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吻
霍敏早早就醒了過來，外面天陰沉沉，厚重的窗簾遮去了大半光線，只留下一室昏暗。姜竣就躺在他身邊，安靜的睡臉埋在枕間，頭發散落了下來。他們相處了兩個多月，每次都是往床上去的，很少如此近的觀察過對方。他的頭發又細又軟，在不上妝的時候完全是普通男孩的樣子。能吃能睡，能說能笑，上妝之後便立刻成熟起來，遙不可及。眉眼是溫柔的，嘴角永遠噙着一絲笑意，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隐在眉間，讓人捉摸不透。在手指即将觸摸到那眉宇的時候，姜竣忽然醒了過來。
兩下對望，四目相視，霍敏慌忙抽回手來。
姜竣慢慢地笑起來，笑紋蕩漾開來，溫柔地眨了一下眼睛，無聲地望着霍敏。昨晚的一切仿佛是一個虛幻的夢，唯有心口的灼熱還提醒着那場失控的悸動還在。
兩個人都有些客氣，都有些不自在。
姜竣道：“我今天沒工作，你想吃什麽，我下去買。”
霍敏撓撓頭，外面的風呼嘯着，臺風過境，陰雨綿綿。他要去哪裏買吃的呢？
“不用了，我也不上班。”
姜竣笑了笑，穿了仔褲下來去廚房打開冰箱。不過一個星期沒來，冰箱已經洗劫一空。一顆咬了半口的西紅柿孤零零地呆在冰櫃裏。霍敏臉上一紅，矢口否認：“不是我吃的……”
姜竣道：“你再睡一會，我一會就來。”
他拿了張便簽，記下每周要買的食材，并鐘點工的電話號碼，貼在冰箱門上。
霍敏呆呆看着他半裸着上身在房間忙碌，清理掉吃剩的殘羹冷炙，将地板上的雜志書本撿起放好，不穿的衣物疊放整齊，分門別類放入衣櫃。襯衫搭配好領帶挂起來，入秋的毛衣線衫找出來放到最上層，兩人的內褲襪子混放，柔軟的料子卷起塞進底層衣櫃。浴室裏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對杯子，兩只牙刷。什麽都是成雙成對的，連浴室牆面上都貼了一對情侶的小人畫。女主人拎着蓬蓬頭，男主人穿了短褲大汗淋漓。
這些變化無聲無息地潛入進來，柔軟的棉拖鞋踩在地板上沒有多餘的噪音，男人的身影來來回回穿梭在房間裏，如若家中。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只覺得被一種莫名的情緒脹滿了，整個人都飄起來。姜竣收拾好了一切，穿上襯衣，俯身揉了揉他的頭發，出門了。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雨點打在窗戶上流下一串串蜿蜒的水痕。電視機裏播報着臺風的天氣，要市民減少出行。他這邊的房子雖然不臨海，但從樓上望出去依然霧蒙蒙的。霍敏窩在被子裏很暖，心卻在跟着出門的人走了。
他猶豫了半天，爬起來穿上衣服，追出門去。
外面狂風大作，暴雨如注。雨點打在屋檐上劈劈啪啪跳出一個個水花，霍敏一心跑出來，傘都沒拿，瞬間就被澆落一身。
早餐店就在樓下，然而清晨的小區卻一個人都沒有。花園裏被洗劫一夜的花朵，耷拉着腦袋，美人破面似的，強撐在枝頭。有大白臉盤的月季，小家碧玉的薔薇，池子裏的躺着的睡蓮濺起雨水點點。打落了一地的花瓣，混着雨水半埋進了土裏，四處清香沁脾。往前霧蒙蒙的，往後亦是霧蒙蒙，靜悄悄的天地間唯有鋪天蓋地的雨聲。順着幾道院門而過，有人家的狗聽到聲音竄出來狂吠，打擾了早晨的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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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敏心跳一直怦怦的，并沒有什麽原由，可是它偏是拼了命的跳，牟着勁地跳，專門和自己作對。他知道走幾步路便能看到那個人，心就跳得愈發厲害了，在這須臾的等待裏，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難熬，又充滿期待。見到他要說什麽呢？他又會對自己說什麽呢？
他往前跑，雨水打在臉上，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急不可耐的樣子頗為難堪。又慢下來，假裝自己不經意的路過這裏，碰巧遇見了。他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漸漸地，在一片霧水裏出現了一把紅傘。單薄的衣衫出現了，溫柔的眉眼清晰了，男人擎着紅傘悠然自在地一步步顯現在他面前。
被雨水打濕的衣衫挂在身上，另外一只手拎着個袋子，在看到他疾步跑來的時候怔了一瞬，轉而笑了起來。
“怎麽下來了？”
霍敏心裏撲通撲通如擂鼓鳴金，嘴唇幹澀：“随便看看。”
男人一笑，将雨傘挪過去遮住他。
“快進來。”
霍敏不自在地靠近他，姜竣換了一只手，将傘的一大半都傾向對方，自己半個身子落在雨中。
雨水敲在傘面上，狹窄的空間成就一方天地。
“今天有什麽事要做嗎？”
霍敏心不在焉地：“沒有。”
“唔，那我們在家看看電視做做飯吧。”
“嗯。”
“我明早要走了，這次去大概半個月。”
“又要走？”
