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赤黑狡的死像一道無聲驚雷,劈得三位仙人瞠目錯愕;又像驟然而來的極度嚴寒,将周遭一切都凍住,再聽不見任何鳥獸聲,連風都停滞了,一片駭然死寂,唯有白狼哀然低嚎,或短或長,似有若無。

“你、你怎麽敢……”绮碧仙子離得最近,看得最清,卻也最不敢相信。她的聲音氣得發顫,竟連一句質問都說不完整。

既靈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紋絲不動,就像懸崖峭壁中生出的草木,只知堅毅,不懂低頭。

夜幕已降,冷月如霜。

視線突然被人擋住,月色也随之一暗,既靈怔了下,才發現是譚雲山擋到了她的面前。

既靈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譚雲山的後背,也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這樣高,肩膀這樣寬,高得能遮住月光,寬得能擋住冷風。

“绮碧上仙,”譚雲山的聲音自然親切,語氣雲淡風輕,不像談判,倒像話家常,“敢與不敢也已經做了,上仙與其糾結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如想想該怎麽向天帝交代。”

既靈再看不見绮碧仙子,索性低下頭,嘴邊不自覺勾出笑意。

她同樣看不見譚雲山的臉,卻完全可以想出這人現在的神情,一定滿是虛情假意的溫和客氣,讓人恨得牙癢癢卻無從發火,只能暗自內傷。

果然,绮碧仙子被倒打一耙得聲音都變了調:“你們殺了仙獸,讓我來交代?!”

譚雲山:“仙獸偷偷下凡,是上仙疏忽大意,死在人間,是上仙看管不周;我們區區幾個凡人,哪分得清什麽妖仙,不過一腔樸素正義,為民除害。”

绮碧仙子:“你這、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譚雲山:“上仙若真的惱怒,大可對我們動手,三個打三個,我們肯定不是對手。”

白流雙:“嗷嗚——”

譚雲山一愣,眼中泛起淺淡笑意,一邊彎腰去解捆籠的藤索,一邊歉意道:“對不住,三對四,上仙可能要吃點虧。”

籠子剛開,白狼便等不及地一躍蹿至譚雲山身前,四腳抓地,後背弓起,對着绮碧上仙目露兇光,發出威脅般的長嚎。

绮碧仙子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竟一時說不出話,只能用憤怒的目光來來回回看眼前的一衆“刁民”,仿佛誓要将這幹作亂者刻進眼裏,心上,懲治簿中!

已經快把腦袋埋進赤黑狡皮毛裏的馮不羁仍是沒躲過,那怒極的眼神就像利劍,紮得他生疼。但也不能怪人家绮碧上仙,誰讓他全身心騎在人家愛獸身上,手裏還攥着赤黑狡的犄角,怎麽看都是第二主犯,主要幫兇。

心情複雜地嘆口氣,一百二十歲的男子終于擡起腦袋,挺起胸膛,巍峨騎于赤黑狡的屍身之上,在绮碧仙子再次怒視過來時,還給對方一個滄桑的笑。

這個一場極其漫長的無聲對峙,然而并不是譚雲山說的三對三或者三對四,而是绮碧仙子一人,對他們四個。

塵華上仙和羽瑤上仙都緊盯着這邊,但那随時可能出手的架勢怎麽看都不像要幫忙,反而更像要拉架。

寂靜是冷靜心緒的好氛圍,沒人繼續拱火,又吹着夜風,绮碧仙子的理智終于在怒火堆裏扒出縫隙,露了頭。

她說:“你在故意激我。”

譚雲山好整以暇地看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然而绮碧仙子卻已經認定了剛剛的都是激将法,并愈發慶幸自己沒有入圈套:“凡人殺了仙獸,頂多就是不成仙了,但仙人殺了凡人,就別想要仙格了。”

譚雲山眼底有光一閃,若是既靈,一眼就能察覺到那是詭計得逞的得意。

“所以啊,”他輕聲嘆息,怎麽聽都特真心實意,“成仙也未必好,對着再罪大惡極的凡人,也不能擅自動手,只能等着天帝降劫之罰。”

绮碧仙子怒極反笑,聲音冷冽:“我雖不能動你,但我會将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報天帝,就算失職被責我也甘願。你不是想要降劫之罰嗎,放心,不會等太久的。”

譚雲山在心裏暗暗舒口氣,知道眼前的困局算是破了。

要真想氣死這位绮碧上仙,他有一肚子翻着花兒不重樣的話,這一點長久相處下來的夥伴都能作證,尤其是自己身後的姑娘。但現在,他不能再多說一句。

他要的是暫時脫身,而非逞口舌之快。

“绮碧上仙,”南钰看準時機走上前來,開始給雙方修“仙梯”,“趕快把這赤黑狡的仙魄收了吧,再晚,怕又橫生枝節。”

