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通敵
大沐和北成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年夏天。
瑾石已經八歲, 身體抽條,從之前的稚子孩童慢慢長成了纖細的少年,細胳膊細腿, 只有臉還有些圓潤, 嬰兒肥好像要跟他一輩子似的,讓人覺得還是個小孩子。
元初仍然在早出晚歸, 北成的默容赫有蘭安的指點,在被大沐連扳九城後仍然不慌不忙, 設下新的陣法牢牢占據剩下的兩城并繼續虎視眈眈地想要重新占據那些城池。梁杭不斷地将前線的情況傳回, 和元初一邊配合想辦法攻破剩下的兩城,一邊兼顧守住已經奪回的陣地。
夏末秋初的蟬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愈發叫得十分賣力, 瑾石聽着心煩, 梁方卻凝心靜氣, 手執靈執落下。
瑾石抻脖子瞄了眼, 一看又是那山水畫陣,不由得興趣缺缺,伸手拿過一個冰葡萄剝開,放自己嘴裏嚼一嚼,冷意讓他的心情舒暢不少, 于是他又剝了一顆喂到梁方的嘴邊。
梁方的手一頓, 低頭看着突兀地伸過來的爪子,爪子尖掐着剝開的葡萄皮, 紫色的葡萄皮上托着一顆蘊涵着甜甜汁水的綠色葡萄,剝葡萄的時候那水順着皮流了出來, 流到了瑾石的指頭縫隙中。
他稍微皺了皺眉, 放下手裏的靈執, 低頭吃了這顆葡萄,然後伸手抓住瑾石細弱的手腕,動作極其熟練地把他手上葡萄皮扔掉,拿出手帕沾了沾水,順着他的指縫給他擦了擦。
“乖,自己吃。”
然後又拿起靈執開始研究那畫陣。
瑾石不願意了:“我不想吃了,咱倆出去玩吧。”
梁方目不斜視,用陳述的語氣說道:“這麽熱的天,你想去哪。”
秋老虎簡直比盛夏還讨厭,又幹又曬。
瑾石也只是說說,他嘆了口氣:“好吧,唉,真是無聊,要不是因為北成那個叫蘭安的老家夥帶着這個叫默容赫的小子找茬,我和師父現在早就去雲游了,現在師父也天天不見人影……”
梁方聞言,擡眼看了看瑾石,他沒個正形地趴在美人榻上百無聊賴地翻着繪譜。
“你還想去雲游啊。”梁方狀似無意地問道。
“每!天!都!想!”瑾石哀嘆,“京城的東西我都吃膩了,我想吃西邊的柿餅,南邊的楊梅,北邊的草原羊肉和東邊的大螃蟹大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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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京城也不是沒見過,但送過來要麽不太新鮮,要麽就是現在正值戰亂,豐元帝以身作則節衣縮食,這種貴的滿足口腹之欲的東西有眼力見的也不敢買,運來賣也貴得要死。
梁方挑眉:“那我寫信托父親回來的時候給你帶點活羊。”
“別別別,可別,”瑾石一骨碌爬起來,“國師大人忙正事,你可別拿這種事瞎煩他啊,讓元初知道了不得扒我一層皮!”
梁方嘴角帶着笑,他也只是說說而已。
“要是我們也能上戰場就好了,”瑾石揮了揮拳頭,“幫國師去把北成人打回他們老家!”
“那就要努力學習啊,”梁方提筆嘗試又加了一筆,“成為真正的繪陣師,就可以幫到他們了。”
“诶,不過,你說國師大人回來……”瑾石眨了眨眼,“他們快回來了?”
梁方“嗯”了一聲,說道:“聽說北成皇帝病重,默容赫可能要回去了,他們現在已經收回了攻其他城的兵力,全力駐守餘下的兩城。”
這場戰争已經打了一年,北成現在還有兩座城在默容赫手裏。
瑾石尋思:“那默容赫要回去了,這兩城……”
“應該快破了。”梁方道。
原來如此,瑾石想,怪不得元初比之前還要忙,應該是到了最後關頭了吧?
瑾石以為,如梁方所說,這場戰争就快要結束了,只等元初和梁杭破陣,收回最後兩城,平息這場戰争,剩下的就是将軍們和擅長談判的文官們的事,他和元初就可以甩甩袖子繼續去雲游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戰争馬上過去的時候,轉眼之間,局勢出現了逆轉。
默容赫帶兵突襲,将即将合一的連城大陣切了個粉碎!大沐丢失了本已奪回的三城!
線報回來說,北成的軍隊是直接襲擊的陣眼,也就是說,繪陣司出現了北成奸細,将陣眼洩給了北成。
一時間,京城的繪陣司和前線的繪陣師們都成了被懷疑的對象,所有繪陣師的住處和家人都被暫時控制了起來。
經過了好幾輪的排查,誰也沒想到,最終竟然是從元府查出了和北成聯絡的密信,密信轉譯後,赫然就是北成人在詢問陣眼的位置!
“不可能!”瑾石激動地抓着來傳旨的公公的胳膊,“不可能是元初!你讓我見元初,求你,讓我去見元初!不可能是他的!”
