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初

那天空中的青龍印記是繪陣司首領國師梁方的陣印,這代表着去北線巡查山河大陣的國師回京了,比原定行程計劃提前了三天。

原本兩架的馬車現下只餘一架,在夜晚京城無人的小巷裏徐徐前行。

瑾石被迫窩在師父懷裏,元初一只手環過他的腰際把他死死箍住防止他掙脫,另一只手按着他被下了封靈印的手腕,細弱的靈氣繞過複雜的陣印阻礙慢慢進入到他的身體裏。

“我真沒事……”瑾石放棄了掙紮,“剛才就是猛然受了陣氣……梁方現在的陣氣這麽猛了嗎?不對,就算他陣氣這麽猛,這麽當街亂放陣氣也不道德啊,波及範圍還這麽廣,他這是有氣沒處撒了嗎?而且,東門不是已經鎖了嗎?他還能進來?”

“人家現在是國師,”元初一邊用微弱的靈氣仔細探查徒弟的靈脈,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當然可以讓鎖閉的城門再打開。”

瑾石看着自從那青龍印記出現後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在小茶幾對面委頓的陶大人,心想他為什麽不趁現在落井下石?這可是批判梁方嚣張跋扈的好時機啊,而且現在元初也在,他有什麽訴求剛好可以和元初面對面談嘛。

但陶柏陽一路無話,老實得像只鹌鹑一樣,仔細看他的身體竟然還有些發抖。

……不至于吧……

瑾石想起剛才手上帶着繪陣司淨筆印的繪陣師們齊齊向東方跪拜的場景,心裏嘀咕,梁方這小子現在排場真那麽大麽……他記得他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啊……

元初探查完瑾石的靈脈确認沒有大礙後,放開了瑾石,瑾石立馬從他懷裏鑽出來坐到一邊。元初伸手戳了下他腦袋:“逆徒。”

瑾石白了他一眼,擡手拿起茶壺晃了晃,把剩下的“福根”給他師父倒上,假模假式地說了句:“辛苦師父了。”

元初也裝模作樣地受了他這禮,十分給他徒弟面子地接過茶盞淺啄一口,說了句:“好茶。”

茶幾那頭的陶柏陽聽到這句話,心裏凄苦,當然是好茶,可惜都被你徒弟當白水喝了。

“陶大人,”瑾石實在是有些不解,“元……我師父現在就在這,你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跟他說。”

什麽結盟也好,對付國師也好,還有那什麽朝堂風雲、勢力變換,有什麽直接跟元初說就好,反正現在元初也進來這輛車了嘛。

陶柏陽看了眼瑾石,又看向那穿着一身素袍卻莫名貴氣逼人的元九曜,元九曜長得很好,一頭黑發用白玉簪束起,容顏秀美,一雙鳳眼裏總是帶着笑意,纖長的手指捏着茶盞,位置卡得剛好,舉手投足之間盡顯世家貴族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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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為什麽這樣的元九曜會養出瑾石這麽個徒弟,而且……

想起剛才元初緊張地抱着瑾石,不顧自己還被封靈印束縛也要分出微弱的靈氣去探查瑾石靈脈的模樣,那寶貝得不行的樣子真的讓陶柏陽懷疑元初這不是在養徒弟,是在養兒子。

雖然茶已涼,但元初還是按照品茶的步驟慢慢飲完了這杯茶,他輕輕地把茶盞放在茶幾上,對陶柏陽說道:“這幾日多謝陶大人照顧了,元某身體不适,這一路上也沒個機會跟陶大人表示謝意。”

陶柏陽是他們在接旨回京一直走到琢屏縣時遇上的,之後一路上不論打尖住店還是其他什麽花銷,都由陶柏陽掏的腰包。

但元初這話就屬客氣話了,顯然他并不會因為這花銷而允諾什麽,陶柏陽自然也聽得出來。

畢竟陶柏陽這活兒對他們來說屬于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甚至對于元初來講,是個累贅。

