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信任

自從當二皇子的伴讀後,元初就告誡瑾石不要和梁方再有明面上的聯系,梁杭明白元初的意思,他清楚元初并不想卷入奪嫡争端,不想得罪二皇子。而元初同樣也和他透底到了年底就會擇機離開,所以平日裏兩邊的來往越來越少。

但梁方和瑾石卻不滿足于剛交的朋友就要被大人“拆散”,兩個小孩偷偷搗鼓出了一對雙向傳送的陣法,兩家大人發現後,也只是嘆了口氣搖搖頭,僅作了口頭上的告誡,并沒有完全加以阻止。

畢竟,這是一對有着命契之人命運的孩子。

但現在,瑾石已經完全忘了元初的囑咐。

他站起來失聲道:“傾覆?”

小太監和徐璋都吓了一跳,而徐允則坐在座位上眯起眼睛。

徐璋和徐允不同,恭王徐璋是大皇子,比徐允大兩歲,為人處世更加寬厚和沉穩。

他先是問了小太監幾句,然後讓他退下,又轉頭對瑾石笑笑,說:“放心,梁方手臂折了,人沒大事,現在已經送回國師府休養了。”

然後再起身和太傅行禮告罪,請太傅繼續授課。

皇子不能随意離開靜書苑,這是大沐朝開國皇帝就立下的規矩。

徐璋已然坐下,瑾石卻放心不下,他對太傅行禮,說想要去探望梁方,太傅皺眉,徐允站起來,對太傅道:“瑾石不守靜書苑規矩,怠學思閑,還請太傅責罰。”

靜書苑首要的規矩,就是靜心,不為外物所擾,一心只讀聖賢書。

在外人看來,梁方與瑾石沒有什麽親故,瑾石表現得比梁方有着血緣關系的表哥還要着急,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不願意讀書,找個理由不上學一般。

瑾石一愣,他看向徐允,徐允的臉色有些冷,并沒有回看他。

“那就按文王殿下所說,”太傅捋了捋胡子,“瑾石,把《勸學》謄抄三遍才能用午膳。”

罰抄是不能在堂上抄的,這罰下來,就意味着瑾石不能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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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石咬了咬嘴唇,他坐了下來,安安靜靜地等到太傅授課結束,然後開始拿起筆抄寫。

徐允坐在他旁邊,等徐璋和其他人都退下後,側身看瑾石抄書。

“很擔心他吧?”徐允說道。

瑾石沒有理他。

“我還以為,你和他關系不好,”徐允冷笑,“平日在宮裏,也沒見你和他說話啊,怎麽現在這麽關心?”

瑾石充耳不聞,專心地抄寫,他現在的字比五歲要好點,但是速度提不上來。

“瑾石,”徐允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在和你說話。”

瑾石擡手去蘸墨汁,徐允一巴掌把硯臺掃到地上,上好的青墨硯碎成了幾塊。

瑾石的手一頓,他看向徐允,徐允這才發現,瑾石的眼睛有些紅,他好像馬上要哭出來,但那水珠在他的眼眶打轉,卻最終随着瑾石咽了下嗓子而潤散消失。

“是你做的,對嗎?”瑾石啞着嗓子。

他終于明白徐允那句“今年他不會參加”是什麽意思。

梁方的手折了,折在了雛鷹冬戰的前一天,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三日的雛鷹冬戰他自然是無法參加了。

而現在的情況卻是最樂觀的傷亡情況,對于一個還不到七歲的小孩來說,馬車受驚導、轎子傾覆,人從轎子裏滾落出來,一個不小心被驚馬踩死都有可能。

“你在懷疑我?”徐允的臉色陰沉,他倏地站起身,将桌子掀翻,“原來這半年,你一直在跟我虛與委蛇!枉我還把你當心腹培養!你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瑾石也怒了,他也站起身,雖然身高不夠,但他擡着下巴瞪着眼睛,帶着哭腔喊道:“誰願意當你的心腹!你先是嘲笑我,又搶走了我最喜歡的金絲雪玉筆!現在還害了我的朋友!我最讨厭你了!”

