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同于前兩次的紫盔銀甲,仙氣凜然,這一回的塵華上仙只穿一件藍色的貼身軟甲,從頭樸素到腳,看起來就是個極尋常的江湖少年,唯一的裝飾僅有背後的一柄大劍,不知什麽晶石寶玉鑲嵌在劍柄上,偶爾閃出一點銀色的光。

既靈把門重新關好,回過身,就聽見馮不羁不吝贊美:“我喜歡你這身衣服,返璞歸真,這看着多順眼啊!”

南钰站在客房中央,知道自己屬于“不請自來”,也就沒拉下臉皮讨座位。況且他也實在不想坐進眼前三人中間——一個似笑非笑,捉摸不透;一個似誇非誇,完全讓他不知道怎麽接話;還一個……變成人之後倒是挺好看,就是那架勢總好像還要撲過來咬第二口。

所以說啊,妖就是妖,再像人,那妖性也是刻在骨子裏的。

“你要再不說話我們就真送客了。”旁邊傳來調侃,南钰轉頭,重新回座位的既靈與自己擦肩而過。

南钰對她的印象最深,甚至兩個多月過去了,他仍記得看見對方将赤黑狡一刀斃命時的心情。震驚,不敢相信,以及一絲……敬佩。

但這話不能說,說了,他上仙的威嚴何在——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又是從何處弄來的那張圖?還有上古妖獸的事情,誰告訴你們的!”

對,就要這樣,占據主動,先聲奪人!

白流雙:“我們還沒生氣你倒先來勁了,神仙了不起啊,神仙就能偷聽偷看啊——”

馮不羁:“小白狼,光嚷有什麽用,咬他!”

既靈:“白流雙。”

白流雙:“姐——”

既靈:“先聽他解釋,解釋得不好,再咬。”

白流雙:“嗷嗚——”

譚雲山:“這位……南钰上仙對吧,登門的第一句寒暄是很有講究的,你要不要重新再來一次?”

南钰:“我其實也沒天天監視你們……”

既靈、譚雲山:“請坐。”

馮不羁:“喝茶。”

白流雙:“哼。”

南钰悄悄擦把汗,評估一下眼前一對四的形勢,覺得坐下喝茶……也不失為一個合理開局。

茶水是溫的,主人家的目光是灼熱的,南钰勉強喝兩口,再難下咽,索性放下茶碗,實話實說:“上次問你們半天,你們什麽都不肯講,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不過我堂堂塵華上仙,每日也是很繁忙的,只能隔三差五看看你們動向,結果你們可好,六十多天啊,捉的妖和說的話加在一起還不如趕路的一個零頭,你們這是修行還是逃難啊!”

既靈:“……”

譚雲山:“……”

馮不羁:“……”

白流雙:“不是只能隔三差五看看嗎?那怎麽知道我們一直趕路了?”

南钰:“……”

看破不說破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善意之禮”,對于狼妖,實在有點深奧。

同一時間,端坐于九天仙界塵水畔的褚枝鳴也打了個噴嚏。

路過仙友見狀調侃:“淵華上仙,你這是徹底改守塵水了?”

褚枝鳴正色搖頭:“暫時的權宜之計。”

仙友樂不可支:“你都幫着權宜倆月了。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九天門下的塵水鏡臺怎麽沒看着塵華上仙,天天見他在那兒死盯着,今日沒了,還怪想的。”

褚枝鳴不知搖頭:“或許有其他事吧。”

跟一本正經的人打趣實在是這世間最無趣之事,仙友嘆息,一邊同褚枝鳴別過,一邊琢磨南钰究竟是怎麽和這人成為摯交的,就南钰那活潑性子,還不得讓這人憋死。

黃州客棧內,南钰正在“智取”:“我的确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們,但你們難道就沒有事情想問我嗎?比如绮碧上仙和天帝告狀沒有,天帝又如何裁決,這可是關系到你們性命的大事。我們可以做個交換,如何?”

既靈似有所思地看譚雲山。

馮不羁似有所思地看譚雲山。

白流雙……完全沒有思索的意思,只巴巴盯着南钰,随時準備着露牙。

作為塵水修仙這一人間團夥的智慧擔當,譚雲山回以夥伴“放心”的眼神,而後沖南钰輕輕搖頭,從容道:“不用交換,绮碧上仙的狀肯定沒告下來,否則今天下凡的就不是你了。”

南钰:“……”

他讨厭這群人!!!

