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婚約”
瑾石不知道什麽時候國師府竟然能和皇宮有傳送陣了,雖然是在快到宮門的那個小偏院子裏,但是那可是皇宮大內啊,難道是皇帝給梁方的特權?
“文王之亂後,宮裏就和國師府還有其他幾個秘密點建立了傳送陣,”梁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伸手摸上了瑾石的後頸,“為了有緊急情況的時候,忠于陛下的人能盡快地趕到陛下身邊,也為了陛下能在緊要關頭秘密出宮。”
瑾石感覺到清冷的氣息靠近,他幾乎是被梁方攏在了懷裏,然後他感覺到後頸一輕,那壓在他脖頸上的羁押符被梁方扯了下來。
梁方将羁押符扔到一邊,拉起瑾石的手想要為他診脈,瑾石反應過來立刻把手抽了回來。
他不習慣被除了元初以外的人按住脈門。
梁方一頓,他垂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然後輕聲說道:“抱歉,我只想确認下羁押符沒有傷到你的靈脈。”
羁押符和封靈印有着相似的原理,但羁押符作用于人體的筋脈,瑾石現在的靈脈被封靈印封住,梁方有些擔心羁押符會影響到靈脈。
“符下都下了,”瑾石揉着後頸,小聲嘟囔,“就算要傷那早就傷了好嗎?”
梁方沒有回話,坐在了梨花木椅子上。
下人适時地上來,為瑾石端上了茶水,還有一盤子零食點心,瑾石掃了眼,梨膏糖、蓮蓉酥,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東西。
但是人的口味和喜好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想到這些年的變動,瑾石心裏有些難受,他沒有動那些零食,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便放下。
“我說,”瑾石若無其事道,“陛下一會要我們去赴宴吶,你這麽把我弄過來……”
“我不會去赴他的宴的。”梁方沒什麽感情地說道。
這個态度……怪不得外面會傳皇帝要召元初回京制衡梁方。
但瑾石作為一個外人,也不好過多地問什麽,小時候元初就告誡他,在國師府要學會當聾子和啞巴,那時他不聽勸,卷入奪嫡争端,差點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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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沒有接話,只是又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仿佛這茶水怎麽也喝不夠似的。
廳裏十分安靜,瑾石有些不太敢看梁方,盯着大廳一角的盆栽問道:“那你把我帶過來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梁方深深地看他,把他看得有些打怵,他剛要再說點什麽,就見梁方拿出了一個小匣子,匣子裏是個錦囊,梁方輕柔地拆開錦囊,修長的手指從裏面拿出來卷成小卷的紙,遞了過來。
瑾石覺得那紙有些莫名熟悉,他把紙展開,看到那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
“今天阿方給我當新娘子,以後我給阿方當媳婦——王堇石。”
瑾石:……
他看着那都快拆成兩個字的“瑾”,心裏嘀咕這看起來很像他小時候的狗爬字啊……
對了,他想起來了!
這是他和梁方小時候玩最後一次過家家的時候,他立下的字句!
沒辦法,誰讓他那時候和梁方玩過家家總是哄着人家當娘子,那時候看着那乖巧的小夥伴總是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着實讓他幼小的心靈帶上了一絲絲愧疚,所以後來他跟梁方指天發誓說“下次一定是你當相公我來當娘子”。
然後那時候的小梁方眼睛發亮地拿出了這張紙讓他立字據,卻沒想到後來因為種種緣故,再也沒玩過這種“幼稚”的游戲。
“下次”也變得遙遙無期。
“你……你還留着吶……”瑾石看着字條,心虛和心疼一塊湧上心頭。
梁方最難的那幾年他沒能在他身邊,現在梁方拿出這個東西,是不是在暗示他是否還記得小時候的情誼?
可是,記得又如何呢?
物是人非,當年的人,消失的消失,過世的過世,誰也說不清當初的真相。
就如同陶柏陽說的,當時正是遠在前線的老國師遞回來的消息讓本來指向元初的莫須有的罪名變得無可辯駁,而文王之亂、梁方失去雙親的時候,瑾石也沒能陪在他身邊。
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年,少年已經長成了青年。
“昨日我得到你們已經到京城的消息,但時間過晚就沒有上門打擾,”梁方端起茶盞,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說,“下朝後本想拜訪元九曜,沒想到元九曜被陛下召去了,所以現在只能找你。”
瑾石不明所以:“找我?”
梁方放下茶盞,點了點那紙:“找你主要是想商量下咱們兒時結下的契,我已經找欽天監算了良辰吉日,本月十八是個好日子,到時我登門提親,你覺得可好?”
本來還處于沉浸在物是人非傷心難過情緒裏的瑾石一頭霧水。
他現在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為什麽梁方說的字他都聽得懂但是連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等等,你慢點,”瑾石有些難以置信地拎起那張紙,“你剛才說,這是……契?”
梁方理所當然地點頭:“這是契紙,當然是契了。”
瑾石:!!!
他低下頭,仔細地看了看那紙。
好家夥,真的是契紙!
他小時候寫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以為就是梁方随手不知道從哪扯來的紙!!
契紙是一種帶着陣法暗紋的紙,是用來雙方結契用的東西,一旦在契紙上寫了契約,兩方認定後,契約因果就成立了!