徐允的手攥成拳,眼睛掃到準備進屋打掃的小太監,想起現在在靜書苑,并不是他的寝宮,于是他深吸一口氣,甩袖而出。

等他出門後,瑾石的眼淚才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進來打掃的小太監有些不知所措:“小公子……奴婢……”

“麻煩公公晚些時候來,”瑾石邊哽咽邊吃力地扶起被徐允推到的桌子,把紙和書重新擺上,“我抄完書就走。”

小太監上前幫他整理,看到地上碎掉的硯臺,躬身撿起:“奴婢再去給公子……”

“不用了,”瑾石吸了吸鼻子,他伸手拿過了梁方桌子上的硯臺,“我得趕緊寫,寫完出宮去。”

等瑾石抄完三遍《勸學》後,已經是下午了,他把抄好的紙放在太傅的案臺上,用鎮尺壓好,便往學陣的地方去,宋成園已經等在了那裏。

宋成園看到瑾石的眼圈紅紅的,宮裏沒有秘密,上午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裏。

“今天不想學陣了,”瑾石看向宋成園,“先生能帶我出宮找梁方嗎?”

宋成園欲言又止:“瑾石……”

瑾石有些失望:“是不行嗎?那,那我們下午快點學,學完了再去找他好嗎?”

宋成園看着瑾石失落的表情,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

“走吧。”

路上,宋成園給瑾石講了梁方受傷的經過,那刻在馬掌和馬車車輪上的迅捷陣法出了問題,導致馬受驚沖撞了梁方的轎子,險些釀成大禍。

“萬幸,小公子只是胳膊骨頭傷到了。”宋成園說道。

“但是明天雛鷹冬戰他就無法參加了。”瑾石低聲說道。

宋成園看瑾石的反應和上午聽到的傳聞,眼裏透出不安,他勉強笑了下:“沒事,別多想,後面還有好幾年呢。”

瑾石擡起頭:“那輛馬車呢?那輛馬車是哪裏的?”

宋成園有些艱難地說道:“是國師府從外采買回來的馬車。”

瑾石睜大了眼睛,國師府的馬車?

難道,他真的冤枉了徐允?

“是國師府回來的馬車,但是,那上面的陣法被人做了手腳。”

梁方在榻上,背後靠着軟墊,他的右手被木板固定住,左手手腕有些腫,平時總是白白淨淨的小臉帶了些傷痕。

瑾石有些心疼,想碰又不敢碰:“查出來是誰了嗎?”

梁方搖了搖頭,然後他無奈笑道:“查出來也沒用,就和上次那個陣法一樣,最後也一定是泥牛入海,沒用下文了。”

瑾石不解:“上次的陣法?”

“就是咱倆第一次見面,你指出錯誤的那個陣法。”梁方說道。

瑾石想起來了:“那個傳訊陣法?”

“那是單向傳音陣法,”梁方嘆了一口氣,“陣法一旦完成,那麽陣法所在的地方,這裏的每個動靜都會傳到陣法的另一端。”

這陣法居然有另一端?!

瑾石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傳訊用的陣法!如果說這陣法當初沒被他發現,那麽……

“其實這種東西,在家裏發現過很多個,我們家大部分都是主鬥陣的,對這種陣法其實不太敏感,而且,就算查出來也沒什麽辦法,”梁方苦笑,“最後都是不了了之,因為你只知道這陣大概是出自哪裏,卻不知道,是誰讓放到我家的。”

會這種陣法,擅長這種陣法的……

繪陣司南衙。

而把這種東西偷偷放到重臣家裏,誰也拿不準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只好裝作不知道,偷偷處理了便是。

但如果是二皇子那邊的人呢?

或許皇帝有下過這種監視命令,但如果是二皇子或者右使府想要借此由頭布下自己的消息竊取網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他們把手腳做在了馬車上,”梁方看着自己的手,“或許并不是沖着我來的,只是我恰巧趕上……”

瑾石伸手,輕輕碰了碰梁方的左手。

“抱歉,”梁方輕聲說道,“今年生日,不能給你繪吉祥如意陣了。”

瑾石渾身一震,他努力露出一個笑,伴着兩個淺淺的梨渦,伸手撓了撓梁方的左手手心:“今年我來繪陣,你來跳舞!”

