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容器
随着梁方的一句“生辰吉樂”,瑾石正式地邁入了六歲的門檻。
那時候的他還以為自己仍然可以每天去國師府開蒙順便找梁方玩,晚上回來和元初講講在國師府學了什麽,但沒想到二月二一過,他就接到了聖旨。
入宮伴讀。
伴二皇子。
“為什麽!”瑾石捧着聖旨不可置信地問元初,“為什麽要我去?我不是還在開蒙嗎?”
元初不緊不慢地品着去年的秋茶,眼睛都沒擡:“你不是都學完《三字經》和《千字文》了嗎?過年那會兒的《吉祥如意辭》背得挺好的。”
“學完《三字經》和《千字文》就算開蒙完了?”瑾石把黃澄澄的聖旨卷好放桌子上,想要據理力争,“我可是知道人家開蒙都是從三歲開蒙到六歲的!”
元初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經六歲了嗎?”
瑾石爬上他旁邊的太師椅:“可是我才開蒙了不到半年!人家是學了三年啊!”
元初“呵”了一聲,然後說道:“人家三年是從三歲開始,你六歲的學習能力還比不過三歲的娃娃?再說了,人家開蒙又不是只識字!你都六歲了,還好意思賴在人家國師府開蒙?”
瑾石聞言郁郁:“那梁方呢……”
“他也進宮伴讀。”
瑾石一聽梁方也進宮,頓時眼睛一亮。
但元初警告道:“梁方是大皇子的伴讀,宮裏人多眼雜,你不要總找他玩。”
大皇子徐璋和二皇子徐允,都是卯足了勁要争那太子之位的。
“可是,”瑾石想不明白,“為什麽二皇子非要我去做伴讀……伴讀不應該都是以後他們的左膀右臂嗎?我又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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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腦袋:“別想亂七八糟的事,讓你去伴讀就伴讀,等年底我酌情跟聖上請辭,到時候咱們就離開這兒繼續雲游去。”
瑾石一聽這個反而來勁了:“你之前明明說的是等我開蒙後就去雲游!”
元初冷哼一聲:“四大基礎繪譜你背下來幾個了?”
“哦,”瑾石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原來是陣法開蒙。”
元初伸手點着他的腦袋:“你要是進度快點,我不就能早提了嗎!”
瑾石捂着腦袋:“诶,那是不是,我還是可以去國師府的?”
“宋成園會随你們去皇宮,”元初沒好氣地說道,“上午你們和兩位皇子去靜書苑,下午梁方和兩位皇子去馬場,你跟着宋成園繼續繪陣啓蒙。”
瑾石不解:“可是二皇子不是喜歡繪陣麽。”
“人家喜歡繪陣也不會跟你學開蒙陣法的,”元初心累道,“這是我給你争取到的最少的和二皇子相處的時間,你可別給我惹事。”
從謝崇孜孜不倦地提起瑾石做二皇子伴讀這件事起,元初便明白,奪嫡之争的戰火快燎到他們這裏了。
瑾石已經在國師府開蒙了半年,再加上和梁方日漸密切,已經引起了謝崇的警覺,元初知道,如果這個時候提出離開,謝崇必然會多想,所以他才給瑾石定了個年底的期限,只要能平安無事地度過這一年,他就好找時機提出離開。
但天不遂人願。
二皇子很喜歡瑾石,在他看來,瑾石既然選擇了做他的伴讀,自然是不會站到國師府那邊。而瑾石謹遵元初的囑咐,沒敢當着二皇子的面和大皇子與梁方走得過近,甚至平日裏表面上再也不和國師府走動,這更加重了二皇子的錯覺。
于是新的一年雛鷹冬戰即将開始之前的某一天,又是紅葉凋落的時節,二皇子把瑾石留了下來。
徐允為瑾石斟上了一杯平峰素商,看着比去年長大了些的小孩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就皺着眉放下,他笑了笑,給小孩遞了塊栗子糕,瑾石喜歡吃甜食,他接過後毫無防備地咬了一口,卻發現這栗子糕做得太膩了,便不得不再去喝茶化解嘴裏的甜膩,這茶水的苦澀味好像也并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徐允笑滿意地笑了。
他就喜歡這樣。
他喜歡什麽,瑾石就必須喜歡上什麽,他不喜歡什麽,瑾石也必須不喜歡什麽。
他喜歡喝茶,瑾石也必須喜歡喝茶,他不喜歡甜食,瑾石也必須對甜這種口味産生厭惡。
因為他會成為大沐朝的皇帝,而瑾石身為臣子,必須明白“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瑾石必須知道他的喜好和舉手投足每一個動作的意義。
徐允作為一個皇子,他知道自己在繪陣的道路上無法走到底,所以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将會被培養成他喜歡的樣子,然後承載他繪陣的那一半靈魂,代替他繼續馳騁在繪陣之路上。
然後他遇到了瑾石。
瑾石有着很強的繪陣天賦,甚至在徐允看來,他比梁方還有天分,再加上元九曜的背景,所以他選擇了瑾石作為實現他夢想的容器。
瑾石的陣,也會是他的陣。
瑾石還小,可以讓他肆意打磨,打磨成他想要的樣子。
好不容易用茶将嘴裏甜到牙疼的味道沖走,瑾石聽到徐允問:“這次雛鷹冬戰你不會參加吧。”
瑾石一愣,他擡頭看向徐允,徐允穿着黑色滾金邊的皇子服,伸手托着茶盞看着他。
徐允今年已經十歲了,他的情緒不像去年那樣外露,有了一絲難以捉摸。
瑾石搖搖頭:“不參加,我不喜歡鬥陣,去年那是意外。”
徐允品了一口茶,笑道:“喜不喜歡……以後再說,但是今年你不參加,很好。”
瑾石看着徐允放下茶盞,不明所以:“為什麽今年不參加很好?”
