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很多時候,人們往往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看到黑峤使用法器,就覺得他像修行者,看到黑峤手指變利爪,就覺得他是妖,但既然人間有妖獸,仙界為什麽不能有仙獸呢,有着仙氣之血,用着仙界法器,享着人間之福。

譚雲山的一針見血戳破了白流雙最後的希望。她頹喪下來,耷拉着腦袋,像頭絕望的小獸。

追出去的既靈和馮不羁或許沒發現,她僥幸地想,可很快又打消了幻想。

能用血畫鎮妖符,能用法器,一招一式閃着的都是金色仙光,無半點妖孽紫氣,再遲鈍的人也會很快發現,就算這些都沒有,等到追上黑峤再度纏鬥時,黑峤如果落了下風,為保命也必然會亮出身份,結果還是一樣,黑峤死不了。

這就是為什麽她堅持要親手殺了黑峤,因為只有她出手,才不會給黑峤辯白的機會。

可後來譚雲山布下的計策,徹底攪亂了她的打算。原本寄希望于既靈快些出手,她便可以趁亂沖出籠子給黑峤致命一擊,如今再無希望。

“如果我是你,在聽見要把自己裝到籠子裏的計策時,就該拼勁全力阻止,”譚雲山拿出菜刀,左手食指在鋒利刀刃上輕輕一摸,一道不算淺的刀口在指肚綻開,他開始就着自己的血畫另外一半鎮妖符,“因為進了籠子,你就已經失去了主動,而很不幸,占據主動才是取勝的不二法則。”

他畫得認真而專注,仿佛那是什麽曠古絕今的大作;教誨得語重心長,仿佛一個長輩在分享人生經驗;可他太從容了,眼底平靜無瀾,聲音輕而冷淡,透着一種毫無感情的涼薄。

白流雙沒辦法把他和山洞裏那個談笑風生的連在一起。

她想念既靈,那個人會讓她感到安心和溫暖,但她已經失去她了,在決定隐瞞黑峤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

“如果我說了黑峤是仙獸,你們還會幫我嗎?”白流雙冷冷出聲,一字一句,咬得用力,也不知是為了說服譚雲山,還是說服自己,“我是妖,狡猾是我的本性,只要能達到目的,別說騙人,騙仙都行。”

譚雲山扯起嘴角,眉眼間淡淡輕嘲:“所以你錯過了這世上唯一可能會幫你的人。”

鎮妖符完畢,譚雲山又稍稍壓了下指尖,勉強擠出最後幾滴血,塗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白流雙看着他自顧自忙活,似乎跟自己對話不過是忙中偷閑的消遣,有些發愣地問:“你不生氣嗎?”

終于都弄完的譚雲山擡眼,不解地看她:“我又沒什麽損失,為何要生氣。我是替你惋惜。仙獸也好,神仙也罷,在那個丫頭的道義裏,犯錯就要受罰,作惡就要付出代價。”他輕輕一嘆,“你再不可能遇上第二個既靈了,不珍惜,是你沒福氣。”

白流雙心裏發堵,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像五髒六腑裏突然被塞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又酸又苦,不能像恨那樣爆裂開來,又不能像歡喜那樣順暢地傳遞到四肢百骸。

“變回原形。”譚雲山忽然道。

白流雙下意識警覺起來:“為什麽?”

譚雲山不生氣,但也沒太多耐心了,直接伸手進籠子搭上白流雙的肩膀。

奇怪的“霹咔”聲中,白流雙猝不及防感到一陣酥麻,而後這麻很快成了蝕骨的疼痛,她清晰感覺到自己所剩無幾的妖力正一點點被疼痛吞噬。

籠中的女妖又成了白狼,頸側接近前肢位置的皮毛有一小塊輕微灼傷,上面還沾着點點血跡。

譚雲山的血。

白狼後知後覺自己被人下了黑手,在籠內掙紮起來。

譚雲山拎起籠子,費了半天勁也沒走出兩步,耐心終于消磨殆盡:“再折騰就把你炖了,我說到做到。”

白狼委屈地“嗷嗚”一聲,消停下來。

譚雲山輕吸口氣,提穩籠子,快步離開黑府——他聞不到妖氣,不過,好像聞到仙氣了。

籠中的白狼低頭舔着身上的傷口,有新傷,也有已經被藥粉消了疼的舊傷。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藥,但她永遠記得藥粉落到傷口時的清涼,還有籠外那張溫柔的臉。

