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幸福的味道
靠着書房的門,浩東停了停,心口的地方不知怎麽突然狂跳了起來。他一皺眉,因為這份莫名其妙的心跳多了幾分不安,他條件反射地端了咖啡轉身想走。書房裏面這時卻突然傳出來‘哎呦’一聲,緊接着是一聲悶響,應該是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他一猶豫,轉過身,端着咖啡,用膝蓋頂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的小燈溫溫存存地亮着,書桌前的人正要彎腰去撿地上的書。浩東緊走了兩步,把咖啡杯放到了桌上。他彎腰幫她撿起掉到地上的書本,重新把它們放到桌上。“怎麽不睡呢?”他問。
雨浠看了他端過來的咖啡,臉色一喜,“正好。”她毫不客氣地端過來放到嘴邊就滿滿地喝了一口,随即,擡眼看他,“我天生就是那種不需要睡眠太久的生物,你呢?你不也沒睡麽?”
他隔着桌子在她對面坐下,下意識地打量了她一眼。看樣子,她應該剛剛洗過澡,滿身都是洗發水和沐浴露的香氣,溫濕的頭發垂在肩頭,燈光下的臉色白中帶紅,烏黑的睫毛被燈光照的一團的亮。他吸了口氣,眼光微微轉開了。盯着她端咖啡的手,那手指纖細而修長,白的泛着透明的光。他問了一句:“腳好點了麽?”
“真正疼的時候還沒來呢!”她說。說完了這句話,她沒往下說,下意識地等着他下面的話。他呢,也沒有說,似乎也在等着她下面的話。于是,很奇怪的,他們竟然誰都沒有開口,竟然同時沉默了一會兒。
“我怎麽覺得——”然後,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一句。聽到對方也出口說話,他們又同時停住話,然後,他們怔怔地看着對方,不約而同地都笑了。“你想說什麽?”她笑着問他。“你呢?”他目光炯炯地看她。“你想說什麽?”
她歪着頭沉思,黑眼珠斜睨着他,“我覺得你嚴肅起來有點不像你。”
他端着咖啡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有意無意地掃着她的眼底,那清亮亮的眼睛裏有抹隐約的憂郁和落寞。“我也覺得你有時候也不像你。”他黑黝黝的眼睛專注地看着她。“你有時候會開朗的要命,有時候又安靜的出奇。”
她迎視着他,不知怎麽,心口莫名地跳了幾下,“我不是說過我有人格分裂麽?”她快快地轉開了目光,掩飾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嘴邊淺淺一笑,“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有另外的一面,到底哪一個是真正的自己,誰也不十分的清楚。或者,有時候,我們要看相對方是誰,”她的眼睛閃閃爍爍地瞅着他,“就好像,我面對你的時候,永遠都無法這麽正經的說話。說實話,”她壓低了聲音,眼梢帶着笑,“我現在和你這麽正經的說話,我真有點不習慣。”
他注視了她一會兒,吸了口氣,心口有根神經被扯了一下,他立即把視線移開,“我也不習慣。”他說,目光無目的地停到了電腦上。電腦屏幕開着,雪白的頁面,滿滿的五號字。“你在寫什麽?”他喝了一口咖啡,眼光又不由自主地踅回到她的臉上。
“《玩的就是心跳》。”她說,忽然擡眼看着他,表情怪怪的笑。“我有個習慣,寫東西之前,先把男女主角的名字想好,名字起的有了感覺,寫下來就特別順。我突然發覺沒有什麽名字比許桡陽和寧可兒更讓我有感覺的了。你說,怎麽辦呢?”
他怔了一下,随即挑起了眉,眼中笑容閃爍地問:“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寫許桡陽和寧可兒的那段?”她喝了一口咖啡,回答了他的話,“我早已經寫了,就是寫他們的那段,我越寫越有感覺呢!”他把咖啡放到桌子上,斜睨着她,唇邊似笑非笑,“你敢用許桡陽的真名,我敢肯定,他會拿片刀來砍你。”
她咬緊了嘴唇,擡起眼皮瞄着他。她的嘴角微向上揚,一個可愛的笑容附上了她的臉龐,“真的?”她用牙齒咬着嘴唇,閃動着眼睑。他盯着她那嘴唇上被牙齒咬出的白,那不斷起伏的黑睫毛,注意力不集中了。“有什麽辦法嗎?”她轉動着眼珠,深思着,“你得怪許桡陽的名字起的好,寧可兒都不介意我直接用她的名字。”
浩東一笑,“慕浩東這個名字怎麽樣?你男主幹脆用慕浩東得了,我不介意。把慕浩東跟寧可兒配一起,這樣一來,許桡陽不砍你,直接來砍我了。”雨浠注視着他,眉頭一松,抿嘴笑。燈光在她眼底變成了兩束小光燭,明明滅滅地在眼裏跳。“這的确是個好辦法。”
浩東盯了她一會兒,盯着她那眼裏的那兩道小火燭,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從她的臉上掠了一道,從她那濃淡适宜的眉,到她那高高蜓挺的小鼻子,再到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然後停到了她那紅彤彤明豔豔的嘴唇上。忽然間,他覺得這房間的溫度驟然熱了,渾身的不自在,似乎有什麽不明的小動物正用那小小的爪子撓着他胸口的地方。
他迅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端着咖啡,他急于想要逃開。慌慌張張地向門口走,臨出房門的時候,他頭都沒回,只倉促地抛下了一句:“就用許桡陽的名字,孫子敢過來砍你,我就直接剁了他。”
星期一上班的時候,雨浠的腳減輕了許多,可以踮着腳上下樓了。顧夢蓮不放心:“如果不行,你今天就別上班了,在家休息一天。”雨浠就轉頭去看餐桌對面悶着頭喝粥的人,毫不客氣地說:“行麽?領導。”
浩東擡眼撩了她一下,“真這麽嬌貴麽?不過就是崴了腳,上下車有人扶,你幹的又不是體力活。”雨浠眉頭一掀,抗議了:“媽,這就是從美國打回來的黑色資本家,我天天舉着皇親國戚的牌子,就從來沒有享受過特權,”她想都沒多想地就往下順了一句:“過段時間,這牌子再沒了,我就徹底淪為一線公民了。”
顧夢蓮正喝着粥呢,沒有忽略她這句話,擡眼一臉困沌地問她:“什麽牌子沒了?怎麽會沒呢?”雨浠怔了一下,眨眨眼睛,瞪着顧夢蓮,眼珠迅速轉動,“我就随嘴那麽一說。”她去夾那籃子裏的油條,同時嘴裏轉移了話題,“妗姨,今天的油條過火了吧!”
