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鬼王

直到趙雲瀾徹底消失，樹蔭下站着的沈巍才真正舒展了僵硬的身體。

又差一點露餡了。

他早知道趙雲瀾表面上大大咧咧，實際上是個心細如塵的人，任何懷疑都不會錯過，甚至會以身犯險去查探。

今天喝茶，趙雲瀾兩次故意靠近他，看似是制造暧昧氣氛，實際上就是對他的試探，想看看他面對自己接近後的反應。

沈巍表現得就和一位腼腆的教授沒有什麽區別，好歹算是萌混過關。

之後又是故意要送他回家，是想知道他住址，好在沈巍今晚是真的有學術研讨會，也不算借口，所以才回了龍城大學。

最後又在他下車的時候忽然發問，這倒是沈巍沒想到的。

他差點就失态了，緊緊咬着下唇，強行把澎湃的情緒壓回去，快速調整好面部表情，轉過去面對趙雲瀾的時候已是一臉茫然。

全過程也就一兩秒。

他知道，趙雲瀾也是在觀察自己的表情，總算沒讓他看出什麽破綻，今天算是混過去了。

最後一節課還沒下，在校園街道上走着的沒什麽人。

沈巍閉上眼睛，緊緊捏着的拳頭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來的時候已經舒展開來。

趙雲瀾，真的還在惦記青衣君。

沈大教授一時不知道這缸子醋該算到誰頭上——能和雲有瀾做情緣但絕對不敢見面的青衣君，能和趙雲瀾做朋友但不敢深交的沈教授，能和鎮魂令主并肩戰鬥但不敢露出真面目的斬魂使，他都以另一個身份嫉妒着。

小鬼王。

青衣君能在游戲裏陪伴雲有瀾，沈巍能在現實裏和趙雲瀾做朋友甚至一起喝茶吃飯，斬魂使可以給鎮魂令主發拜帖相見，但是只有小鬼王，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在他的大不敬之地仰望青衣昆侖君。

他是青衣君，他是沈巍，他是斬魂使，但他終究是小鬼王啊。

沈巍心裏忽有些悲怆，手捂住嘴，硬生生嘔了一口血出來。

說來好笑，他大煞無魂之人，竟然也有鮮紅的血。

明明是異于人類的鬼族，明明是黑暗和污垢裏最黑的存在，卻擁有和人類一般的血，紅彤彤的在他手裏，似乎是嘲笑他生出了和人類一樣的感情。

那血簡直是對他最大的嘲諷。

沈巍握緊拳頭，手上和臉上的血跡頓時消失。他就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往教學樓走去，路上碰見熟悉的學生還微笑着點頭。

趙雲瀾今天的确是故意試探沈巍的。

的确，沈巍的資料他不用林靜動手，老早就拿在了手裏，因為他不相信還有普通人能面對餓死鬼和靈異事件面不改色。

但沈巍今天表現得的确沒有什麽異樣。

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學教授，醉心學術，深居簡出。

趙雲瀾摸下巴胡茬的手停了一停。

——他還親口說自己是單身。

趙大處長眯了眼睛。

如果沈巍這個人真的沒有問題，那……他是否可以……

畢竟那些花天酒地的戀愛龍城浪子早就談膩了，趙雲瀾在和嵬的相處中發現，自己還是比較喜歡沉穩一點的伴侶。

嵬——

趙雲瀾看着微信唯一的置頂，猶豫了好久好久，終于還是收起手機，沒有删掉他。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在心裏這麽嘲諷自己。

犯賤呢？人家不願意跟你奔現，還上趕着想着人家，如今幾個月過去，連個破微信都舍不得删除。

算了算了。趙雲瀾往床上一躺，自己天生就犯賤命，這不對沈巍也是，人家教授屁話沒說，自己也上趕着往前湊。

他簡直懷疑是上半輩子沒有認真學習而遭到的報應，導致他一次兩次的都對教師動心。

他翻了個身，想起三言兩語就紅了臉的沈巍，好像……是有點好看。

沈巍長得和他的年齡十分相稱，三十二歲便是三十二歲的模樣，沉穩而平淡，一眼看去，只是一位普通的學術精英。但仔細看來，才能發現他長得實在好看，只是多被故紙堆的書卷氣遮掩住了。

這副長相十分對趙雲瀾胃口，而動不動就紅臉也十分戳趙雲瀾萌點。

于是趙雲瀾再也睡不着了，開始搜腸刮肚想下次得用什麽理由把沈巍約出來吃個飯，增進下感情？

在趙雲瀾第三次開着他那倆騷包的紅色車子在教學樓下等沈巍後，基本上全龍大的人都知道，他們沈教授又有人追了。

——之所以是“又”，是因為追沈教授的人實在不少，男女都有，只是敢明目張膽成這個樣子的，實在是少。

路過的學生都在偷偷打量這位倚着車門抽煙的帥哥：一看就是成熟男人的風範，留着胡子，動作潇灑。

有知道點兒李茜案的同學小聲介紹這是位警察，可能是上次來學校辦案對沈教授一見鐘情了。

在趙雲瀾抽完第一支煙的時候，他看見沈巍的助教從教學樓裏走了出來。

助教明顯也看到他，一愣，走過來對趙雲瀾禮貌道：“趙先生是又在這裏等沈教授嗎？”