绮碧上仙似有所動,但仍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擋在譚雲山身前的白狼妖。

南钰低聲勸:“上仙,算了,這還看不出嗎,他們現在是一個都不能讓我們動。狼妖好收,但也得先從他們身上殺過去。”

仙友的話明顯更有說服和安撫力,绮碧上仙重重吐出一口氣,徹底放棄。

她對南钰輕點下頭,算是感謝,而後面向赤黑狡的方向,正色閉目,屏息凝神,口中默念有詞。

馮不羁看着身下的赤黑狡周身籠上金光,接着越來越矮,越縮越小,最終化作點點微塵。

他剛從地上爬起,就見無數精魄、精氣自塵埃中浮起升空,有妖的紫,有草木的碧,有日月的銀白……五顏六色,深淺不一,像夜色裏忽然開出了姹紫嫣紅的小花兒。

它們自由了。

命至盡頭,萬物各歸其處,天上的歸天,地上的歸土。來日若有機緣,又是另一個新的輪回。

精氣最先消失,然後才是精魄,渾圓的光暈慢慢散開,碎成點點光芒,各自飄遠。

只有兩團精魄例外。

一個淡金色,回到了绮碧仙子手中,那是赤黑狡——仙獸只應在九天生老病死,精魄自也要帶回仙界才可散。

一個淡紫色,飄到白狼身邊,繞着它轉了幾圈,似戀戀不舍。

白狼怔怔看了它一會兒,忽地反應過來,帶着不知是悲傷還是欣喜的急促嚎叫,拼命去撲抓那淡紫精魄。

可很快她就發現,都是徒勞。

那一團淡紫色終是散開,随風飄遠,然光芒始終未滅,仿佛成了天邊的星光。

既靈從譚雲山身後出來,蹲到白狼旁邊,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白狼溫順地趴下來,任她摸着,難得乖巧中是對溫暖的貪戀。

譚雲山和馮不羁不約而同目送澤羽遠去,明明從未見過,卻似相識許久。

胸口忽然一熱。

太過熟悉的感覺讓譚雲山渾身一震,低頭扯開衣襟去看,果然,仙痣只剩下三顆。

顧不上整理衣衫,他立刻四下環顧,很快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發現一團極暗的近乎融入黑夜的深紫色光。

“既靈!六塵金籠——”譚雲山大喝出聲。

白狼咻地從她懷中退開,既靈立刻站起,不假思索掏出法器遞過去。接過來的譚雲山沒半點猶豫,将其用力擲向草叢上方!

既靈的淨妖咒已起,六塵金籠在草叢上方驟然停住,射出金光!

她其實壓根沒弄明白怎麽回事,但全然的信任讓這一系列配合行雲流水,天衣無縫!

馮不羁已經看呆了,有種自己拖了隊伍默契後腿的羞愧。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草叢中一道紫光飛入六塵金籠,六孔中赫然亮起第二個!

“崇獄?!”馮不羁不可置信地叫出聲,原來修行路上也有這擒一個送一個的便宜事!

既靈将六塵金籠收回,也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難怪我們在幽村這麽久也沒發現崇獄蹤跡,原來是被黑峤吃了。”

白狼聽不懂,但也知道這應該是又解決了一樁事,故而靠過來,撒嬌似的蹭既靈的腿。

既靈莞爾,忽然有點懷念剛剛的手感,索性蹲下來又開始摸她的頭。

摸的舒服,被摸的也舒服,這是個皆大歡喜的活動……但是,莫名就想皺眉的譚雲山可能不這麽看。

绮碧上仙不關心他們那些破事,确切地說,多看這些人一眼,她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都容易卷土重來。而且不管話說得再硬氣,一想到赤黑狡在她面前喪了命,她就滿心愁雲,将精魄收好後,她便立刻和兩位仙友道別。

南钰看得出她急着回仙界告狀,當然,更急着領罪,沒有什麽比忐忑等待更煎熬的了,趁着尚未事發,趕緊主動坦白,反而是解脫。

客氣兩句送走绮碧上仙,南钰發現羽瑤上仙沒半點追随而去的意思,不禁疑惑。

完全無視仙友,羽瑤徑自走向三人一獸。

譚雲山上前兩步,不着痕跡地重新擋住正摸白狼摸得不亦樂乎的既靈。

珞宓就是奔着他去的,所以在看見他主動上前的一剎那還欣喜了下,然而很快就意識到,那與自己無關,他只是想護着身後的人。

珞宓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只得一遍遍告訴自己,忍住,再多些耐心,是你的總歸是你的,誰也別想搶走。

