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絲雪玉筆
第二天,元初給國師府遞信,為瑾石請了假,瑾石本來以為是他師父心疼他第一次參加那種鬥陣所以讓他休息一下,卻不想懶覺還沒睡多久,就被點卯回來的元初拎上小轎,帶到了另一處高門大院前。
瑾石看着那門匾上寫着的“謝府”二字,拉了拉元初的袖子,小聲問道:“這是哪裏?”
“這是繪陣司右使謝崇府邸,”元初半蹲下來給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會要乖,不要随便插話。”
去梁府之前元初都沒有如此鄭重地交代過,瑾石看了眼那看似板正卻實則有些狂傲在裏面的“謝府”兩個字,心裏不由得緊張起來。
等他拘謹地随着師父進了正廳後,瑾石見到了這位謝右使。
謝右使謝崇,文王徐允的舅舅,當朝寵妃謝貴妃的弟弟。
謝崇比梁杭要年輕些許,比元初年紀稍大,他面容比梁杭和善許多,沒有那麽嚴肅,一見瑾石就樂呵呵地,還摸了摸瑾石的腦袋問:“這就是昨日從梁家小公子手下奪得五成屬地的孩子嗎?不愧是元九曜的徒弟!”
謝崇雖然表現出十分溫和的模樣,瑾石心裏卻總覺得怪怪的,直覺告訴他他不喜歡這位九曜。
但他還是乖乖地行禮:“見過謝九曜。”
“小公子很懂事呀,”謝崇贊賞道,“昨天那場鬥陣我有所耳聞,小公子繪陣不拘泥書本,天馬行空因地制宜,很是奇思妙想,活學活用,比梁小公子……”
“诶,”元初急忙打斷,“謝九曜可不要再誇了,再誇這孩子就得飄起來了,不瞞謝九曜,現在這孩子還在啓蒙階段,實在是,字都沒認全,還差得遠呢。”
“哈哈,”謝崇擺手,“這繪陣和認字哪兒有什麽關系,全看天賦嘛。”
元初笑道:“後期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也是小時了了。”
兩個大人在那互相寒暄,瑾石聽得累得慌,開始走神。
“對了,”元初輕輕捏了把他的後頸提醒他回神,“昨日這孩子,不小心沖撞了文王殿下,本來想去文王府登門道歉,但貿然前往又覺得有些唐突,今日來就是想請謝九曜給拉個線兒,幫我們引薦一下文王殿下,我們好去給殿下陪個罪。”
瑾石一愣,文王?文王徐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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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天,沖撞了文王?
明明是那個徐允跑過來找他的呀。
怎麽算他沖撞了?
卻不想謝崇笑道:“你說這不是巧了嗎?剛巧殿下一會就要來複盤昨日大比,正好,請元九曜指點一二。”
他話音剛落,就聽仆從高興地通報:“文王殿下來了。”
一個煩躁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舅舅,娘說錦麗軒今年供的粉有些幹,顏色也不好,讓掌櫃的不要再供了。”
瑾石轉過頭,看到昨天才見過的少年穿着一身帶着金色暗紋的黑袍邁過門檻,少年一擡眼就看到了瑾石,先是一怔,接着眼睛裏帶上了些驚喜:“你怎麽在這?”
瑾石想起元初的囑咐規規矩矩地給他行了一禮:“見過文王殿下。”
徐允還有些奇怪昨天還活潑好動的小孩現在怎麽這麽文靜,就見小孩旁邊的那個穿着繡有繪陣司青龍印記官袍的繪陣師也給自己行禮。
“繪陣司繪承院院使元初見過文王殿下。”
徐允只是聽過元初的大名,但元初來的時候正趕上他埋頭準備雛鷹冬戰,一直沒有拜訪,沒想到今天元初竟然帶着那個小孩來舅舅府上了。
“元九曜和瑾石快快免禮。”徐允伸手扶住元初,雖然還是少年,但舉手投足皆十分老成,“崇盡關一役,元九曜是我大沐功臣,本王許久前聽聞元九曜來京便想去拜訪,就是一直被瑣事牽絆,今日在舅舅府上有幸得見,看來這一趟本王是來對了。”
“實不相瞞,”元初把瑾石拎到身前按住肩膀,“此次下官來主要是想托謝九曜替我引薦殿下,好讓我帶我這不肖徒弟親自上門給殿下賠罪,卻不想今日能于此見到殿下。”
徐允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瑾石:“賠罪?”