“但是我同意交換。”譚雲山的轉折毫無預警,自然得就像他此刻的微笑。

南钰用深呼吸平複自己那顆忽忽悠悠的心,費盡力氣才忍住沒去拔劍——這人真的太欠揍了!!!

咚。

既靈有點抗議地敲了下譚雲山的頭,沒說話,只用眼神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南钰心情總算舒暢些,剛想感慨自己果然沒看錯人,這姑娘絕對是這屋子裏最得他心意的,就見被敲的譚雲山不僅沒惱,相反還特好脾氣地解釋,那低而緩的聲音溫柔得跟哄似的:“我們不說,他大可以繼續監視,難不成我們還要時時刻刻謹言慎行嗎。他可是神仙,天天防着一個神仙,多辛苦。”

敢情這人喜歡被敲頭?還是他成仙太久了,人間又有了新的夥伴相處之道?

“南钰上仙?”說服完夥伴的譚雲山重新坐好,就發現眼前這位明顯走了神,連忙出聲喚,“上仙請先來。”

南钰甩甩頭,回過神,下意識道:“叫我南钰就行……不對,”他終于發現重點,“為什麽我先來?”

“你已經知道了塵水仙緣圖,知道了我們要捉妖獸,知道了捉完妖獸我就能成仙,反過來,我們绮碧仙子後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你摸摸自己良心,它都不能同意讓我們先說。”

南钰:“……”

他的良心沒什麽感覺,反倒是心特別累,累得想立刻離開這個“不友善”的地方,回安靜祥和的九天。

多辯無益,主要是也辯不過,上次怒急攻心的绮碧上仙都能讓這人三言兩語說退了,他也就別以卵擊石了。

心思一定,南钰索性和盤托出:“前次回去,绮碧上仙立刻去找天帝告狀,但被随後趕回來的羽瑤上仙在九天寶殿外攔住,就差一步,羽瑤上仙若回來得再晚點,你們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既靈一時沒想通這和南钰有什麽關系。

“對,就是我。”南钰看向既靈,不自覺緩了聲音,“告你們擾亂塵水,濫殺仙獸,告我懈怠失職,縱惡行兇,總之誰也跑不了。”

“行兇的明明是赤黑狡!”白流雙不滿嚷嚷,“那個什麽绮碧才是罪魁禍首,她憑什麽反咬一口!”

南钰沒好氣看她:“能不能有點耐心,聽我說完。”

既靈接着話茬問:“羽瑤上仙為何要攔她?”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南钰回過頭來,緩了語氣,繼續道,“羽瑤上仙平日裏很少管這種閑事,但這回不僅攔住了绮碧上仙,還費盡口舌把她勸了回去。我不知道具體如何勸的,但绮碧上仙那邊再無動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流雙皺眉,為啥那人對着姐姐就一臉祥和,對着自己就一臉戾氣?當然,她倒不稀罕這個,但就是想不通。像她,自從見過神仙之後,就認定了神仙都是讨厭的,一視同仁,多公平。

既靈沒注意白流雙那邊,全部心神都在南钰這兒:“死了一頭仙獸還能不了了之嗎?”

南钰無奈笑笑,少年氣的眉宇間破天荒出現一絲窘迫:“其實偷溜下凡的仙獸自古不絕,何止赤黑狡一個,只要不鬧出大動靜,通常都沒人管,天帝更不會過問這種小事。”

既靈總覺得這話有些耳熟,終于想起,是當初在槐城初相識時,馮不羁說過的——

【這麽和你說吧,我們站在地上,看周圍發生的事情是大事,但人家在天上,看整個世間可能都只是一方棋盤。上古妖獸又如何,早就是鬧騰不起來的小妖……】

槐城遭了二十年洪災是小事,黑峤禍害了白鬼山三年也是小事,那究竟什麽對于九天仙界才是大事呢?既靈想不出來,只覺得心裏悶得透不過氣。

手裏忽然被塞進來溫熱茶碗,擡頭,是譚雲山。

但他沒看她,而是問南钰:“羽瑤上仙為何要替我們說情?”