趙雲瀾“嗨”了一聲：“這不明擺着嘛，我看你們沈教授這節課還有十幾分鐘就下了，所以想給他個驚喜，約他頓飯。對了，沈教授還在上課呢，你怎麽就出來了？”

助教給他看了一下自己筆記本上的班級：“隔壁班的助教休産假，我臨時調到那個班了，現在是李茜在幫沈教授。”

趙雲瀾示意自己了解了，助教跟他客氣了兩句，剛走出去一步，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趙先生，您最好是到沈教授辦公室去等他，因為這節課上完以後，沈教授還有一節大二中文系的古代文學要上，是合班的大課，課時也長，一共會上到下午五點。”

大二中文系？趙雲瀾不動聲色：“喲，沈教授不是教生物工程嗎？怎麽又要上中文系的課？”

助教有些疑惑道：“沈教授沒跟您說？他本來就是中文本科出身的，只是後來跨專業學了生物工程。龍城大學很多系都已經搬到了郊區，城區這邊老師很少，所以沈教授本身任教生物工程，但是也要代課一個年級的古代文學，課倒是不多，每個周也就今天有一節。”

趙雲瀾送走助教後，又倚着車點了一根煙。

沈巍在騙他。

不，也不算騙，至多只是瞞着他，從沒有告訴過自己，他除了生物工程之外還在教中文。

拿到的沈巍資料只是他的檔案，趙雲瀾知道他是中文出身，但這種檔案不會精确到任教學科，并且代課這種工作不會寫到檔案裏，是以趙雲瀾從不知道沈巍還在教中文。

沈巍為什麽要隐瞞自己教中文的事情？

嵬是教語文的……語文……中文……

沈巍任教古代文學，而嵬很明顯有極高的文學素養，這種文學素養不像是一位普通的中小學教師所具備的。

他們……會不會就是一個人呢？

沈巍下課收拾好自己的書和教具後從教室走出來，拐個彎迎面就看到在辦公室門口含着根棒棒糖，雙手環抱胸前等着他的趙雲瀾。

沈巍掏出鑰匙，笑着道：“趙處長今天怎麽過來了？”

趙雲瀾也笑：“這不是上次飯沒吃成，又想請沈教授吃頓飯嘛。不過沈教授可真不夠意思，我都不知道你還有節古代文學的課，害我來早了，還得等沈教授再上一節。”

沈巍是背對着趙雲瀾開門，所以趙雲瀾沒有看到他拿着鑰匙的手不易察覺地一緊，但他很快就推開門，若無其事地邀請趙雲瀾進來：“我也就每周今天有一節，所以便沒有告訴趙處長。畢竟我也不知道趙處長會挑今天來找我。”說罷又對着趙雲瀾笑了笑，好似真的只是因為課時太少，所以沒有提起。

然而他的背後早已沁出層冷汗，好在穿的是西裝，看不出來。

他故意隐瞞自己教中文的事情，就是為了減少和“嵬”的重合度，但确實紙包不住火，趙雲瀾在龍城大學常來常往，很快就知道了。

如今斬魂使大人也只能寄希望于趙雲瀾不在意這件事，甚至說趙雲瀾不在意青衣君。

但明顯趙雲瀾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坐在沙發上，眼睛盯着沈巍，把棒棒糖從嘴裏取出來拿着，慢慢道：“沈教授，真的很像我那位朋友，他也是語文老師。”

沈巍在他旁邊隔着張小桌子的那個沙發坐下來，給他倒了茶，笑道：“語文和中文還是有區別的，何況我也并不算中文教授，我研究的是生物工程，古代文學方面最多只算略有涉獵。若不是學校缺老師，我也不會代課的。”

趙雲瀾點點頭，沈巍也不知道他信沒有信，亦不敢這時候露出什麽異樣的神情，只能又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裝着是在整理下節課所需的資料。

“沈教授。”在沈巍剛把早上備課手寫的一摞教案收拾好的時候，趙雲瀾忽然出聲道，“用微信嗎？加個好友呗。”

“我不用微信的。”沈巍把整理好的教案放在一邊，撐着桌子看着趙雲瀾微笑道，“學校有事都是聯系我的助教。”

趙雲瀾又點點頭，沈巍剛側了個身，他又道：“上次在醫院，我可看到沈教授的手機上有微信。”

沈巍心裏一沉，趙雲瀾果然是觀察力極強。

他又扶了扶眼鏡，解釋：“我這個人不喜歡用電子産品，特別是電話，因為會打擾到我做研究，連手機和電話卡都是學校批給我的，但是我平時都沒用，所以上面的軟件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給我的時候就預裝好的吧。”

他說的是自己不喜歡用，而不是不會用。

嵬是徹頭徹尾的電子白癡，但沈巍不是，或者說，沈巍不能是。

沈巍當着趙雲瀾的面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腦，抱起書笑道：“趙處長可能要等很久了，可以玩一下電腦。我這電腦也沒有機密資料，趙處長随便用。或者我書架上也有些閑書，趙處長可以閱讀。”

這臺電腦以前是助教、現在是李茜在用，主要就是存放他的課件和教學資料，還有考勤表。沈巍并不擔心趙雲瀾會翻看，因為什麽也沒有。

沈巍示意自己要去上課了，微笑着跟坐着的趙雲瀾揮了揮手，又給他帶上了門。

直到離開辦公室很遠很遠，沈巍才長長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