“元九曜客氣了,”陶柏陽拱手道,“這是陛下的吩咐,也是我們繪陣司應該做的,只是恰逢國師大人攜北衙北巡騰不出手來,所以才派了下官,還請元九曜多擔待。”

瑾石十分好奇地看着陶柏陽,剛才這話陶柏陽把自己擺到和繪陣司、國師同一戰線,和之前在城外那一副馬上要揭竿而起的态度判若兩人。

于是他沒忍住問道:“可是,陶大人,剛才……”

剛說了這幾個詞,元初就掐了一下他的腿,借由茶幾擋着,元初的動作并沒有被陶柏陽察覺。

陶柏陽面色如常地看向瑾石。

話在瑾石嘴裏打了個轉,換了個話題:“……剛才,我在那個……那個地方……”

“康樂坊。”元初幫他補充道。

瑾石驚奇地看着元初:“你怎麽會知道那個地方叫什麽?”

“那裏十幾年前就叫康樂坊,我為什麽不會知道?”元初斜睨他一眼,看着瑾石想要掰手指算什麽東西,沒忍住又戳了下他的腦袋,“算什麽算,我養你的時候就已經滿十六了好嗎?”

瑾石收起來爪子,幹咳了一下繼續問道:“就剛才康樂坊那裏,有個紅發藍眼的繪陣師,他是誰呀?”

陶柏陽還沒回答,元初先嘆了口氣,發愁道:“小石頭啊小石頭,你說你這麽笨,怎麽就是我徒弟了呢。”

瑾石實在是受不了他師父一直在拆臺:“師父你有話直說,你徒弟笨,但收了就是收了,逐出師門是來不及的。”

元初伸手又要戳他,這次被瑾石反應極快地一手薅住那纖長的手指,元初偷襲失敗,就任由徒弟這麽抓着他的食指,然後開始盡師父解惑之責:“紅發,那必然是北成人啊。”

“這我知道,”瑾石說道,“紅發藍眸,但是他手腕上有封靈印诶,在封靈印的牽制下還能用出陣法……”

元初臉色一變:“陣法?你管那玩意叫陣法?”

繪陣是元初的死穴,在元初眼裏,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叫陣法的。

瑾石知道自己不小心碰了師父的雷點,趕緊在元初準備撸袖子給他上課的時候拉住他:“口誤口誤,陣術,陣術!”

元初這才“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他能力不錯,最起碼達到了‘神筆’,所以能在靈脈被封的情況下使用簡單的陣術。”

繪陣修為有五個等級,“執筆”、“落墨”、“撰繪”、“神筆”,最後就是“九曜”。

執筆能引氣入筆,落墨能做到以筆加墨引輔助繪制出帶着靈力的線條,到落墨一級,便是摸到了些繪陣的門檻,可以制作簡單的符箓小陣。

撰繪則是可以繪制出正式的陣法,在繪陣司又把撰繪按照”白印“、”青印“和”金印“進行細分。

一般人達到撰繪的程度,就已經是一個優秀的繪陣師了。

而繪陣師最高的兩個等級”神筆“和”九曜“,則并不是普通繪陣師能碰觸的領域。

“北成的‘神筆’?”瑾石睜大了眼睛,“是那個北成的大皇子?叫默容……默容什麽……”

“默容赫,”陶柏陽出聲,他別有深意道,“他現在是北成質子,身份敏感,還請小公子不要在這件事上過多關心。”

瑾石立刻閉上了嘴。

他明白陶柏陽的意思,當年他和元初被流放,就和北成有關,現在雖然陛下下了诏書給他們平反洗冤,但在他們手腕上的封靈印未解除之前,他們仍是帶罪之身。

馬車停在了京城一處客棧前,陶柏陽請元初和瑾石下了馬車。

“先委屈元九曜和小公子在此處休息一晚,明日面聖,聖上會着內務府為二位提供住所。”

元初和瑾石對他言謝後,陶柏陽便乘馬車離開了。

等進了房間,瑾石癱倒在床上,才把憋了一路的疑問說出來:“這陶大人真奇怪,明明一路上就想着拉攏你對付梁方,但是真等到你坐過來了,他又不說了,這是指望我來傳話嗎?”

