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選擇
瑾石想不通,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梁夫人再次輕輕拉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瑾石,我這次來, 也是奉陛下之命, 問問你。”
瑾石沒有反應,梁夫人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你, 願意以後在國師府生活嗎?”
瑾石的眼睛木木地看向她:“什麽意思?”
“元九曜的事,必然不會善了……陛下想你還年幼, 這件事應該不知情, 所以着我來問問你,”梁夫人柔聲道,“如果你願意和元九曜斷絕關系, 轉拜國師為師, 從此就在國師府生活, 你便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了。”
叛國通敵, 向來是誅九族的死罪,元初無牽無挂,只有瑾石這麽一個徒弟,如果罪名一旦坐實,那麽瑾石定會受到牽連。
而二皇子已廢, 大皇子成太子是必然的結果, 身為大皇子派的國師府日後得勢是必然的,讓瑾石轉拜國師門下, 和元初斷絕關系,這是皇帝給他安排好的, 最好的退路。
瑾石短促地笑了下,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這種“嗤笑”的神情。
“我這輩子, 都不會和元初斷絕關系的。”
梁夫人勸說無果,只得嘆息地走掉,瑾石看着那桌子上已經涼了的餃子,腦中不斷梳理着和元初相處的點點滴滴,絲毫看不出元初和北成能扯上什麽關系,那些所謂的元初去過北成的證據說不定也是假的。
可元初為什麽要認罪呢?
瑾石還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大太監成善又來了,說皇帝召他。
瑾石跟着成善走在紅磚金瓦的宮裏,天已經完全黑了,星辰遍布,月光清冷地兜頭澆下,給冬夜增添了一份寒意。
還是靜心齋,還是暗紅色的地毯。
瑾石見到那身着明黃色衣服的人立刻跪了下來,第一句就是:“陛下,元初是冤枉的。”
徐靖揮了揮手,讓屋裏的人出去,卻沒有讓瑾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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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石說了這句話後,就一直伏在地上,徐靖沒說話,他也一動不動。
雖然有着地毯和地龍,但長久地跪在地上,仍然讓瑾石的膝蓋開始隐隐作痛。
良久,徐靖才開口:“今天你拒絕了梁夫人。”
瑾石悶聲道:“瑾石這輩子只會有元初一個師父。”
徐靖一拍桌子:“你知道如果你跟着元初,是會被株連殺頭的嗎?”
瑾石被吓了一哆嗦,但他仍然絕倔強道:“元初是被冤枉的,還請聖上明察!”
“明察……明察!”徐靖氣的站起身來回走了兩圈,“朕想明察!奈何你那好師父聽到‘北成’、聽到‘努元’,二話不說直接認罪了!他要是不心虛認得那麽幹脆利落做什麽!”
“元初……師父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瑾石的額頭壓着地毯,“人都有不想公之于衆的秘密,但以跡論心,若師父真有二心,崇盡關一役完全沒必要出手,當年瑾石未生,但想必陛下是知道當時狀況的吧!”
徐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少年:“你這是在替元初以過往之功來要挾朕?”
“草民不敢,”瑾石努力穩住心神,“草民只是想說,現在北成又下了我大沐三城,外患在前,尚未有确鑿證據證明是師父洩露了陣眼位置,現在師父解釋不清的只有那來源不明、目的不明的信件和他八年前的一次北成之行,如果過多地把目光放在這件事上,而忽略了那個真正的內奸,這樣既隐藏了內奸的身份,又廢了我大沐的一位九曜,豈不是正中了他們的一石二鳥之計!”
“瑾石,”徐靖的聲音沉了下來,“你覺得,你說的這些,朕想不到嗎?看來梁夫人沒和你說全。”他又坐了下來,把幾頁紙扔到了瑾石面前,“你自己看看。”
瑾石微微擡起身,伏在地上時間太長,讓他的腰有些僵,他拿起那些紙,那些是前線傳來的信息,上面的字瑾石很熟悉,正是跟着去前線的、他的開蒙老師宋成園的字。
瑾石讀懂上面的內容後渾身一震。
軍用陣法布陣,一般是要借助士兵的,而對于陣眼部分,大都有特殊的交代。
但元初的陣法是沒有注明陣眼的,前線的繪陣師只是按照他給的陣法布陣,他的陣法常人難以讀懂,只有梁杭這個水平才能理解一二。
所以,這陣眼,只有元初知道。
也就是說,只有他才能做到“洩露陣眼”。
“如果說今天之前,”徐靖沉沉說道,“他還有可辯駁的餘地,但是現在……”
瑾石呆愣地看着那內容,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元初。
徐靖起身,把瑾石拉起來,瑾石的膝蓋已經跪麻了,徐靖順勢把他拽到旁邊的椅子上,按了按他的肩膀道:“朕知道從動機上來說,元初他沒有動機做這件事,當年崇盡關一役,要不是他,大沐早就沒了。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朕真的不能冒險,誠如你所說,也許存在那真正的內奸,但是元初,不論朕信任不信任他,都不能再用了。”
這信瞞不住,元初認罪的消息連梁夫人都知道,無論如何,在兩國交戰之際,沒有查到真正內奸之前,元初必然要背上這口鍋。
“所以,”徐靖耐心勸道,“如果你選擇去國師府,那麽這件事和你沒關系,後續對元初的處理,也和你沒關系。”
瑾石看着徐靖,緩緩搖了搖頭:“元初,他對我來說,不僅是師父,更是如兄如父,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他斷絕關系的。”
“那如果你繼續跟着他,你就再也無法繪陣了呢?”