她只說了一句謊話,就“黑峤是妖”那一句。

但是……對不起。

……

塵水傳來動靜時,南钰正在忘淵岸邊游說褚枝鳴跟他一同向天帝請奏,互換仙職。

當然這游說裏玩笑居多,九分戲谑,也就一分真心。偏南钰把這一分真心展現得赤誠真切——

“你這忘淵一百年也未準能投進去一個仙,守在此處窮極無聊,我那塵水多熱鬧,每日都有仙人往來,要不是你,我都不樂意換。”

褚枝鳴不贊同地皺眉,正色道:“仙職不是兒戲,豈容我們想做就做,想換就換。”

南钰百無聊賴嘆口氣,就知道和這位朋友沒法聊天,簡直毫無樂趣。

塵水就是在這時候傳來異動的。

南钰一個激靈,立刻收斂玩笑,足下一點,轉瞬抵達塵水岸邊。褚枝鳴緊随而至:“又有事發生?”

是的,又,連出事的地方都和上次一樣……

南钰看着波瀾皺起的塵水河面,簡直生無可戀,宮燈不是已經收回來了嗎,為什麽就不能遠離塵水做一群乖巧的修行者!!!

不用友人開口,褚枝鳴已先一步道:“去吧,這裏我幫你看着。”

南钰不敢耽擱,生怕晚一步,底下那幫家夥都能鬧出新的幺蛾子。

南钰前腳剛走,後腳員峤、蓬萊兩座八竿子打不着的仙山的塵水河畔,也同時有仙躍入凡間。

……

既靈和馮不羁一路追至白鬼山,黑峤似也知道出了山反而更容易被追上,故而帶着他倆在月黑風高的深山老林裏沒頭沒腦的瞎鑽亂跑。

就在既靈覺得自己快撐不住的時候,黑峤終于先一步筋疲力盡,放棄奔逃。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注定,他倆追上黑峤的地方正是之前宮燈掉落的那個深潭邊。

然而電光石火間,他們已與黑峤纏鬥成一團,再無暇思索其他。

既靈不知道戰鬥持續了多久,只知道黑峤的法器厲害,若不是還有馮不羁幫忙,她一人真未必能招架得住。

随着纏鬥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倆在人數上的優勢也慢慢顯現,黑峤也意識到了敗局,在險險躲過一記桃木劍後,忽然召喚同樣變大的長命鎖“轟隆”一聲落在三人之間!

既靈和馮不羁下意識後退閃避,給了黑峤喘息時間,後者趁機大喝:“我是仙獸,誰敢傷我——”

暴露身份,就意味着他在人間的逍遙到頭了,但回到天上繼續做獸,總比把命丢在這裏強。

長命鎖緩緩縮回正常尺寸,露出被擋在後面的兩張震驚的臉。

——白流雙高估了既靈和馮不羁,他倆雖一肚子疑惑,但一打起來就都忘了,真心半點沒多想。

陡變的情勢讓混戰有了一刻停息。

馮不羁握着桃木劍,心裏滿是郁悶愁苦,他不過就是想除個妖,修個行,這一路上倒好,左一個仙燈,右一個仙獸,究竟還有沒有可以捉可以滅的啊!

“仙獸?”既靈喃喃重複,她沒有馮不羁那麽多的仙界認知,但類比妖獸,也大概想得出仙獸是如何的存在,再将前後種種現象以此為角度重新看,所有說不通之處都迎刃而解。

“那頭狼妖是不可能告訴你們實話的,她還指望借你們的手報仇呢。”黑峤捂着打鬥中受傷的肩膀,氣喘籲籲,眼裏卻帶着對自己的得意和對既靈、馮不羁的奚落,“讓我猜猜,她是不是和你們說我是妖?呵,她也就那點伎倆,只有你們這種蠢人才會信。”

“你既然猜到了,為什麽不一開始就亮明身份!”馮不羁心疼死了自己一晚上白流的血汗!

黑峤也很懊惱,憤恨道:“如果不是你們苦苦相逼,我何至如此!你們可知道,一旦暴露身份,天上很快就會知道,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馮不羁莫名其妙,合着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錯了,正想反駁,卻被既靈搶了先。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穩,聽不出太多情緒:“你又可知道,白流雙為什麽非要置你于死地?”