南钰一邊搖頭,一邊仍不放棄地苦苦思索。

既靈喝口溫茶,舒坦些許,就聽見南钰半蒙半猜道:“因為你們幫她找回了宮燈?”

譚雲山微微斂目,不置可否。這個“幫”用得實在微妙,雖然的确是他們攪和了塵水才讓遺落的日華宮燈暴露位置,但羽瑤上仙“取回”宮燈的過程真算不得太愉快。

“你……”南钰欲言又止半晌,還是豁出去問了,“你和羽瑤上仙是不是認識?”

譚雲山怔了怔,苦笑搖頭:“真的不認識。”

南钰湊近看他打量,帶着探究和懷疑,然而對面是一雙太過平和坦然的眸子,就像杳無人煙之地的一汪湖泊,寧靜,安逸,別說看不出隐瞞和欺騙,看久了,還能讓懷疑的人心生愧疚,無地自容。

險些被滌蕩的塵華上仙趕緊別開視線,保住自己染滿世俗灰塵的精魄:“我知道的就這麽多,現在該你們說了。”

定好的事情,譚雲山也不拖延,直截了當從二十年前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包括應蛇,也包括他和既靈、馮不羁的相識,悉數講給南钰聽。

南钰不知道在日華宮燈之前還有那麽多的事,聽得一愣一愣。

白流雙同樣聚精會神,因為既靈剛剛只是三言兩語講明白了仙緣圖、上古妖獸、六塵金籠和譚雲山成仙之間的關系,但既無來歷,也無經過,相比之下,譚雲山講的這些簡直精彩出了好幾座白鬼山!

時間緩緩流逝,待譚雲山講完,南钰嘴巴張得都已經酸了。

無暇其他,他直接伸手扒開譚雲山衣襟,果然,三顆痣;再轉頭看既靈,人家姑娘已提好六塵金籠給他确認;末了,他瞅馮不羁,後者立刻舉手自證清白:“我就是碰巧遇見給他倆講了兩句上古妖獸,作為一個一百二十歲的老人家,知道這些不稀奇吧?”

馮不羁的“身世”,是在譚雲山的講述間隙,他自己補充的,就是為了證明夥伴所言非虛,的确是從他這裏得知的上古妖獸,而不是和九天仙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南钰點點頭,修行這麽多年,有機緣得知上古妖獸不稀奇,稀奇的是——

“你為何不成仙?”

馮不羁翻個白眼:“你們就不能提些有新意的問題嗎?”

南钰完全理解禮凡上仙的感受:“太奇怪了,這世上還有不想成仙的人?”

馮不羁看既靈,兩位夥伴相顧無言。

“所以你們後面還要去找剩下的三個妖獸?”放棄探尋奇人異事,南钰拿起那張剛剛畫成的完整仙緣圖,越看越心驚。

那圖絕對是來自仙界,圖上将人間屬于塵水的水系悉數标出,有些地方細到連他這個塵華上仙都容易忽略,然而塵水好畫,妖獸難尋,至少他就不知道五妖獸的隐匿處,而且他敢保證,九天仙界裏知道這事的上仙也不會有太多。三千年前的事啊,誰會吃飽了撐的去管已經銷聲匿跡這麽久的上古妖獸?

這樣一想,他再看譚雲山的眼神就複雜起來,總覺得這人背後還藏着秘密。

“上仙看我也沒用,我知道的就這些,所以只能繼續去找剩下三個妖獸,”譚雲山一臉真誠,甚至帶着些許困擾,“或者上仙有心,幫着在九天仙界打聽打聽,我感激不盡。”

南钰終于相信這人真的再無隐瞞,相反,他可能比自己更想知道緣由。

本以為只是一夥不那麽安分的修行者,這下倒好,越牽扯越牽扯不清,那上古妖獸也是,躲哪裏不好,幹嘛偏偏沿着塵水躲,一個幽村就得罪了珞宓和绮碧上仙,後面還不知道鬧出什麽事呢,要是真驚動了仙界,他這個塵華上仙首當其沖……

既靈一眼識破南钰心思,這個成仙多時卻仍帶着少年氣的上仙根本不善隐藏:“你不希望我們捉妖獸嗎?”