元初坐在床邊嘆了口氣,伸手摸着瑾石的腦袋發愁道:“你說你現在這個年紀給你吃點豬腦花還能補腦子嗎?”

瑾石已經放棄反抗他師父的精神攻擊了,躺平說道:“要不您看您再去給我收個小師弟吧,光複師門指望我應該是不行了。”

元九曜的手一頓,有些生氣地說:“說什麽呢你?”

瑾石也嘆了口氣:“你看看,梁方,他跟我同歲,人家現在是國師又是‘九曜’,那個默容赫,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最差也是個‘神筆’。而我現在……”

“瑾石,”元初的聲音嚴肅起來,他俯身撐在瑾石的上方,問道,“你後悔當年的選擇了嗎?”

當年,瑾石有着可以不被封印靈脈的選擇,但他偏偏選擇了和元初一起流放。

瑾石看着元初的眼睛,那雙好看的鳳眼裏竟然帶了些慌張,他心想壞了,自己不過是賣個慘想要以毒攻毒而已,沒想着要吊起元初的自責啊!

于是他趕緊嘻嘻哈哈地抱上元初的脖頸,把腦袋埋在他的頸肩處蹭了蹭,蓮花一般的清香鑽入了他的鼻腔:“怎麽可能啊,我只有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不跟你走我還能跟誰走?”

元初的手頓了一下,他抱着瑾石緩緩倒在床鋪上,伸手慢慢摸着小徒弟的後腦勺,一下一下的捋着,輕聲說道:“是啊,你還能跟誰呢?”

“嗯嗯,當然是只能跟着元九曜你啦,”瑾石哄着他,在快被元初撸睡着之際,腦子裏突然想起了自己剛才的問題,于是他從元初的懷裏撐起來,戳了戳他緊實的胸肌,“诶,說正經的,你說那個陶大人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進城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什麽嗎?”

瑾石靈脈被封,相對于小時候來說,他對靈氣的感知度下降了很多,但他還是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有個大陣……是護城大陣?陣氣感覺有點熟悉。”

“那就是梁方繪制加持的大陣。一旦入城,就等于入陣,”元初說道,“所以你覺得,陶柏陽回到京城這梁方的大陣中,他敢亂說話嗎?”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有那種熟悉的氣息!

瑾石又問:“可是我記得梁方他……”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元初一把按在懷裏,拉過一旁的被子給他蒙上:“行了,都什麽時辰了,趕緊睡覺,明天還要面聖,小心睡眠不足長不高!”

這戳到了瑾石的死穴,稍低于同齡人的身高是他永遠的痛,只能寄希望于各種有可能還可以再長點的玄學。

然而,瑾石這晚上睡得一點都不安穩,一會是那紅發藍眼的北成大皇子眼神冰冷地對他說“看我給你變戲法,記得給錢”,一會又是有人不斷在他耳邊重複“你長不高了長不高了”,接着場景變換,一個黑色人影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周圍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大聲呵斥:“大膽,見到國師大人還不下跪?!豎子焉敢對國師無禮?拖出去斬了!”

瑾石仿佛被什麽東西壓着似的起不來,他努力伸出手揮揮:“什麽長不高了……什麽國師大人,我和阿方那什麽關系…當年我倆那可是…!”

黑影好像聽到了他的話,突然身形縮小,瑾石看着那從黑影中邁出來的、埋藏在他記憶深處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傻笑起來:“我就說嘛,阿方可是當過我媳婦兒的!怎麽可能會……”

突然,臉頰一陣疼痛,什麽北成大皇子、什麽黑影國師、什麽小娃娃剎那間全部煙消雲散,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已經将繪陣師袍服穿戴完畢的元初,元初又伸手擰了一把他的臉。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瑾石是受,是受,強調一下,小時候那是梁方讓着他才當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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