黑峤流露出不屑,嗤笑道:“不就是說我吃了她姐姐嗎。一個妖而已,我不吃,也有你們修行者來收。如果我是她,就該慶幸被吃的不是自己,然後夾着尾巴乖乖躲在山裏,而不是自不量力,幾次三番上門鬧騰。”

馮不羁聽得鬧心,再不想看他一眼,索性轉頭看樹。

既靈神色不動,只直截了當問:“所以澤羽是你吃的。”

“對。”黑峤大方承認,一派天經地義的坦然。

“那你府中瘋了的那些下人呢?”既靈又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沒遮掩必要,黑峤有恃無恐:“也是我幹的。”

既靈點點頭,自懷中拿出六塵金籠:“既然都已承認,那我現在要收你了,你不反對吧。”

有所預感和真正發生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馮不羁一顆忽上忽下的心,終是沉沉落底。

黑峤當然反對,立刻大叫:“我是仙獸,你不能殺我!”

對于獸類,所謂的收,即是殺,因為精魄被收的瞬間,肉身便灰飛煙滅。

既靈好整以暇地看他,認真請教:“為何仙獸不能殺?哪裏的律法?”

黑峤被問住了,因為的确沒有這樣的律法,但這不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傷了仙獸是要損功德的,你要敢動我,這輩子別想成仙了!”

既靈歪頭沖他眨下眼:“真巧,我本來也沒打算成仙。”

話音未落,六塵金籠忽然射出金光,瞬間便籠住黑峤全身!

黑峤一聲厲吼,于金光中現出原形——身形如惡犬,厲角如蠻牛,周身花紋如豹,其色赤中有黑。

金光散盡,赤黑獸仍好端端卧在原地,它的确是現了原形,卻并未被收走精魄。

既靈有片刻詫異怔神,馮不羁卻立即反應過來:“你的法器只能收妖!”

雖已知黑峤是仙獸,但因為此孽畜實在可惡,既靈和馮不羁仍下意識将它當成妖邪,用了平素習慣的捉妖手法!

馮不羁這一嗓子不僅叫醒了既靈,也拉回了赤黑獸的神智。現了原形的一剎那它還真以為自己要被收服了,因為對方法器帶來的糟糕感覺實在和那些讨人厭的上仙一樣,但經馮不羁一嚷,它立刻蹿起想逃!

那個瘋女人是來真的,她竟然真的敢殺仙獸!

赤黑獸的動作極快,但馮不羁比它更快,未等它把後腿蹬直,馮不羁已閃電般撲來将它壓倒,兩手牢牢鉗制住它的兩個犄角,力道之大就像鐵鏈!

赤黑獸狂躁掙紮,卻怎麽也甩不掉身上的壯漢,終于精疲力竭,碩大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馮不羁,極度的不甘心幾乎要讓眼眶迸裂。

馮不羁被瞪得頭皮發麻,然全身不敢松勁兒,只剩嘴巴還能發出一聲嘆息:“別瞪我,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個跟班打手……”

見馮不羁制住赤黑獸,既靈收回六塵金籠,直接去摸藏于後腰的匕首,不料手剛沾到匕首涼意,原本靜靜躺在地上的金項圈長命鎖忽然騰空變大,以極快的速度沖入深潭,震耳巨響中,濺起幾丈高的水浪!

有那麽極短的瞬間,既靈和馮不羁幾乎感覺到了地動山搖!

無數驚鳥飛起,振翅聲鋪天蓋地,及至鳥獸聲散盡,東、南、西三面天邊,各飄來一個身影。一人禦劍,英姿飒爽,二人踏雲,仙衣飄飄。

赤黑獸發出一聲嗚咽,乍聽似委屈,細品卻藏着欣喜。

三人殊途同歸,落至既靈和馮不羁面前。二人,三仙,一獸,一時竟無先開口者,只你看我我看你,稀奇的場景中透着微妙尴尬。

終是南钰最先出聲,但他的一臉茫然卻不是對着既靈和馮不羁,而是對着身旁兩位仙子:“羽瑤上仙,绮碧上仙,你們怎麽來了?”

地上的二人都是故人,完全在南钰預料之內,相比之下,莫名其妙就碰了頭的仙友才讓他摸不着頭腦。

一襲素色仙衣的绮碧上仙,姣好面容上也是滿滿意外:“羽瑤上仙,塵華上仙,你們這是?”

敢情兩位仙子也并非一路。

南钰看看被馮不羁壓在身底下的顯然該屬仙獸的赤黑狡,再看看一直未出聲的珞宓,本能就開始糟心,可臉上還要客氣:“羽瑤上仙,這赤黑狡該不會也和你有關吧……”

珞宓怎麽聽怎麽覺着這話別扭,不悅蹙眉:“怎麽,我失手遺落過一次宮燈,難道就要把所有溜到凡間的東西算到我頭上嗎?”

