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印

塗央是一柄特殊的靈執, 它整體由寒山青玉雕琢而成,裏面暗藏着複雜的陣法,尾部墜着如星星般的金色斑點, 那并不是什麽裝飾, 每一個金點都代表着一個被打上封靈印的繪陣師。

被塗央繪上封靈印的繪陣師有兩類,一類是犯下重罪終生不得繪陣之人, 另一類,就是像文王那樣, 入魔之後為保靈智又不想破壞自身靈脈的人, 但後者只能是皇親國戚或者對朝廷來說比較重要的人才有資格使用,因為塗央是有使用次數的,這也是為什麽會有一本由司禮監管着的一本賬簿, 上面記錄的人名, 都是被塗央下過封靈印之人。

先帝的貼身成善在文王之亂中為保護先帝而死, 現在皇帝徐璋的貼身太監德譽是文王之亂後, 成善認的幹兒子。

德譽從身後的太監手上拿過印有繪陣司淨筆印的賬簿,恭敬地放在桌上,然後從托盤上拿過那方放着塗央的盒子,盒子上的陣印已解,他微微躬身, 把它放在賬簿的旁邊。

“國師大人, ”德譽臉上帶着讨好的笑,“都在這裏了。”

梁方伸手拿過那盒子打開, 塗央正立在其中的筆架之上。

修長的手指拿過塗央,梁方轉了轉筆身, 眼睛看着那上面金色的小點。

這些小金點, 有一個是屬于瑾石手腕上的封靈印。

梁方已經十八了, 瑾石比他小三個月,現在十七,馬上也要步入十八的門檻。

瑾石剛滿九歲時受印,這封靈印在瑾石的手腕盤踞了将近九年,一直到今天,他才能幫瑾石解開它。

梁方深吸了一口氣,他拿着塗央的手指尖有些涼。

太晚了,他想。

“大人,”門口傳來聲音,“元九曜和瑾石公子到了。”

梁方閉了閉眼,穩住自己的心神,站起身沉聲道:“走吧。”

元初拽着自己的徒弟下了繪陣司的馬車,瑾石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昨晚不知道為何會做那麽長的一個夢,一晚上腦袋根本就沒閑,一直在不同的場景中跳躍,過去那些人的臉不斷地在他面前重複出現,包括已經過世的國師、梁夫人、先帝,還有被流放的文王,以及……刺殺國師的宋成園。

南鄉地處大沐最南邊,等那個小山村接到消息的時候,國師已經過世好幾個月了。瑾石記得很清楚,那年他十四歲,聽到宋成園刺殺國師的消息時,他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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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宋成園!

是國師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梁方的開蒙都是他教的,沒道理會背叛國師。

但事情發生就是真的發生了。

接着,後面的文王之亂,梁夫人之死,讓瑾石的心揪了起來,他甚至想不顧先帝的旨意偷偷北上去找梁方,但被發現他意圖的元初攔了下來。

元初說,我們還是戴罪之身,未召不得回京,再加上文王之亂剛平定不久,正是各方勢力魚龍混雜之時,現在過去,不過是讓不明的局勢更加複雜,況且現在你我都不能繪陣,去了也是累贅,你要相信梁方,他不是那麽脆弱的孩子。

元初看人一向是準的,就像他當初看出了梁杭是君子、謝崇是小人一樣。

瑾石上一次沒有聽元初的話卷入奪嫡之争,已經深受其害,所以這一次,他不得不聽勸。

他已經十四歲了,沒有任性的資格了。

果然,如元初所說,梁方扛了過去,很精彩地扛了過去,那副他不斷重繪的山水畫陣終于再一次變成了陣境,梁方成了最年輕的九曜。

瑾石為梁方高興,但高興之餘,又開始心虛。

昔日的朋友已經有了九曜的實力,而他雖然在元初的指導下沒有懈怠,甚至比封靈脈之前更加努力,但這麽多年無法繪陣還是讓他心裏犯嘀咕。

所以在梁方拿出那所謂的“婚約”兒戲時,他落荒而逃。

他覺得,現在的他,根本不配和梁方相提并論。

況且,就算是小時候,他和梁方也從來沒有分出過什麽勝負。

瑾石站在繪陣司的大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不要緊張,”元初在他旁邊攬了一下他的肩膀,揶揄道,“馬上咱們京城繪陣小神童就要回來了!”

瑾石聽元初這麽說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你別亂說。”

元初微微收斂起笑,按住他的肩膀,手托着他的下巴把他轉向自己。

瑾石看着元初,元初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瑾石,”元初認真說道,“你是我元初的徒弟,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元初的話給了瑾石一枚定心丸,他點了點頭:“嗯,我相信。”

繪陣司很大,瑾石當初被帶進繪陣司的慎行堂封靈脈的時候,由于一直擔心元初,基本沒有注意過這裏的情況,現在他随元初跟着繪陣司的繪陣師往慎行堂去走過了好幾個轉角,又過了幾個傳送的陣法,才到目的地。

到了這裏,瑾石才覺得這一草一木和昨晚的夢合上了。

首先進入視線的,是青灰色的屋檐,屋檐的角上挂着八角銅鈴,每一只銅鈴上都刻有繪陣司的淨筆印,大門向裏打開,陽光好像永遠也照不進屋子裏,裏面總是陰陰暗暗。

但是今天,他們并不用進到陰暗的屋內。

瑾石看到梁方站在屋前,手裏拿着那根他曾經見過一眼的靈執塗央,眼睛沒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地面那聚靈陣。