元初被直接扣押在了繪陣司,成善奉命來傳旨徹搜元府,他看着抓着自己胳膊的少年,好聲好氣道:“小公子,咱家也是沒辦法……”
元初是被人“告發”的,告發之人正是之前皇帝派來照顧瑾石的李嬷嬷。
李嬷嬷在幫着收拾書房的時候,找到了這麽幾張疑似元初“沒有收好”的密信,遂報給了皇帝。
“且不論這信是真是假,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真的,”瑾石焦急道:“當年元初幫着國師重創蘭安,北成人記恨已久!這說不定就是北成人陷害元初的把戲!”
“所以,咱家這不就來了嘛,”成善安撫瑾石,“只要沒有查出其他的東西,元大人尚有可辯駁的餘地,陛下也知道這點,現在主要是明面上元大人被告發,如果不查,難以服衆,小公子放心,元大人沒有被羁押,只是暫且住在繪陣司,待查清真相就會讓大人回來的。”
但是,瑾石并沒有等到元初回來,他被軟禁在元府中,由皇帝親派的人照顧飲食起居,不讓任何外人接觸他。
寒露一過,天瞬間轉涼。
瑾石已經被軟禁了一個多月,他哀求過,也鬧過,卻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一直到年三十那天,外面炮竹聲響連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推開了屋門。
瑾石一開始以為只是送飯的宮女,他動都沒動,躺在床上看着床帳,如果是以前他斷然不會如此無禮,但現在他只是習慣性地說了一句:“謝謝姐姐,放桌上吧。”
食盒和木桌輕輕相碰,并沒有人離去的腳步聲。
瑾石微微動了動有些僵直的脖子轉頭看去,然後他睜大了眼睛,立刻翻身下地,但多日沒怎麽動換的他腳下一軟,他下意識地拉住了床帏才沒有摔倒。
穩住自己身形的瑾石有些讷讷:“梁……梁夫人?”
竟然是梁方的母親!
梁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這個曾在國師府跟個皮猴一樣的孩子,這孩子和她兒子梁方是完全不搭界的兩個性格,一個好動,一個喜靜,但就是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娃娃成了好朋友。
她十分喜歡瑾石,梁方從小就是個不讓人操心的懂事又勤奮的孩子,但當母親的知道,“懂事勤奮”這樣評價的背後,梁方過着怎樣的日子。她從沒見過自家孩子在意過除了繪陣之外的其他事情,就好像他是一柄靈執托生一般,除了繪陣別無他求。一直到瑾石的到來,才讓自家的孩子有了些孩童的模樣。
梁夫人很慶幸梁方有瑾石這樣的朋友。
但瑾石這孩子卻因為卷進奪嫡争端,為了給梁方争口氣得罪了二皇子險些命喪黃泉,本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卻不曾想他的師父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個多月前見着這孩子的時候,臉上還帶着些肉,現在已經有些形銷骨立了。
“來,”梁夫人把他拉到桌邊,從食盒裏拿出盤子和碗筷擺在桌上,“今天年三十,吃餃子。”
瑾石被按在桌子邊,他拿起筷子吃了兩口,眼淚就流了下來,把梁夫人心疼壞了。
“好孩子,別哭,大過年的,不哭啊。”
梁夫人嘆了口氣,把筷子從他手裏拿走,拿出手帕輕柔地給他擦了擦眼淚。
“夫人,”瑾石抽噎着,抓着梁夫人的袖子,“您……您告訴我,元初,我師父他,到底有結果了嗎?”
梁夫人今天來要說的事就和這有關。
她動作頓了下,嘆道:“元九曜……他認罪了。”
瑾石一驚,登時站起身:“不……不可能……不可能!”
元初不可能會是北成的奸細!
那個告訴自己,只有大沐安定,百姓安定,他們才能肆意雲游的元初,怎麽可能會是北成的奸細!
“一定是有人給他動刑了對不對!”瑾石搖着頭,甩開手要沖向門口,“一定是!他一定是被屈打成招!”
他要去救元初!
梁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得不喝道:“瑾石!你冷靜下來!沒有人給元九曜用刑,他自己親口承認的!”
“不可能!”瑾石回身吼道。
“八年前元初曾經僞造身份偷偷過關去過北成!”梁夫人厲聲道。
瑾石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他仿佛聽錯了一般問道:“什麽?”
梁夫人深吸一口氣,聲音緩和下來:“瑾石,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我們也不願意相信,元初八年前,以雲游之名到過北成和大沐的邊界,沒有走正常的通關口,而是從黑市找人帶他去了北成,據線人報,甚至在北成的國都努元,都有過他的蹤跡。”
“他喜歡四處游歷,”瑾石努力辯解,“而北成那邊和他有仇,如果他大鳴大放過去……”
“一開始,陛下也是這樣想的,”梁夫人道,“但謝右使問元九曜去北成做過什麽,敢不敢結心魔契,元九曜便認罪了。”
心魔契,是一種陣契,一旦繪陣師說謊,便會反噬自身。
有什麽事,是元初寧可背下這叛國通敵之罪,都必須要隐瞞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