別人眼中的仙物、仙獸,在珞宓這裏,不過就是個“東西”,仙人對着凡人大多自帶優越感,然而在珞宓這裏,對着仙人也一樣。

绮碧上仙忙出聲攬責:“是我照看不周,讓這赤黑狡溜到了凡間,要不是剛剛看見自塵水飛回的金項圈,我竟還不知情。但凡此種種,實在和羽瑤上仙毫無幹系。”

赤黑狡該在天帝的珍獸園中飼養,照看珍獸園是绮碧上仙的司職,如今其溜入人間,绮碧上仙聞訊而來完全合理,但這樣就更顯得珞宓的出現很奇怪了。

“羽瑤上仙,是我說話欠考慮了,多有冒犯。”面上還是要過得去的,但客氣完,南钰就直截了當問了,“這赤黑狡既然與上仙無關,上仙此番為何而來?”

“聽見塵水有動靜了,就下來看看。”珞宓回答得漫不經心,眼神根本沒放他身上,而是四下張望。

聽見塵水有動靜就下來查看是他塵華上仙的職責吧,什麽時候需要勞煩天帝之女費心了?而且除非像他一樣時刻關注塵水,否則不可能第一時間就發現動靜并準确來到此處。

“諸位聊完了嗎?”既靈不太想插嘴,畢竟人仙有別,貿然出聲顯得很無禮,但眼下這種情況,她實在沒太多耐心等這幾位仙人慢悠悠寒暄,“可否容我列一下這仙獸的罪狀?”

三位仙人重新把目光投回眼前,該負主要責任的绮碧上仙十分客氣:“姑娘請講。”

既靈言簡意赅:“濫傷無辜凡人,為禍山林妖獸,且無半點悔過之意。”

绮碧上仙溫和點頭:“好的,請姑娘把它交給我吧,我這就帶它回九天仙界領罪。”

對方應得太快了,快得很難讓既靈相信她把這些都認真聽進了心裏,似乎只是在等自己說完,好能遞上早已準備好的客氣話。

“那按照我剛剛說的罪狀,該當何罰?”既靈看着绮碧上仙,一寸不讓。

绮碧顯然沒料到會被這樣具體問,怔了怔,才道:“這得看天帝如何定奪……”

從既靈提出赤黑狡的罪狀開始,南钰就假裝擡頭看天,這姑娘的執着他深切領教過,難得今次绮碧上仙下凡,他不斷叮囑自己千萬別多嘴,最好別扯上一點關系,權當白來一趟。

可聽着绮碧上仙搬出天帝吓唬人,他就有點別扭了,罰一個下凡作亂的仙獸還要經過天帝?就算對方是凡人也不能騙得這麽敷衍吧。

“天帝會讓它償命嗎?”

也只有那個傻姑娘還一個勁問。

“這……天帝的決斷,豈能輪到我等妄議。”

绮碧上仙對着凡人,倒是比在仙界時有架子多了。

“那好,你既說了按罪來罰,我就信你……”

還是太單純啊……

“但你要讓它把吃掉的精魄都吐出來,我才能把它交給你。”

猝不及防聽見的要求打斷了南钰的看天,事不關己的閑散心思一剎那散了個幹淨,他錯愕地看向既靈,懷疑自己聽錯了。

绮碧上仙也驚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你剛剛說什麽?”

既靈緩慢而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你要讓它把吃掉的精魄都吐出來,我才能把它交給你。”

绮碧上仙打量她好半晌,才終于确定她是認真的,不免覺得好笑:“姑娘乃凡人,可能有所不知,仙獸一樣要以天地精氣為食,但凡被吃掉的精魄,吐是絕無可能再吐出來的,除非仙獸殒命,體內精魄才會自然消散。”

既靈蹙眉不語,緩步走到赤黑狡身邊,一手握住赤黑狡犄角,給馮不羁的鉗制再加一把力,而後才擡起頭:“那我就不能把它交給你。”

绮碧上仙驚訝挑眉,很快,意識到既靈是認真的,那驚訝就成了不滿和愠怒,平和的聲音也像冬末春初的湖面薄冰,接連裂出縫隙:“我對你百般客氣,你不該對我步步相逼。”

“我不是想逼你……”說到一半,背後傳來急促腳步聲,既靈回頭,就看見了拎着大籠子的譚雲山。也不知他怎麽找過來的,找了多久,這會兒上氣不接下氣,臉色也因筋疲力盡而發白。

相比之下,籠中的白流雙倒精神得很,剛被譚雲山把籠子放到地上,便咆哮着朝既靈或者說赤黑犼的方向猛烈撞籠子。

既靈回過頭來,看着绮碧上仙,緩慢而堅定地說完後半句:“我只是想幫她姐姐讨回公道。”

绮碧上仙沒懂:“誰姐姐?”