元初從袖子裏掏出一方長匣恭敬遞上:“聽聞昨日瑾石沖撞殿下,小孩子一直在鄉野間長大,下官疏于教導,還請殿下見諒。”
瑾石看着元初遞出去的那個盒子有些眼熟,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元初的話将這不好的預感坐實:“這是下官早年間游歷途中偶得的金絲雪玉筆,還請殿下笑納。”
徐允聽到“金絲雪玉筆”這幾個字一驚,接過去後手按在盒子上,有些疑惑地問:“是北成烏家的金絲雪玉筆?”
元初颔首。
謝崇也有些驚訝,湊上來看徐允打開那匣子,匣子內的黑色絨布之上躺着一柄靈執,靈執玉筆通體雪白,對着陽光能看到玉筆中的金線纏繞成陣法。
瑾石死死盯着那根筆,咬住嘴唇,面上努力讓自己保持正常,但幼小的心靈此刻正在哭泣。
那是他最喜歡的一柄靈執……
當初軟磨硬泡元初都沒有答應給他,現在卻拿出來給別人……
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
“聽聞當年烏氏被蘭家趕盡殺絕之後,這東西都被搶空了,”謝崇從徐允手裏拿過那柄靈執,靈力微微注入進去,裏面的金線亮起來,陣法運轉,他閉眼感受了一下,然後點着頭遞還給徐允,“沒想到今日居然有緣得見。”
徐允拿着那根玉筆,有些欣喜地說:“烏家當年天才繪陣師頻出,聽說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根筆,凡是成功拜入烏家門下的孩子,都能用這種筆習陣,這裏面的金絲陣法能幫他們正确地梳理靈氣,長時間用可以蘊養靈脈。”
瑾石聞言一愣,委屈化作了疑惑。
他曾經感受到的裏面的陣法……不是這樣的呀?
瑾石偷偷往上瞥了眼元初,元初對他眨了眨眼。
雖然徐允覺得昨天瑾石并沒有沖撞到他,但還是收了這禮。
于是大人們皆大歡喜,徐允很高興能和瑾石一起用膳,只有瑾石還有些糾結不舍地看着那被拿走收起來的匣子。
他十分喜歡那柄靈執,卻不是因為它的什麽功能,而是因為他喜歡它的顏色。
如羊脂一般的白玉裏面纏着金燦燦的絲線,那模樣像極了他最喜歡吃的金絲白玉糕。
但是現在這筆是文王的了。
瑾石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徐允,現下心裏對徐允更是讨厭了起來。
讨厭徐允,也讨厭那個謝九曜。
瑾石還覺得這九曜徒有虛名,連那金色陣法是做什麽的都分析不對。
他開始懷念國師府,想念梁方。想小夥伴今天應該還在睚眦陣境奮戰,自己卻不得不來這裏聽大人們文绉绉的客套話。
還親眼看着自己喜歡的靈執被元初送了出去。
唉,真是不順的一天。
但瑾石沒想到,他今天的“不順”還沒結束。
“元九曜,本王有個不情之請。”
瑾石看向徐允,徐允對他露出一個笑,少年本身就長了一副十分英俊的面容,只不過平時總是陰着臉讓人覺得不好靠近,今天先是意外見到瑾石,再是從元初那裏得了根靈執,現下心情十分不錯,這一笑倒是有了幾分他這個年紀清俊開朗的氣息。
但瑾石一想到他現在是那靈執的主人,就把眼睛錯開,仿佛對謝右使家正廳的地磚有了興趣。
徐允見小孩把眼睛轉開,被忽視的感覺讓他十分不爽,于是本來開心的神情有了一絲絲的不豫,眼看又要陰沉下來。
元初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喚了一聲“殿下”讓徐允把注意力從自家徒弟身上移開。
卻不想徐允接下來的話是和自家徒弟有關的。
“本王對瑾石一見如故,”徐允滿意地看瑾石一驚,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昨日聽聞瑾石過年後就滿六歲了,剛巧,本王正缺一個伴讀,不知瑾石是否願意當本王的伴讀?”