瑾石努力回憶,自己當時在上面寫的這個字……好像……是用靈執寫的……
靈執,就是用來聚靈氣的繪陣筆。
兩個繪陣師用靈執在契紙上結契,那麽不論這紙毀不毀掉,兩人的因果已經有了連接。
他抱着一絲希望問梁方:“那個……這上面應該只有我的……”
梁方又指了指一個位置,瑾石看到那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字。
……瑾石現在完全想起來了,那是他寫完第一句以後,梁方覺得自己的名字被他寫得難看,于是拿過靈執自己寫了個“方”。
瑾石臉都木了,什麽難過傷心的情緒登時煙消雲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方:“……那時候你該不會……”
該不會是故意的?
但瑾石沒有說下去,他想那時候的梁方也沒道理這麽算計自己啊,再說了,算計這種事情有什麽意義嗎?
可是,這一切真的太過“巧合”。
他記得當時明明只是口頭承諾,梁方非要他立字據,剛好他手邊有張一般并不會被随意擱放的契紙,還有他們剛剛抄完繪譜的靈執。
太過巧合,就顯得一切都充滿了算計。
瑾石感覺幼年時的懵懂而美好的記憶開始有些破碎。
不過……
“你算計這玩意幹什麽啊!”瑾石有些崩潰,“難道咱倆還真能結親不成?”
“為什麽不能?”梁方挑眉反問,“這契我守了九年,就等你回來了。”
理智上告訴瑾石陛下肯定不會因為這種小孩子過家家似的理由借着給元初洗冤平反的名頭把他們召回京城,但想到梁方對皇帝的态度,和現在整出來的這幺蛾子,瑾石又開始動搖。
瑾石試探地問:“既然是契,那咱倆幹脆再玩一次過家家把這因果了了?”
“咚”地一聲,梁方把茶盞重重地放在條幾上,他臉冷了下來:“你當我還是那六齡稚童?”
“不不不,”瑾石急忙擺手,“可咱們兩個大男人也不可能真成親啊!”
梁方眼神一暗:“你要毀契?”
繪陣師立契謹慎,一旦毀契,會産生反噬效果,這效果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就是影響幾天的運勢,大的則會影響繪陣師的修為,完全沒有規律可循。
目前看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再玩一次過家家,雖然兩個快到二十的人玩這個是很羞恥,但是總比梁方要來真的強吧!
瑾石在心裏捶胸頓足,當年自己為什麽不趁年紀小跟梁方了結了這個契!!明明是再玩一次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麽這個“下次一定”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那個,”瑾石努力放緩語氣,“你說咱倆這麽久沒見了,好多事情沒弄清楚,要不等我問問元……我師父……”
瑾石聲音越來越小,梁方定定地看着他,瑾石被他黑色的眼睛看得有些發毛。
梁方伸手拿過那契紙,把它緩緩卷起,塞到錦囊裏,又把錦囊放回匣子裏。
瑾石有些緊張地看着他的手摩挲着那個匣子,仿佛再思考着什麽。
半晌,梁方才再次開口:“如果你不願意履行婚約,那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結……”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小厮急沖沖地跑到了大廳門口。
“大人,”小厮氣喘籲籲說道,“元九曜在門口,說來接他的徒弟。”
梁方擡眼看向那小厮,小厮低着頭,小聲補充道:“元九曜帶着陛下的聖旨,讓您把他的徒弟……還給他。”
“還?”梁方低聲重複了這個字。
瑾石則趁機站起來:“那什麽,我師父來了,梁方,那,我……我先跟我師父回去了…這事你先別着急啊,我先回去問問…”
然後他不等梁方反應,就往門口蹭去——反正國師府他小時候來過不少次,早就輕車熟路了。
等他跨過門口,他聽到梁方把他叫住。
“瑾石。”
瑾石一只腳邁在門外一只腳留在門裏,他回過頭,太陽已升到上半空,但陽光照不到廳裏,他一半的身子沐浴在陽光下,另一半在屋檐的陰影下。
而梁方,整個人都被陰影所籠罩。
梁方沒有再提及那契約的事,而說對他說了一句:“明天我會親自為你解除封靈印。”
瑾石不知怎麽地,突然有些慌張。
他含糊地說了句“等解封之後再說”,然後像逃似地立刻轉身跑向門口。
梁方真的變了。
小時候明明是那麽軟糯可愛、彬彬有禮的小團子,怎麽現在被他看一下瑾石都感覺要打顫?
元初在國師府的門口接住了撲來的瑾石,少年拉着他說着“趕緊走,趕緊走”,像是被鬼追似的。
元初擡頭看向國師府的門內,那個和他同樣有着“九曜”頭銜的天才少年站在那裏,元初的目光淡淡地和他對上,他看到梁方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黑色霧氣。
元初皺了皺眉。
梁方仿若未覺,他只是對着元初微微點頭致意——他現在和元初同為“九曜”,沒有行禮的必要。
國師府的大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兩人相對的視線。
元初低頭看了眼徒弟,瑾石好像知道梁方在看他,但是并沒有回頭。
回到客棧,瑾石扒拉了兩口飯,聽元初講了明天就要到繪陣司解封的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白。
元初的眼神閃爍,他問瑾石在國師府是不是發生了什麽,瑾石胡亂地搖了搖頭,說自己的頭有些昏脹,可能是沒睡好。
元初看他迷糊的樣子,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腕診脈确定沒問題後,放他去補覺。
瑾石幾乎沾床就睡着了。
他再次做了有關兒時的夢,這個夢異常的清晰和冗長。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講這對竹馬的故事
§ 郎騎竹馬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