一直到了傍晚,瑾石才從國師府離開。

宋成園送他出了國師府的門口,在瑾石對他行禮拜別的時候,把他叫住。

“瑾石,你相信梁方說的話嗎?”

瑾石眨了眨眼,他不明白宋成園為什麽會這麽問,但他還是點點頭:“相信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相信他。”

宋成園靜靜地看着他,眼睛裏是瑾石不懂的情緒,就在瑾石被看得別扭的時候,宋成園嘆了口氣,他伸手摸了摸瑾石的腦袋:“不要輕信別人。”

瑾石不懂:“什麽……”

“我有一個哥哥,”宋成園的聲音有些啞,“他是天幹順食的命格。”

天幹順食格!瑾石知道,這是極其稀少的命格。

“按照命理來說,他的一生将富貴順遂。”宋成園擡起頭,眼睛看向那豔紅如血的夕陽,“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達到神筆,坐上了繪陣司北衙副使的位置。但誰想到,後來…後來…”

瑾石聽着宋成園的聲音有些發緊,他直覺宋先生的哥哥應該發生了很不好的事。

“宋先生……”瑾石輕輕拽了拽他的手,“如果痛苦的話,就不要回想了。”

“不。”宋成園笑了,他蹲下身,雙手按在瑾石的肩膀,瑾石看到他雖然在笑,但眼角發紅。

“瑾石,”宋成園看向他的眼睛,“這是先生今天要教給你的,先生希望你記住一輩子——”

“人都有秘密,永遠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個人。”

“我會的。”瑾石鄭重點頭。

但現在的瑾石,心裏裝的都是在病床上脆弱的梁方,對于宋成園的話,僅當作是先生可能某些時候觸景生情的感悟。

畢竟他和梁方可是命契之人呢,他們之間要互相信任才對。

宋成園把瑾石送走後回到梁方的房間,他看到梁方嘴角噙着笑,用左手笨拙地翻着一本有些粗糙的手抄繪譜,這是瑾石今年送他的生辰禮物,上面都是瑾石記錄的自己發明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陣法。

“小公子,”宋成園的聲音罕見地有些嚴肅,“我會如實禀告給國師大人的。”

梁方的手一頓,他對宋成園笑道:“那陣又不是我繪上去的。宋先生請便。”

夕陽西下,梁方的身形隐在帷幔的陰影中,宋成園平靜地問道:“為什麽?”

“因為……”梁方摩挲着繪譜的書脊,語氣盡是輕快,“命契之人,就是應該時時刻刻都在一起的呀。”

瑾石回到家,不意外地看到元初正坐在廳裏等他回來。

這次他沒有撒嬌扮癡,而是直接走到元初面前跪了下去,元初的手指動了動,但他什麽也沒做,而是靜靜地看着自己一手養到大的徒弟給自己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徒兒知錯,”瑾石說,但下一刻,他擡起頭,眼裏是堅定的目光,“但是,徒兒還是決定,要參加這次雛鷹冬戰!”

如果是去年,瑾石參加雛鷹冬戰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是今年,在徐允最後一次參加雛鷹冬戰的這一年,瑾石的參戰,将意味着他與二皇子勢力的分割,更甚者,會将元府置于二皇子勢力的對立面。

這和元初想要年底辭行、從旋渦抽身的想法相悖。

元初卻沒有生氣,而是問道:“梁方對你來說這麽重要嗎?”

同樣的問題他也問過梁方,從梁方那裏得到了“瑾石是他唯一的朋友”這樣的回答。

瑾石用力地點頭:“梁方是我的朋友。”

“你未來還會有很多的朋友。”

瑾石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是最最重要的那個!”

元初靜靜地看着他,然後突然笑了,他輕聲說道:“瑾石,你自己做好決定就好,但是你記住,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誰也說不好哪個選擇更好,但只有自己的選擇,才是最沒有資格後悔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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