瑾石的眼皮輕顫了一下,但仍然堅定地說道:“那就不繪了。”
徐靖皺眉:“身為繪陣師,答應得如此輕松?”
瑾石苦笑着搖了下頭:“陛下,瑾石這輩子畫出的第一筆陣法,是元初握着瑾石的手帶着畫下的。”
如果沒有元初,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走上這條路。
因為遇到了元初,所以他喜歡上繪陣,好像也是理所應當的。
徐靖深深嘆了一口氣,說了句:“罷了,那這幾年,你且先随他去吧。”
豐元帝并不相信元初會叛國通敵,就如瑾石所說,邏輯根本說不通,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元初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皇帝也只能讓他暫時背上這鍋。
好在元初有崇盡關大功在前,皇帝以此為據,免了死罪,但活罪難逃。
豐元帝下旨,雖現在沒有任何确鑿證據證明北線陣法洩密之事乃元初所為,但種種跡象表明元初在這件事上有脫不開的嫌疑,在戰争平息、完全查明真相之前,着元初連同其徒弟瑾石封印靈脈,流放南鄉,未經召不得離開南鄉。
明眼人都能看出豐元帝并沒有把事情做絕,南鄉是大沐四大流放地中相對最輕的一個地方,那裏地處偏南,雖然潮濕蟲蛇又多,但好歹不會像極北之地飽受寒冷和戰亂的侵擾。
瑾石再見到元初的時候,是謝崇給他們行封靈印刑的時候。
謝崇的面貌仍然是和藹和親,瑾石卻已經能從他的眼裏看懂得意和輕蔑。
但瑾石仍然給他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謝九曜。”
謝崇滿意地看着面前少年謙遜的模樣,他點點頭:“聽說你拒絕了國師府的邀請?你不是和國師府的小公子關系很好嗎?”
瑾石搖搖頭:“瑾石有師父。”
謝崇聞言,可惜地搖搖頭:“小孩子還是不知輕重吶。你知道這封靈印一下,對成人是沒什麽影響,最多畫不了陣,可你還長身體呢,今年……有八歲了吧?可正是長靈脈的時候,哪怕今後有機會解開,也有可能再也畫不了陣,勸你還是想想清楚,本使也是為了我大沐未來棟梁考慮。這本是元大人犯下的罪,他不疼不癢地受個印,倒是連累了你這麽個小天才,着實可惜呀。”
這話是明着挑撥瑾石和元初的關系,錯是元初犯下的,封靈印下到元初這個成人和瑾石這個孩子身上對後者影響更大,日後瑾石長大了,如果後悔,難免會遷怒元初。
但現在的瑾石卻無所謂地笑了:“瑾石繪陣的本領,是師父教的,沒有師父就沒有今天的瑾石,且不說師父還未定罪,就算瑾石真的因為師父而失去了這一身繪陣的本領,瑾石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看自己挑撥離間沒有起作用,謝崇眯起眼,剛要說什麽,就聽一聲尖細的聲音道:“謝右使,您可來得真早。”
謝崇循聲望去,看到成善帶了個抱着木質錦盒的小太監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小太監後面“嘩啦呼啦”的鐵鏈聲響,不是元初又是誰。
元初一邁進門,瑾石就撞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的腰,腦袋在他懷裏蹭了蹭,元初的眼睛有些濕潤,他擡起還帶着鐐铐的手,摸摸瑾石的後腦,輕聲嘆了一句:“傻孩子,留在京城多好,何必和我去受那罪,你身體才……”
“不是受罪!”瑾石大聲打斷他,他從他懷裏擡起頭,看着元初,認真說道,“師父在哪我就在哪,我還沒去過南鄉呢,在那邊我說不定能找到繪制逍遙大陣的契機呢!”
兩人心知肚明此次前去将被一路監視,再加上封靈印,根本不可能有繪陣的契機。
但看到瑾石仍然如此故作輕松的模樣,元初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他眼睛裏帶上了某種堅決。
“好,”元初笑了,“那就跟師父一起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訂閱追文的每一個小可愛,愛你們,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