焦躁的情緒漸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它比前者更難壓抑,幾乎在珞宓站定的瞬間,就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半步之遙。

對于譚雲山來講,這個距離近得有些不舒服。但身後就是既靈,他無法退,只能靜靜立于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這位不請自來的上仙。

無聲對視,良久。

譚雲山通常很有心,但要是羽瑤上仙再不說話,只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可能就要考慮收錢了。

幸好,對方趕在他最後一絲耐心耗盡前,柔聲開口:“放心,赤黑狡的事情我去幫忙說,不會讓父王降罪于你們的。”

譚雲山面色未動,心中卻詫異。

既靈、馮不羁和南钰則是面上都沒繃住,直接三臉驚訝,靠在既靈懷裏的白狼更是“唰”地擡頭,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聽下文。

“多謝。”譚雲山摸不清深淺,只能這樣回應。

羽瑤上仙卻好似從這客氣居多的簡單道謝中汲取到了無盡喜悅,頃刻綻開笑靥,平添無盡嬌媚:“我的名字是珞宓。”

譚雲山淡淡點頭:“嗯,知道。”

珞宓驚喜:“你知道?”

譚雲山不懂她為何反應這麽大:“前次上仙下凡取宮燈時,與塵華上仙說過,讓他不必客氣,叫你珞宓就好。”

珞宓剛起的驚喜轉瞬變成失望。

譚雲山轉頭看唯一方便眼神交流的夥伴,眉宇間盡是不解——為什麽偏偏揪住我說話?

馮不羁摸摸下巴,似有所悟——誰讓你這麽氣宇軒昂、俊逸風雅呢。

譚雲山皺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實非我所願。

馮不羁眯眼——你知不知道你認真為難的樣子真的很欠揍。

“你的名字是譚雲山?”珞宓不喜歡他走神,再次出聲。

譚雲山收回目光,謹慎點頭。

珞宓仰頭看他,一眼都舍不得眨:“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曾經說過,踏雲望山,獨仙家之樂也。”她的眼神仿佛透過了他,看到了更遠處,“你注定要成仙的。”

譚雲山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這怪異來自珞宓,也來自這個發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

“借你吉言。”他道謝,仍是極近簡單。

或許是終于意識到了譚雲山的謹慎和冷淡,或許是想說的都已經說完,珞宓同他道了一句“後會有期”,翩然離去。看得出她很不舍,以至于眼裏只有譚雲山,完全忘了和仍站在那兒的仙友告別。

南钰倒不求這個,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剛才那微妙的對話和氛圍是怎麽回事:“你和羽瑤上仙是什麽關系?”

“見過兩次面的關系,”譚雲山态度自然,回答坦誠,“而且兩次你都在場。”

南钰撓頭,這就有點讓人費解了,倒不是不相信譚雲山,并且珞宓與譚雲山的交談,字面上看也合乎“不相識”的狀況,但怪就怪在珞宓身上,她對譚雲山的态度可太特別了,換哪一個仙友下來看見,都得和他一樣蒙。

譚雲山自然也有疑惑,但擺明想不通的事情,何必傷神,還不如關心眼前:“上仙不回嗎?”

“當然要回,但我……慢着,”南钰品出不對,滿眼受傷,“我明裏暗裏幫你們修了一晚上臺階,你不說感謝,上來就給我下逐客令?”

“多謝,辛苦。”譚雲山從善如流,然後繼續,“上仙不回嗎?”

“不回——”南钰郁悶了,反正眼前也不是一幫“知書達理”的人,他也就不辛苦維持上仙那端正莊嚴的氣度了,疲憊地擡手揮揮,“行了,別擺陣型了,我的司職是塵水,除非仙獸在塵水裏淹死,否則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你們……”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豁出去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眼前二位,以極快語速小聲咕哝一句,“幹的漂亮。”

譚雲山挑眉,馮不羁以為聽錯了,既靈則放開白狼,從夥伴身後冒頭,一臉意外:“剛剛有人在誇我?”

見既靈好奇,眼前人又不像有惡意,譚雲山索性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既靈,于是就變成了三人并排凝望塵華上仙的局面。

南钰收回遠眺目光,看着眼前不省心的三人組,心累到不想說話。

但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你是怎麽知道仙人不可以對凡人動手的?那是九天仙界的律法。”

“不知道,突然就在腦中浮出那些東西了,而且沒來由的我就相信那是真的,很……難解釋的感覺,”譚雲山攤開手掌,轉瞬,霹咔一閃,“就像這個仙雷,也是突然間悟的,毫無道理,也沒有跡象可循。”

南钰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這是……仙雷?”