既靈回手指了下籠子:“她。”

籠內白狼驟然安靜下來,一雙獸類眸子在绮碧上仙、既靈和赤黑狡之間來回張望,似有些意識到了眼前局面。

绮碧上仙因太過震驚而語調驟然升高:“你要為妖讨公道?!”

既靈在绮碧上仙變了的臉色裏,終于明白一件事,看起來再好說話的仙,也不過是“看起來”,他們的優越感是刻在精魄裏的,讨論任何事情的首要前提永遠是分清仙、人、妖,而非善與惡。

忽地有人輕笑出聲。

衆人循聲去望,卻是一直安靜着的珞宓笑了,微微垂着的眼梢因為笑意平添幾分無辜動人。

她對绮碧上仙道:“我可是領教過這位姑娘的牙尖嘴利的,上仙你就別與她争了,快帶着這畜生回吧。”

绮碧上仙到現在也沒弄懂這位平日與自己幾無交往的羽瑤上仙跟着下來幹嘛,但對于她從始至終的笑臉相迎倒頗為意外,故而也就聽取建議,伸手召喚赤黑狡:“過來。”

赤黑狡早就等不及了,立刻掙紮,奈何身上壓着馮不羁,犄角上攔着三只手,簡直動彈不得。

既靈斂下眸子,知道多說無用,不是誰占不占理的事,而是人家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能聽她說那麽多的話,在仙人們心中,或許已經是天大的施舍了。

一只手悄然無聲地重新摸到後腰匕首,握緊匕柄,既靈深吸口氣,正欲發力,手腕卻忽然被人按住,緊貼在後腰動彈不得!

既靈怒而回頭,是譚雲山。

譚雲山沒說話,只輕輕對她搖了一下頭,動作很淺,但眼中的光卻和他手上的力道一樣,強烈的不贊同。

仙人們沒注意到既靈背後的小動作,或者應該說壓根不在意她的心思和打算,包括南钰,也認為她頂多是心中不快,嘴上說說。

绮碧上仙等了半天已有不耐,索性擡腳向這邊走來,準備親自解救自家仙獸。

既靈心中着急,又不敢動作太大,更要命的是譚雲山像換了個人似的,她竟然掙脫不開!

馮不羁壓着赤黑狡,幹着急,卻沒轍。一來都是夥伴,動不動手都有各自道理,他該幫誰?二來,那個什麽绮碧上仙馬上就要到跟前了,他還泰山似的壓着人家心愛的仙獸,壓力很大啊!

“還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嗎?”既靈忽然輕聲問。

譚雲山一愣,随即點頭。

【這一次我肯定是追不上九天仙界了,但是下回再遇見為禍人間的,管他神仙妖怪,殺無赦。】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倔強,堅定。

既靈知道他憶起了,又問:“那之前你說過話,那之後你也說過話,哪一句是你的真心?”

譚雲山第一眼就覺得既靈的眼睛好看,這會兒在月光下,在這樣近的距離,他才意識到,美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眼睛裏閃着的東西,清澈,熱烈,讓人着迷,也讓人想守護。

在聽見既靈的決心之前,他說“收回先前的一笑而過”;在那之後,他又說“再收回‘收回一笑而過’”。哪一句是真心?對于說話的當下,都是。

但對于此刻——

譚雲山毫無預警松開既靈手腕。

既靈不再猶豫,寒光一閃,匕首出鞘!

绮碧上仙距二人僅有兩步之遙,卻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匕首刺入赤黑狡胸口!

赤黑狡一臉驚愕,卻已經叫不出聲了,這一刀正中心窩,神仙也救不了。

既靈拔出匕首,讓它死得瞑目:“你和那些妖怪不一樣,你的心在右邊。下次記住,這麽重要的事情別随便亂講……哦對,沒有下次了。”

赤黑狡魂歸西天。

籠內白狼嗚咽,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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