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伴侍鳳鸾
選秀的日子終于到了。
秀女們皆是一色的鵝黃羅裙,下擺随身姿步步生搖,似極了風中綻放的簇簇迎春。
個個是芙蓉玉面,卻又各有千秋。娴靜端莊的,活潑靈動的,溫婉清麗的,張揚美豔的,端的是千嬌百媚,儀态萬方。
她雖習武多年,琴棋書畫卻也無所不通。一則娘親出身書香門第,她自幼便耳濡目染;二則師父素喜音律,練功之餘時常撫琴吟唱,她于旁“偷藝”,竟亦頗有所得。因而只不過稍加調·教,便大為精進。
選秀之事歷來由後宮主持。麗妃那邊則是早早遣人傳了話,教她只管安心。
可即便麗妃他日隆寵,也終囿于後宮。她若想接近皇帝,最好的辦法莫過于侍奉禦前。
他會否助她一臂之力?
秀女們被安排在兩人一間的廂房內。和她同住的女子名叫玉淑,青州人氏,家中經營柴米生意。許是因着皆非出身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兩人之間便無須那些個虛套,很快相熟起來。
這日玉淑去和同鄉姊妹閑話,她一個人在屋裏閑來無事,便取了前日描好的紋樣繡起來。
隐約聽見戶樞一響,她只道是玉淑回來,便招呼了一聲。
誰知走上前的是個小太監,寬袖一抖,素色的襯裏竟現出幾點墨跡,待她看清便轉身告辭。
只是短短四字:“明日佯敗”。
轉眼已是第四日。
這一關比的是繡工,亦是決定能否入選的重頭,因而由皇後親自主持。
題目是“春·色滿園”。
思忖着他的叮囑,擡手便繡了一枝枯梅。
然而最終,自己的名字竟在入選之列。
皇後循例對中選之作稍加評點,輪到她時,只聞那端淑持重之聲緩緩道:
“這幅‘枯梅’,乍一看離題千裏,細觀則別有意趣。化用‘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而不着斧鑿,以梅喻冬,梅枯冬逝,暗喻園內春意盎然,可謂深得虛實之道。”
她心下詫異,卻仍是垂眸斂目。
繼而又聞另一妃子柔聲道:“娘娘蘭心蕙質,臣妾受教。”
她心想,後宮由此人統掣,定是省了皇帝許多煩擾。
其實此次得以入選,也并不算十分意外。
只是在他面前給自己留個借口罷了。她早已明了他的心思。
然而,她不會放棄任何機會。
以後的路,她要靠着自己走下去。
那日的試探,便已教她了然。
他不肯輕易給她承諾,因為他是當今太子,明朝君王。而她于他,便是那萬花叢中的一朵,他有心玩賞時,便許以憧憬和希冀。
就像小時候,娘親哄着她練字。
“月兒,寫好了這幅字,娘晚上就給你炖冰糖雪梨。”
可她,卻永遠等不到了。
娘親的面容在她腦海中已不甚清晰,只依稀記得是十分美麗的女子。
娘親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白秋棠。
不禁想起“棠苑”,想起多年前那個秋日,團團凝在枝頭的西府海棠,仿如天邊雲朵低垂,又似落雪壓枝,遠遠望去,只道是一尊瑩白通透的羊脂玉。
然而秋日的海棠,終是異景。
耳畔卻又響起他在海棠之下的邀約:“……是否願與在下同行……”
而今想來,當初的決定,果真是對的麽?
選秀結果多半在意料之中,只是自己的主子不是麗妃,而是皇後娘娘。
喜的是,她有更大的機會可以接近皇帝;憂的是,如何瞞住這樣一位心思缜密的人兒。
皇後娘娘寬厚和善。平日她除了奉茶侍辇,也并無其他費心勞力之事。
常來栖鳳宮走動的除了麗妃,便是雲妃和華妃。華妃是皇後娘娘的表姊,其餘二位則是晚輩。
話說這雲妃論容貌雖不比麗妃,可言行舉止十分讨巧。麗妃卻是不免有些恃寵而驕,言語神情時有倨傲。皇後倒是頗為縱容,逾矩之處亦不加點破。
只是這日奉茶的工夫,不知緣何,她隐隐覺氣氛有異。
正欲轉身退下,卻被皇後娘娘叫住:“皓月,你過來。”
“皓月”乃皇後所賜之名。皇後身邊的四名丫鬟,名字裏皆有一個“月”字,另外三人則分別喚作“曉月”“麝月”“碧月”。
“是。”她恭敬地走上前。
“擡頭讓本宮瞧瞧。”
對上的是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瞳色淺淡,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錯覺。
不知怎的,竟讓她想起了他。
“還真是和茉兒有幾分相像呢。”皇後将目光緩緩轉向麗妃,似笑非笑道,“紫苑也閑置已久了,不如本宮讓皇上封個‘茉貴人’,你看如何?”
麗妃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已是十分難堪。
“好了,本宮倦了。皓月,送麗妃娘娘。”
麗妃如何惹得鳳顏不悅,她不得而知。
而此刻最關切的,卻是皇帝為何遲遲不曾駕臨。
四個丫鬟中,伴侍最久的是麝月,也最得皇後信任。
這日恰逢她二人當值。見四下無人,她便低聲問道:
“麝月姐姐可曾面見龍顏?”
麝月是何等玲珑的人兒,不聲不響地便把話岔開了。
“皇上日理萬機,哪是咱們做丫鬟的想見就能見到的。”
見她有意搪塞,她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心中卻不由感喟,即便母儀天下,有些事情也終是奈何不了。反因這地位,這身份,不得不将心事埋得更深。
以麗妃的心性,怕是還差得遠,何況他那般胸臆難測。
竟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他。
自選秀以來,她只見過他一次。
那日他來向皇後娘娘問安,正是她當值。
只覺他的目光似不經意地飄過。
短短一瞬,卻教她手中的茶托驟然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