譚雲山點頭,沒半點猶豫:“譚氏仙雷。”

南钰心情複雜地看向他旁邊的“夥伴們”,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不管管?

馮不羁用眼神拍拍他肩膀。

既靈第一次對仙人露出友善微笑,語重心長裏,帶着同病相憐的理解和勸慰:“他高興就好。”

南钰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告誡自己,不要再深入探究這群人的內心了,做個無知而快樂的上仙不好嗎?

關于仙界律法,關于仙雷,譚雲山說的都是實話,甚至之前領悟到黑峤是仙獸,靈光一閃的剎那也有同樣感受,他希望這唯一留在原地的仙人能給他解答。

南钰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但這種“忽然就知道了”的玄妙領悟,他真的聞所未聞。

讓南钰留下來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沒問出結果,只好換到第二個:“修行也好,捉妖也罷,我都希望你們順順利利,但只一點,世間遼闊,能不能別總繞着塵水轉?”

三人面面相觑,飽含遺憾:“恐怕不能。”

南钰想抓狂:“這又是為何?!”

三人二度面面相觑,猶豫半晌,齊齊搖頭:“不方便說。”

南钰:“……”

捉妖獸成仙倒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關系到譚雲山的仙痣,既靈的六塵金籠,塵水仙緣圖,還有至今仍雲山霧照不甚清明的所謂赤霞星轉世等等。真要說,那可有得講了。況且眼前的人雖無敵意,但畢竟只是個兩面之緣的仙,透露太多,總覺不妥。

南钰見識過這群人的“執拗”,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但疑團已經存在了,找不到答案,簡直讓他百爪撓心。

對狀況同樣一頭霧水的白狼倒沒那麽多好奇,只覺得句句話都聽不懂,甚是無聊,加上之前又被既靈摸得很舒服,低低“嗷嗚”一聲,打哈欠似的,徹底放松,下巴枕着爪子,軟趴趴伏在地上。

南钰循聲低頭,才想起來眼皮子底下還有一只白狼妖呢,心念一動,便往前去。

既靈立刻警惕起來:“她沒害過人!”

南钰見她誤會了,忙道:“我沒有惡意,再說只要它不鬧騰塵水,也不歸我管。”

既靈疑惑:“那你……”

已經來到白狼面前的南钰蹲下來,歪頭仔細看它。

感覺到陌生氣息的白狼已經張開眼睛,但因為己方“人多勢衆”,它并未亂動,只定定看回去。

九天仙界有很多仙獸,但大多長得很奇怪,至少南钰是這樣認為的。他最喜歡的還是人間山林中的鳥獸,在師父成仙之後,山林中的那些夥伴陪他度過了最孤單難捱的歲月。

其中也有一頭小狼,雖然是最普通的灰色,但和眼前的白狼有着一樣的蓬松毛發,尖尖的耳朵,警覺的眼眸,淩厲的嘴……

“你們就這麽看着它咬我嗎……”

南钰擡頭,環視三人。得到的答複是——

“不也沒見血嗎。”

南钰重新低頭,看着大半已沒入狼口的手,身心俱疲:“沒見血,就可以咬住不放嗎……”

“誰讓你不經人同意就亂摸的,這是個姑娘。”既靈沒好氣地蹲下來,輕拍白狼的頭。

白狼立刻張嘴,那叫一個聽話。

南钰嘆為觀止,這哪是“除妖”,這是“馴妖”吧!

折騰一圈,什麽都沒問來,還被白白咬了一口,南钰現在只想立刻馬上回九天仙界。

不過臨走之前,還是鬼使神差報了家門:“我叫南钰。”

三人對塵華上仙的大名其實不太好奇,但人家說了,只好禮尚往來——

“既靈。”

“譚雲山。”

“馮不羁。”

“嗷嗚嗷——”

“她叫白流雙。”

南钰點頭,終于轉過身來,禦劍而歸。

譚雲山還在擔心:“只說一遍,他記得住嗎?”

既靈、馮不羁:“肯定能。”

解決了赤黑狡,又誤打誤撞收了崇獄,這晚上算是收獲頗豐,雖然不知绮碧上仙告完狀,等待他們三個的是什麽,但至少在這個晚上,既靈和馮不羁決定向譚雲山學習——想不出的事情,幹脆就任他去!