她沒譚雲山那麽假客氣,還一口一個上仙,但又覺得叫名字別扭,畢竟才是第三次見面,索性就略去稱呼了。

南钰倒覺得這樣直來直去很舒坦,便也真心道:“捉惡妖、蕩邪魔,本該是仙人之責,我們放任不管已然慚愧,哪有還阻攔你們的道理。不過……”

既靈剛放下的心驟然一緊,以為還有轉折,可接下來聽見的卻是對方犯愁的咕哝——

“凡人修仙,必須順其自然,哪怕有仙緣,中間出了偏差成不了仙的人也比比皆是,這就是天道,只有極特殊的情況才會由禮凡上仙下凡或者托夢提示,但聽你們講,那人又不是禮凡上仙……”

“對啊,”馮不羁出言插話,“我這個禮凡上仙已經上任二十年,梨亭仙夢是十四年前的事,正好應該由他來嘛。”

南钰聽得別扭,什麽叫“我這個”,合着堂堂禮凡上仙成你專屬的了?

但現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你們算是把我難住了,我得回九天仙界,請教高人。”

語畢,南钰起身告辭,正可謂乘風而來,踏愁歸去。

及至南钰禦劍身影徹底成了天邊一個光點,白流雙才反應過來,嫌棄地吐吐舌頭:“還神仙呢,問這麽點事都不知道,無能。”

既靈知道白流雙心直口快,慶幸她剛才沒回神,連忙提醒:“你可別當着他的面說。”

“為什麽?”白流雙不懂,怎麽想怎麽說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除非她有心騙人,就像之前隐瞞赤黑狡是仙獸的事,但那是為了讓既靈幫忙,對着南钰,她幹嘛費這個心?

既靈笑着捏了下她的臉:“那位塵華上仙臉皮薄。”

連個座都不好意思讨,看似監視他們兩個多月,結果一打照面,險些讓他們拿話堵得無從招架,這樣的上仙,實在不好往深裏欺負。

白流雙困惑地眨巴下眼睛:“臉皮薄是什麽意思?”

既靈猝不及防,一時語塞。

馮不羁自告奮勇招手:“過來小白狼,馮大哥給你講講積累了一百二十年的人間道……”

白流雙其實不太想學,人的那些規矩禮儀什麽的之于她就像白鬼山上那些亂樹枝,既沒用又礙眼,但為了以後能更好的理解既靈說的話,她還是乖乖跟馮不羁去到一邊,潛心聽講。

既靈把喝見了底的茶碗放到一邊,低頭看着密密麻麻的仙緣圖,若有所思。

譚雲山不語,只靜靜看着。原來她的睫毛那樣長,細密而柔軟,一如被她用倔強和強勢包裹起來的那顆心。

懲惡揚善從不可能來自暴戾,而是來自善念與慈悲,那是這世上最大的溫柔。

是夜,既靈陪白流雙在屋頂吸月華。說是陪,其實也算是她自己的修行。于是一人打坐,一狼靜卧——原形更有利于汲取精氣。

可修不到半個時辰,白流雙就被一陣香氣勾引了,頃刻蹿回屋內。別說攔,既靈都沒看清它是怎麽動的,就覺得蹿出去在空中一翻,便進了下方窗口。

很快,窗內傳來動靜,先是桌椅亂撞,而後是馮不羁氣喘籲籲的聲音:“這是我辛辛苦苦烤的羊腿!再說你一個……吃什麽東西啊,趕緊照月亮去!”

“嗷嗚——”

唰——

既靈眼睜睜看着一道白影又自窗口飛出,于很遠處穩穩落地,似叼着什麽,頭也不回往前奔去。

然後才是馮不羁跳出來,以輕功狂追:“你給我回來——”

遠處很快傳來騷動:“有狼啊——”

隐約還有馮不羁火急火燎的解釋:“不是,不是,那是狗——”

既靈沒忍住,樂出了聲,于靜谧夜裏,聽着格外清澈。

“我以為有馮不羁已經夠熱鬧了,”身後傳來清朗聲音,同樣帶着笑意,“結果和白流雙一比,他簡直可以說是內斂文靜。”

既靈回頭,看見譚雲山不算敏捷的爬房身姿,笑意更深,但轉瞬,又淡了去:“你也來吸月光精華?”

