速轉動。難怪如此眼熟?難怪他也姓慕?慕浩東,怎麽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

她掙紮着沖到鏡子前。還好,自己還沒有醉的人事不知,還好自己衣冠整齊。天!她看到她那低低的領口,還有領口上那濡濕的酒漬了。她手忙腳亂地把領口的紐扣又扣上了一顆。她看着鏡子中自己的臉,那散亂的頭發,那紅紅的臉頰,那迷蒙的眼神,那喝的有點僵硬的肌肉,她掐了掐自己的臉,近乎惱怒地罵了自己一句。

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從來沒有這麽丢人過,還是見韋俊的哥哥。他們還沒有見過面呢!他怎麽會來這裏?怎麽事先沒有人說過?她怎麽就沒第一眼看出他來呢!他不是在美國麽?

一大堆的問題同一時間沖了出來。她頭痛欲裂,用手指攏了攏頭發,拍了拍自己的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她籲了口氣,直起了腰,慢吞吞地推開了門。

慕浩東雙手插兜站在門口的地方。聽到身後衛生間的門響,他轉過了頭。看着從衛生間裏慢吞吞走出來的那個人,他忍不住又想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