三人一狼不方便回村,大家便幹脆回了之前栖身的山洞。

白流雙被譚雲山那秀氣的仙雷弄得至今恢複不了人形,但看在幫澤羽報仇他也有功的情分上,決定勉為其難地原諒他。

已是後半夜,又剛經歷惡戰,衆人皆疲累至極,燃起篝火沒多久,便相繼沉沉睡去。不過臨睡之前,馮不羁還是幫譚雲山那些忽然而至的領悟做了個猜想——

“譚老弟,你說會不會你前世根本就是神仙,只不過因為犯了什麽錯,被貶谪投胎,再修一回,那些忽然就冒出來的東西都是你前世的記憶?”

“很有可能。”譚雲山非常贊同馮不羁的猜測,只是應和的語氣着實随意了些。

馮不羁十分不滿:“我幫你想出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就這反應?”

譚雲山樂,連忙安撫夥伴受挫的心:“因為在有第一個玄妙領悟的時候我就想過這種可能了。”

馮不羁:“然後呢?”

譚雲山:“還要什麽然後?就算猜測都對,我還是譚雲山,我只有這一世的記憶,這一世的路,這一世的你們。”

馮不羁:“我困了,明早再會!”

掏心窩子可以,煽情不行,太直白熱烈的贊美也不行,這些都是老人家的死穴。

很快,洞內徹底歸于安靜,只有馮不羁漸起的鼾聲。

所有人似乎都睡了……除了沒參與讨論卻偷聽完全程的既靈。

手腕上還殘留着被譚雲山按住時的熱度,不,經過了這麽久,卻好像更熱了,一路從手腕到四肢百骸,燙得她睡不着。

悄然起身,她蹑手蹑腳來到洞外,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下半夜的風更冷了,她卻覺得吹着很舒服。

廣袤山林,帶着初冬的幽靜。

“大半夜不好好休息,偷跑出來幹嘛。”帶着笑意的輕聲調侃自身後傳來。

既靈回過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但表情自然了,聲音卻不太成功,有些幹巴巴:“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還沒負荊請罪呢,哪敢睡。”譚雲山在她旁邊坐下來,石頭足夠容納兩個人肩并肩。

既靈沒有轉頭看他,因為肩膀已經碰到了肩膀,再轉頭,就太近了。

她擡頭看天,遠方有兩顆星很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再來一次還是一樣,手比腦子快太多。”譚雲山也看見了那兩顆星,它們離得很近,汲取着彼此的光。

既靈不甘心地咕哝:“哪來那麽大力氣。”

譚雲山啞然失笑:“不知道。”

既靈朝那兩顆星翻個白眼:“怎麽來的力氣不知道,怎麽來的仙雷不知道,怎麽領悟了仙界律法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麽?”

譚雲山:“我知道我不想看見你受傷。”

既靈怔然:“……所以,你才攔着我?”

“對方畢竟是神仙,萬一性格和馮兄一樣沖動,真動起手……”譚雲山笑了下,破天荒帶上點不好意思,“我這身本事,想護住你有點難。”

既靈忍俊不禁,想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可心像被人捂着,暖融融的,那揶揄就再難出口。

“既然攔了,為什麽最後又改了主意?”

“因為我突然開竅了。”

既靈還是沒忍住,轉頭看他:“開什麽竅?”

譚雲山随着收回目光,淡淡看她:“如果不松手,第一個傷你的就是我。”

既靈有瞬間的空白,怔怔道:“你打不過我的。”

譚雲山笑出聲,很自然擡頭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她摸白流雙那樣:“傷心也是傷。你拿我當夥伴,我不能正忙幫不上,還幫倒忙。”

既靈不自在動動,想打掉他的手,又想讓他多摸兩下頭,奇異的矛盾。

“不過不是每回都能遇上這麽冷靜、說得通的,”譚雲山輕拍兩下她的腦袋,軟言細語商量,“為了我們還有你自己的小命,下次再想為民除害,能不能提前把大家召在一起商量?要不單獨和我商量也行。”

既靈不太信任地瞥他一眼:“反正都要除了,商量還有什麽用?”

譚雲山嘆口氣,顯然和這位姑娘不能弄意會,必須言傳:“我可以幫你想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消滅辦法。”

既靈萬沒料到是這麽個答案,無語半晌,吐出倆字:“……狡猾。”

譚雲山欣然接下“贊許”,然後禮尚往來:“你最實在了,回回和神仙硬碰硬,知道的你是修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造反。”

既靈:“……”

譚雲山:“巧舌如簧不好,牙尖嘴利可惡,我以後都改!”

——看一眼,就認慫,也算默契的一種。

第三卷:千面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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