徐允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屋外一陣風刮過,黃葉和紅葉交雜着簌簌落下。
“因為今年我要奪魁。”
瑾石把這話在心裏轉了下,哦,這是怕我跟你搶嗎?
他順口說道:“可是,梁方也參加啊。”
徐允的動作一頓,不快的神情一閃而過。
他知道瑾石曾經在國師府開蒙過一段時間,和梁方關系不錯。但今年瑾石成了他的伴讀後,就再沒有踏入過國師府的門檻。
小孩子之間的友誼最不穩定,不經常在一起玩,自然就會疏遠。
但沒想到現在瑾石提起了梁方。
徐允試探地問道:“為什麽會突然提起他?”
瑾石理所當然地說道:“他不是都蟬聯了兩年的魁首嘛。”
徐允看瑾石不當回事的模樣心下一松,笑道:“放心,今年,他不會參加。”
瑾石并沒有聽出來徐允的話裏的弦外之音,他看向站在窗邊的徐允。
“這是我最後一年機會,”他聽徐允說道,“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它。”
外面又刮起了一陣風,瑾石突然覺得有些冷,他收回視線,把手放在溫熱的茶壺旁取暖,眼睛裏盡是無奈的神情,行吧,雖然他從沒聽過梁方透露任何不會參加今年雛鷹冬戰的意思,但是徐允覺得他不會參加就不會參加吧。
于是他點點頭,有些敷衍道:“那好,先預祝殿下今年奪魁了。”
終于從宮裏被二皇子放出來,瑾石坐着小轎子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元初不知做什麽一直沒回來,于是瑾石快樂地跟李嬷嬷說了聲今晚不吃飯了就一頭紮進後院的書房,徒留李嬷嬷一人心疼這孩子也太努力了。
但李嬷嬷一點也不知道,瑾石的“不吃”只是不在家吃。
鑽進書房的瑾石熟練地爬上書房裏的軟榻,掀開一邊的墊子,在榻的尾部藏着一個陣法,那是在元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兩個小孩做的傳送陣。
瑾石拿出靈執,将筆點中陣法中心,将靈氣送進去,剎那間天旋地轉,下一刻他暈暈乎乎地往旁邊一躺,帶着些墨香的氣息萦繞在他旁邊。
瑾石笑嘻嘻地擡頭看着梁方的下巴,梁方後退一步給他讓出空間:“我還以為陣法出了問題。”
瑾石從榻上蹦跶下來,一邊順手抓起梁方放桌上的蔥花餅往嘴裏塞,一邊說:“二皇子留我下來談話,真的好煩啊。”
梁方自然知道瑾石是被二皇子留了下來,他坐到書桌旁的椅子上,裝作不在意般問道:“他留你說什麽?”
瑾石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就是今年雛鷹冬戰,他說他是最後一年,然後問我參不參加。”
梁方問道:“那你參加嗎?”
“當!然!不!”瑾石吃完蔥花餅有點噎,拿起桌上還剩點茶水的茶盞就往自己嘴裏灌,梁方看不下去,給他遞了個帕子,瑾石擦了擦嘴角繼續說道,“去年參加那個本來就莫名其妙,今年我可不想再參加了,除非有方法讓我能不上場只圍觀,不然雛鷹冬戰比完之前我絕對不去北邊!”
雛鷹冬戰的大比地點,就在京城北城外的睚眦陣境。
“哦對了,”瑾石想起徐允的話,有些奇怪地問梁方,“你今年不參加雛鷹冬戰嗎?”
梁方不解:“我參加啊。”
瑾石納悶:“那奇了怪了,為什麽二皇子說你不參加?”
梁方眨了下眼睛:“你說,二皇子說我不參加?”
“嗨,”瑾石有些不耐地擺擺手,“誰知道他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聽錯了吧。”
梁方沉默了會,眼睛裏劃過一絲若有所思,然後平靜地說道:“嗯,他可能聽錯了。”
瑾石并沒有把徐允的話放在心上,确切地說,對于二皇子的話,他就從來沒有放心上過。所以這一天,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然而,雛鷹冬戰開戰的前一天,一向準時的梁方并沒有按時到靜書苑。
瑾石看到小太監匆忙從外面進來,對着大皇子徐璋慌張說道:“殿下,不好了,梁小公子來的路上有馬車受驚,沖撞了梁小公子的轎子,梁小公子受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