妗姨拿起籃子放到眼前晃了兩眼,嘴裏喃喃了一句:“還行啊!沒算過火吧!”雨浠放到嘴裏嚼了兩口,點點頭,“還行。”她又去看顧夢蓮,“媽,你的傷口恢複的怎麽樣了?又快複查了吧!”
“下星期。”顧夢蓮說,随後跟着念叨了一句:“不知道廣州那邊怎麽樣了?韋俊昨天一天都沒有打電話,”她問雨浠,“你和韋俊通電話了麽?”
雨浠手裏端着杯子,正喝着豆漿,顧夢蓮這句話讓她的手輕輕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她一下子回過味來,原來她不止昨天沒有和韋俊通話,似乎有好幾天的時間,她都沒有和韋俊通電話了。甚至,她有好幾天的時間都沒有太多的想過他呢!她吓了一跳,她怎麽竟然忘記了?什麽時候,她開始習慣身邊沒有韋俊了?
“雨浠,”顧夢蓮在喊她,她恍然回過神來,差點碰翻了旁邊的粥碗。“怎麽了?”顧夢蓮仔細地端詳着她的臉,“怎麽突然間臉色這麽難看?”雨浠勉強地笑了一下,“可能昨天睡的不好。”她迎視着顧夢蓮的目光,後者那一臉的關切讓她心頭一酸。這樣的目光,維持不了多久了,屬于她們相處的時間已經倒計時了。
“浩東,你要不要吃包子?”妗姨在那邊叫了浩東一聲,浩東回悟過來,他慌忙收回停在雨浠臉上的目光,他一直看着她,沒有忽略她那逐漸由紅轉白的臉龐,和眼角的那一縷悲涼的神色。
妗姨把那碟包子挪到了他面前,他心不在焉地夾了一個,放到嘴裏,眼光又下意識地瞄向對面,不知什麽時候,她的嘴唇都變白了。那一早上的歡愉從她的臉上跑得無影無蹤,她的身上有份他全然陌生的沉寂和安靜。他心裏突然掠過一絲疑窦,掠過一個莫名的念頭,那個念頭挑起了他心裏深處一份隐隐的近乎期待的情緒。
上了車,雨浠始終沒有說話,她斜靠在車座裏,出神地望着窗外。
浩東悄悄看了她一眼,下意識地琢磨着她身上那突然而至的那份孤獨和迷茫。終于,他忍不住了。轉着方向盤,他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目光溜着窗外,嘴裏問了一句:“你和韋俊沒事吧!”他這一句話迅速把雨浠的思緒集體拉了回來。她一驚,轉頭怔怔地看着他,臉色微變地問:“為什麽這麽問?”
他沒有看她,目光直視着前方,直言不諱地說:“一個結婚僅僅一年多的女孩臉上不該有這種寥落,憂郁,孤獨和蒼涼的感覺。”
她臉色有點發白了,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他的表情很嚴肅,很正經,幾乎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正經。他的眼睛直視着前方,眉頭微蹙,唇邊的神經繃得很緊。知道她在看着他,他坦蕩地說:“我有過和女人打交道的經驗,幸福的女人一看就看得出來,但是,從你身上,我沒聞到一點幸福的味道。”
雨浠迅速把目光轉了過去,重新望向窗外。有股熱氣驟然沖向她的眼底,眼角的地方猛地一熱,腦子裏本能地跳出他剛剛講過的那幾個詞,寥落,憂郁,孤獨和蒼涼。
她咬着嘴唇,硬扛着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一年了,足足有一年的時間,她是怎麽過來的呢?她仰頭望着天空,茶色的玻璃模糊了外面的光線,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