瑾石很少生氣,但是現在他已經有些要怒火沖天了。
他可是聽過宮裏面的伴讀是做什麽的!
陪皇子讀書!然後皇子錯了太傅會打伴讀的手心!
這文王,是想要自己進宮裏替他挨打嗎!
徐允本人自然不會是這種想法,但誰讓瑾石一向是那個不好好讀書的,所以小孩以己度人,想着這文王定是不好好讀書,為了找人替他挨打所以才要自己當他的伴讀!
因為瑾石認為,哪個小孩喜歡讀書呀!他就是小孩他能不知道嗎?
哦不,瑾石想了想,也不是全部,得刨除梁方。
梁方可不是一般的小孩。
瑾石怕他師父把他真賣給文王,立刻說道:“我……”
剛說一個字就被他師父打斷。
元初笑吟吟地說道:“殿下,瑾石自然是想當您伴讀的,但是很可惜,他現在字還沒認識多少呢,現下正在國師府開蒙,不适合當伴讀。”
徐允想起來瑾石在睚眦陣境之外費費勁認字的模樣,不得不承認,這小孩現在确實不太适合當伴讀。
畢竟連字都認不全,入宮當伴讀課程根本跟不上,那不得天天讓太傅打手心?
于是這件事就此作罷,等出了謝府大門後,瑾石終于松了口氣。
“真是吓死我了……”一回到家,瑾石就沒個正形地趴在書桌上,對着跟進來的元初道,“我真的好讨厭那個文王,他……”
他話沒說完,就被元初彈了個腦門:“都說了讓你別亂插話。”
瑾石委屈:“你都把金絲白玉糕送人了!”
元初居高臨下看着自家的糟心徒弟:“什麽金絲白玉糕,說了幾次了那是金絲雪玉筆!還有,那根筆對你來說真沒什麽用,就是普通的靈執而已!”
瑾石不服氣:“人家都說了裏面有什麽梳理蘊養靈脈的陣法!還說那什麽烏家靠着它出了好多天才繪陣師!”
元初冷笑:“你怎麽不想想或許是因為烏家看出來那些少年有繪陣天賦才收他們的呢?那筆又不是沒給你看過,裏面就是普通陣法!”
瑾石突然來了勁兒:“诶,那那個謝九曜點頭什麽意思呀?他一個九曜不會看不出來吧?”
“因為那筆裏面确實有和靈脈相通的陣法,”元初坐在他旁邊,伸手戳了戳他的腦袋,“不過那陣法是将每個執筆人的靈氣流動傳送給主筆的,為的是讓持主筆的先生知道誰認真繪陣誰在偷懶。但是現在主筆早就沒了,所以外人看起來就像是梳理靈脈用的,以訛傳訛到了現在。”
瑾石好奇:“诶,還要主筆?主筆怎麽沒了呢?”
元初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因為,北成烏家已經被滅門了,烏家教陣的先生都不在了。”
瑾石不解:“滅門?他們不說烏家有好多天才的繪陣師嗎?能被誰滅門呀?”
“蘭家,”元初嘆了一口氣,擡眼望向窗外,好像在看什麽遙遠的地方,“就是蘭安的那個蘭家。”
又是蘭安……
瑾石皺着眉頭嘟囔:“這個蘭安果真是個壞人。”
聽到瑾石話的元初轉過頭,伸手摸着他的頭發輕輕道:
“什麽好人壞人,不過是利益争奪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