霍敏皺眉，每次在這邊沒熱乎過來又走了，滿滿的失落。
“要賺錢啊，賺了錢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嘛。”
“嗯。”
“回來之後，我可以邀請你去我家看看嗎？”
“你家？”
“對，我住的地方。”
霍敏的心跳空了一拍，急忙去看。姜竣邀請他的神情很認真，而他還沒想好，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只有我媽媽和我住，不過你可以放心，她大半時間都不在家。”
媽媽，還有媽媽……
霍敏咽了口口水：“不……”
“咦？好像不下了。”
姜竣伸出手去只接到毛毛細雨，他收了傘，空出一只手來，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對方。潮濕的手掌握住了霍敏那雙活魚的手，掌心黏膩，觸手一片濕意。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霍敏驚訝地望向姜竣，而男人臉上波瀾不驚，冰涼的手指圈住他的手腕，慢慢滑脫，十指交纏。
沒有一個詞彙能夠形容此刻霍敏心中的震撼。他随着男人的步伐疾行、上樓、進門。過程中一動也不敢動，那雙手一直在費力地攀着男人的指骨，即便濕滑僵硬得手都酸了，都不肯從那一點點溫暖中滑脫半分。
兩人牽了一路，姜竣将門踢上，都沒扔下東西便将青年壓在牆上吻了上去。
兩人驚天動地地接了一個濡濕纏綿的吻，都有些失魂落魄。
姜竣走後，每天都會給他打一個電話。不論多忙、多晚，姜竣一定會打來，霍敏也習慣了對方的報備。兩人有時聊聊工作，有時聊聊音樂，倉促之間說不了幾句話，但每一句都仿佛來之不易似的，倍加珍惜。
夜深了，姜竣戴着黑框眼鏡，穿了一件舊T恤，頭發濕着出現在鏡頭裏。他給他傳了一小段旋律，在廁所忽然來的靈感，用手機記錄下來就分享給了他。只是一個粗糙的demo，沒有歌詞，只有男人輕聲的哼唱。
不過一個簡單的和弦，不停重複，卻可以駕馭不同的調性變化，演變出層次豐富又好聽的旋律。
“怎麽樣？”
霍敏道：“你要編曲嗎？”
“你來編？”
“我？我做不好吧。”
“沒關系，你做成什麽樣我都喜歡。”男人擦着頭發，對他微微的笑。
霍敏被他看得臉頰發燙，明明不在眼前，卻好像就在身邊那樣緊張。
“你的demo交給我不好吧，公司都不管麽？”
姜竣眨眨眼：“所以，這是我們的秘密哦。”
霍敏嗯了一聲，因為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而隐秘的快樂着。
“那你快去睡吧，都三點了。”
姜竣躺倒在床上：“好累哦，還沒卸妝。”
“啊，還沒卸妝？”
“是啊，睡兩個小時就起來了，不想弄了。”
姜竣的側臉就埋在被褥裏，閉着眼睛呢喃：“如果現在有人幫我卸妝，幫我洗臉該多好啊……”
霍敏心裏忽然湧上一股暖流，這股暖流在他內心激蕩湧動，讓他充滿了保護欲，幾乎沖口而出——我幫你。
我幫你卸妝，我幫你洗臉。你只要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用做，乖乖睡覺就好。
他的臉燒起來，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他也曾戀愛過，曾思念過，曾深藏過一種特殊的情感。卻從沒有一次讓他如此輾轉反側，心動難耐。他想沖過去保護他，他想立刻就去見他，他想讓他眉頭不再皺起，笑容永遠常在。
他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動着他的心。
因為喜歡一個人，內心覺得飽脹而滿足。
姜竣很快就睡着了，手機還在播放着視頻。霍敏也躺在鏡頭旁，和他面對面。男人的眉眼和臉龐都近在眼前，粗粗的眉斜飛入鬓，一抹紅的眼尾，高挺的鼻梁，還有嘗起來溫潤甜蜜的唇，一張俊臉怎麽都看不膩。不知這樣看了他多久，霍敏傾身上前，在屏幕上吻了一吻，也睡着了。
半個月的時間，度日如年。兩人的聊天記錄越攢越多，姜竣很粘人，只要是休息的間隙，都會給他發微信，有時也不一定說什麽，一兩張圖片，幾個表情，霍敏看過就好。霍敏的手機屏幕便不停的叮叮跳出信息，他看一眼放下，接着又有訊息傳來。
有時姜竣又會很久不發一條信息過來，霍敏就抓心撓肝地等着，從早等到晚，直到最後姜竣發了晚安才放下心來。手機不在姜竣手裏，他不能給他打，只能等他發。這種等待的心情每天都心驚肉跳，如坐針氈，煎熬得不得了。
十天之後，姜竣更新了一條微博。
姜竣sweet：在維港的夜晚想念你。
下面po了一張從窗外望向整個香港島的夜景，萬千星光燈火，映着波光粼粼的美麗海港。
霍敏刷到這條微博的時候心裏一緊，跳空了半拍。熱評全是粉絲們的哭聲：“哥哥，我們也想你！”
“哥哥，今晚的表演超棒的！”
“哥哥，剛離開就想念我們了嗚嗚，我要哭了！”
霍敏心裏酸軟又甜蜜，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五味雜陳。絲絲縷縷的思念将他捆縛住，帶向那個虛幻美麗的島嶼。他用沒有頭像的小號評論了句：我也想你。
倒數第三天的時候，姜竣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給他發過照片：「洗幹淨等我。」