解封需要聚靈陣聚集靈氣,形成一個靈氣充裕的環境,這樣才能溫和地讓被封印許久的靈脈慢慢恢複靈氣的流動。

聚靈陣繪制完成,瑾石看到梁方緩緩地拾級而下,他的目光從陣法挪到瑾石身上,嘴唇微動,但話還沒說出來,瑾石就聽元初道:“我先來吧。”

梁方看向元初,元初對他一笑:“一會給瑾石解封,應該需要我的幫忙。”

瑾石不明所以,梁方看了看元初,又看了看瑾石,然後道:“元九曜,請。”

雖然瑾石不知道為什麽元初會這麽說,但他顯然也不會跟他師父争誰先解封的事,于是他後退一步,看元初走入聚靈陣中,盤腿坐下,雙手按住聚靈陣中央的兩點。

“瑾石,”元初在陣中背對他說道,“好好看,一會別做錯了。”

原來是師父先給自己做示範啊,瑾石想,于是他乖乖地在陣外答道:“知道啦。”

梁方以手中塗央點住聚靈陣外一點,靈氣湧動,快速地在聚靈陣中穿梭,元初手腕上那如藤蔓一般的陣印仿佛活了過來一般,首尾斷開,順着元初的手緩緩爬向地面,在完全離開元初皮膚的那一刻,化作一點黑光飛向梁方手裏的塗央,塗央尾部的一點金星消失,靈氣通過聚靈陣大量湧入元初的身體!

接着,一陣強大的陣氣從元初身體向四面爆發開來,在快要碰觸到人時又穩穩地散開。

靈氣運用自如,元九曜徹底回來了!

“恭喜元九曜,賀喜元九曜,”德譽欣喜地帶着一卷聖旨上前,“請元九曜接诏——”

“等一下,”元初站起身,淡笑着擋下了德譽,“我徒弟還沒解封。”

德譽一頓,看向那在陣外的少年。

他知道這少年。

這少年是小時候能和國師齊名的繪陣神童,也曾奪過雛鷹冬戰的魁首,是元九曜唯一的嫡傳弟子,傳聞元九曜一直對他愛護有加,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現在他親眼見着了,元九曜甚至不着急接自己的洗冤诏,反而着急先給徒弟解封,看來傳言非虛。

成善是個老人精,德譽也是小人精,畢竟伺候皇帝的都十分懂察言觀色,他立刻笑着告歉,退到一邊:“哎喲,看咱家心急的,小公子請。”

瑾石對德譽笑笑:“謝謝公公。”

然後站到了聚靈陣上。

元初解封後卻沒有離開聚靈陣,而是在瑾石盤腿坐下後,坐在了他的身後,瑾石一愣:“元……呃……師父?”

周圍護陣的繪陣師也愣住了,梁方看到元初這樣皺了眉頭:“元九曜?”

元初卻伸手抓住瑾石的小臂,幾乎是從後面環抱住他,按着他的雙手在他之前所按的陣法兩點上,對梁方說道:“開始吧。”

雖然不知道元初為什麽會這樣做,但梁方确實也不想再耽誤瑾石解封的時間,他眼神有些陰翳地看了元初一眼,手執塗央,再次點在那大陣之上。

瑾石感覺自己被元初握住的地方溫溫熱熱,不知是元初的體溫,還是元初在慢慢順着他的靈脈注入靈氣的緣故。

突然,他感覺到手腕一松,那刻在他皮膚表面的陣法如之前元初解封那樣緩緩離去,久違的對靈氣的感知慢慢清晰起來,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

“啊!!!”

瑾石慘叫起來,梁方的手突然一抖,元初死死抓住他的小臂,擡頭對梁方喝道:“繼續!”

梁方看瑾石疼得想要蜷縮起來的模樣,瞬間明白了元初為什麽要這麽做!

元初被封靈脈的時候,靈脈已經長成,所以解封的過程很輕松。

而瑾石,他才九歲就被封了靈脈,沒有靈氣滋養的靈脈永遠停留在了九歲的年紀,但肉體卻仍然在長,所以一旦解封,他的靈脈得到靈氣的滋養開始迅速生長,生生地破開了瑾石的血肉。

這是難以忍受的疼痛,但卻是瑾石必須忍受的疼痛。

梁方努力穩住自己的手,那封靈印已完全引出,飛向青色玉筆,一顆金色的星點緩緩消失。

元初死死抱着瑾石,把他的手固定在聚靈陣之上,瑾石感覺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被人用鈍刀子小塊小塊地鋸開,靈脈在他身體裏快速而野蠻地生長着,直到充斥他身體裏的每一寸地方。

終于,靈脈生長到了它應有的程度,安靜了下來,瑾石這才得以暈厥過去。

梁方把靈執放回了盒子後想要去查看瑾石的情況,卻見元初打橫抱起瑾石,對梁方淡淡道:“今天辛苦梁九曜了,還請梁九曜收好塗央。”

塗央?

梁方回頭看去,看到一個青印繪陣師抱着盒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叫了一聲:“陸年禮。”

陸年禮從那青印手裏接過盒子,對梁方點了點頭。

梁方轉過身,卻發現元初已經抱着瑾石離開了,德譽追着他們跑了出去:“诶,元九曜,您還有洗冤诏沒接呢!”

梁方往前邁了一步,又停了下來。

算了,他想,明天再去看瑾石吧。

但梁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元府閉門謝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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