譚雲山總算來到既靈身旁,穩穩當當坐下,好整以暇道:“我收了妖獸就能成仙,不用辛苦修煉。”

既靈咬咬牙,沒動。

譚雲山倒意外挑眉:“淨妖鈴呢?”

既靈吐血:“哪有人求着挨打的!”

譚雲山笑出聲,難得的爽朗,連帶着氣氛也像這一望無垠的黃土地,開闊起來。

“是不是覺得白天我給南钰講得太多了?”沒有鋪墊,他直截了當地問。

既靈也不矯情,點頭:“按理說你的事情你做主,我不該多話,但我還是覺得謹慎一點好,畢竟可能關系到九天仙界,關系到你的……前世。”

不知為何,“前世”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既靈心裏掠過幾絲憋悶。那是一個她不知道的譚雲山,但一定有人知道、認識,甚至相識相交。待譚雲山成仙那日,他也應該會悉數憶起,于是舊友重逢,共敘過往。

而那時,眼前這個她熟悉的譚雲山,可能就不複存在了。

“其實我也很矛盾,”譚雲山一心想要和既靈解釋,卻沒注意到她最後兩個字裏藏着的萬般心思,“一方面,我希望借助南钰查清這件事,究竟為什麽我會有仙緣,是不是我前世真的與九天仙界有什麽關系,所以我才事無巨細皆講給他;但另一方面,我又不确定所謂的‘真相大白’,是不是一件好事。”

“珞宓認識你。”既靈不繞彎子,直接說出自己的感覺,“不光認識,還很在意你。上次赤黑狡的事情明明與她無關,她卻下來了;在九天寶殿前面勸住绮碧上仙也一樣,臨走的時候她就說過,會替你說情的。”

譚雲山不想和既靈裝傻,但莫名地更不願意和她聊那位羽瑤上仙,便輕描淡寫道:“若我前世真是仙,她當然就是仙友了。”

既靈定定看他,總覺得心頭湧着某種沖動,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出來的話愈發帶刺:“南钰和她也是仙友,你見她關心南钰一句了?”

既靈讨厭咄咄逼人的自己,卻控制不住。

然而她沒注意到她已經把情緒壓得很低了,于是她所謂的咄咄逼人,在譚雲山聽來,反而有種耍賴的可愛。

“可能我們有什麽過節,或者……”譚雲山故意拉長聲音,拖了許久,及至既靈要急,才忍俊不禁補完後一半,“她芳心暗許,我浪子無情。”

明明就是自己翻來覆去想了卻不敢說的事,從譚雲山嘴裏出來卻讓人顧不上旁的,只想踹他:“別自我感覺良好,沒準是你單相思,人家神女無意!”

“那不能,”譚雲山想也不想就否認,“如果這樣,她應該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哪能三番兩次下來。”

“……”既靈覺得和譚雲山讨論這個問題就是個錯誤,除了給自己找不痛快,沒有任何有益結果!

二話不說,既靈準備起身走人,哪知道剛動一下,就被譚雲山拉住了手腕。

那人仿佛有未蔔先知的能力,拉住她之後,就沖她笑,笑得特憨厚,特無害,特……讓人沒法拒絕。

他說:“我有點後悔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微涼夜風。

既靈有一瞬間的恍惚,怔怔地問:“後悔什麽?”

“後悔和南钰講那麽多了,後悔讓他幫忙去查。”譚雲山靜靜說着,手卻未松。他知道自己應該松手了,但他不想,好像一松手,這個好不容易才相遇相識的夥伴就會消失。

“知道自己前世是仙,不好嗎?”既靈傻傻看着他,忘了手腕還被捉着,忘了他們正在屋頂,忘了一切一切,滿心滿眼,只有面前這個人。

“不好。”譚雲山自嘲地笑了下,罕見露出一絲不自信,“萬一我前世欠了許多人情債,結下許多血海仇,那還是不要想起來得好。”

“更何況,”他又道,目光看向夜空,終是松了力氣,不着痕跡放開既靈手腕,“人生二十載,我自問活得坦然踏實,如今還認識了你們。這一世這麽好,找那些前塵往事幹嘛,我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咚!

“這位姑娘,我都反省了為什麽還要挨敲……”

“誰會在反省的時候還捎帶誇自己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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