霍敏發了一個暴打的表情包過去，忍俊不禁。姜竣不要臉的親親：「想吃什麽？」
「想吃大餐！」
「好，哥請你吃大餐。」
說罷，姜竣便要唐悅訂餐廳訂花，唐悅悄咪咪地問：“哥，你談戀愛啦？”
姜竣笑而不語。霍敏那邊也上不下去班了，隔段時間看一下手機，心不在焉。
倒數第二天，姜竣給他發了飛機到達的時間，要他乖乖在家等，不要去接機。
最後一天，霍敏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想把家裏打掃一番。只是姜竣不在，他又回到了從前的單身漢生活。任務艱巨，而他面對狼藉一片的房間，有點氣餒。
姜竣上飛機前又給他發了條微信，聲音無比雀躍：寶貝兒，待會見。
霍敏耳朵裏麻癢癢的，心裏怦怦亂跳，近鄉情怯，倒有些不想他那麽快回來了。他無奈地笑，笑自己傻。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下心情，準備大幹一場。
門鈴這時響起，霍敏一愣，驟然奔向門前：“你怎麽這麽快——”
門打開，唐明玉拿着一個保溫壺微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來啦？”
“哥？”
唐明玉娴熟地進門換鞋，只是鞋架上自己的那雙拖鞋不見了，換成了另外一雙男士拖鞋。霍敏不好意思地從鞋櫃中拿出唐明玉的拖鞋：“你來怎麽也不說一聲。”
“怎麽了？打擾到你了？”
“沒有。”
霍敏若有所失地回到房間：“就是讓我有點準備啊。”
唐明玉環顧四周，搖頭笑道：“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
他從到廚房拿出一只幹淨碗，盛出在家煮好的湯：“趁熱喝。”
“什麽呀？”
“排骨、山藥、木耳炖的，好喝嗎？”
“嗯嗯，好喝。”
唐明玉自然而然地收拾起廚房，将各處用具歸位，所有的碗重新洗一遍。
“你這邊也開火了？”
“偶爾。”
“那位做飯？”
“唔唔，嗯。”
唐明玉細心地觀察到廚房的東西都用過一些，門口的拖鞋和霍敏穿的那雙也是成對的，這裏正在一點一滴的改變。
唐明玉試探道：“敏敏，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霍敏臉一僵：“我不回去。”
“你爸爸最近不太舒服。”
“他怎麽了？”
“沒什麽大毛病，你放心。只是有些想你。”
霍敏皺眉：“你是來給他當說客的？”
唐明玉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回家看看。”
“我現在有工作，不需要他施舍給我一口飯吃。他要我獨立，我就獨立給他看。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嗎？至于回去，不，那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唐明玉低頭擦了擦手：“那永遠是你的家，他永遠是你最親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他最疼的都是你。”
霍敏冷笑一聲：“你不要每次都替他說話，幫他遮掩好不好，他如果疼我的話，讓他自己來說！”
“他那樣的人，嘴硬心軟，要面子，你不是不知道。”
“那他對你就不是那樣。”
唐明玉苦笑：“敏敏，有些話對親人反而是說不出口的。我沒有過父親，母親也很早就離開我了。我沒有被父親抱過，也沒有被他誇獎過。小時候看到別人有爸爸，可我沒有。現在想想，就算是他罵我，對我不好，也很想他在我身邊吧。先生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裏一直在牽挂着你。你在國外的時候，他總是偷聽電話的；你生病那次，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緊張過，他在你病床邊守了一夜；還有你畢業典禮，他也來了，只是不好意思見你，假裝來接我們……他總是這樣。我說這些，不僅是為了你爸爸，同樣也是為你，我不想你像我一樣，不曾珍惜就已經失去。有，總比沒有好，你說對嗎？”
霍敏沉吟了許久，問：“你呢？”
“嗯？”
“你還愛我嗎？”
“愛，當然。我會像你父親一樣愛你、疼你。從我見到你們的第一眼起，先生便是我的親人，你同樣是我的親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你不會因為他而疏遠我嗎？”
唐明玉笑了：“我不是因為他更疼你嗎？”
霍敏也失笑：“你總是因為他罵我。”
唐明玉過來擁住他：“對不起，敏敏，上次的話我說重了，我向你道歉。”
霍敏埋頭在他肩上，轉過身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臉，從身後緊緊抱住他的哥哥。
“對不起，哥。”
唐明玉擡手摸摸他的臉。
門在此刻忽然被打開，姜竣提着一行李箱的東西闖進來：“寶貝，快看我都給你帶了些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