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1 - 5
程業鑫在收銀臺前忙得暈頭轉向,漸漸地,連一開始熱情飽滿的笑容也變淡了。笑容雖是變淡了,但他從不忘記對顧客禮貌問候。籃子裏的糖果發完了,他又拜托一位店員幫他裝了一些。
好不容易,謝沄夏分派了另一位店員給程業鑫幫忙。他不再需要在收銀的同時包裝商品,工作變得輕松了很多。也不知究竟在店裏忙了多長時間,程業鑫終于等到一個空閑,走到一旁喝水。不料他還沒把水咽下去,背着雙肩包的楊律便走進了店裏,看得程業鑫險些将水噴出來。
他連忙擰上水杯的蓋子,回到收銀臺前,目光專注地觀察着這位同學。謝沄夏很快走到了楊律的身邊,帶着親和力十足的微笑向他介紹店內的商品,楊律連看也不看她一眼,漫無目的地流連在糖果架前,面無表情的樣子看不出他對這些香甜的糖果有任何興趣。
謝沄夏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客人,對不搭理導購員的顧客見怪不怪。她依舊陪伴在楊律的身邊,時不時根據他目光所看的方向,向他介紹任意一款他有可能看上的糖果。展示架上擺放着一只只藤編籃子,裏面盛滿了各種口味的牛軋糖,謝沄夏跟了楊律一陣子,轉而戴上衛生手套,開始切給顧客嘗鮮用的牛軋糖。
楊律拿了一個空的糖果罐,兀自往裏面裝着他挑選的牛軋糖,一旁的謝沄夏把一小塊切出來的牛軋糖遞給他,請他品嘗。程業鑫仔細觀察着楊律,只見他稍作猶豫,接過了那塊牛軋糖,似乎開口說了一句感謝的話。見狀,程業鑫驚訝地眨了眨眼睛——看來這家夥良心發現時,還是有禮貌的。正這麽想着,程業鑫發現有一只手伸向了楊律的背包。
緊挨着楊律而立的那位顧客剛才分明還在挑選自己的糖果,轉眼間已經趁着楊律不注意,故作平靜地拉開了背包的拉鏈,把手伸進他的背包裏,拿出了放在裏面的錢包。往糖果罐裏塞牛軋糖的楊律和正在請其他客人品嘗手工糖果的謝沄夏對此毫無察覺,而旁邊的顧客明顯也沒有注意到店裏有小偷。
“對不起,我的零錢。”正等着找零的顧客奇怪地提醒了程業鑫一聲。
程業鑫反應過來,連忙對面前的顧客道歉,打開收銀機,把零錢找了出來。再看向楊律和那個小偷時,小偷已經不見人影,程業鑫忙不疊地把收銀的工作交給身邊的店員,往店外跑去。
他跑出店外,左右張望了一番,找到尚未走遠的小偷,立即追上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對方疑惑地轉身,看到程業鑫身上系的圍裙,面色當即變窘。程業鑫伸出手,說:“錢包還回來。”
“什麽錢包?”對方故作不明地問。
程業鑫皺眉,不耐煩地說:“店裏有攝像監控,你以為你逃得掉嗎?而且,你知不知道店長是什麽人?她爸是派出所的警察。別廢話了,錢包還回來,不然我報警了。”
小偷聽罷一臉的不爽快,不情不願地把錢包交給了程業鑫,嘟哝道:“算我倒黴。”
“被你偷錢的人才倒黴。”程業鑫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小偷已經拔腿跑掉了。程業鑫錯愕地望着他消失在人海裏,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回到糖果店內,程業鑫看見了楊律神色焦慮的臉。那一刻,他幸災樂禍地想:原來這家夥的臉上還能出現表情。楊律反複地翻着自己的背包,幾乎将腦袋探進了包裏,面色蒼白,目光裏滿是失措,看得程業鑫的心裏莫名地冒出了一些毛躁的情緒。
謝沄夏發現了楊律的不對勁,捧着他準備購買的糖果罐子,問:“什麽東西找不到了?”
“我的錢包……”楊律怔怔地說。
程業鑫走近時,聽見了他的聲音,腳步生生地頓了一下。楊律環視了店面一周,注意到正向自己走來的程業鑫,表情頓時一僵。
“喏,偷錢的人跑了。”程業鑫把錢包給他,不鹹不淡地說。
楊律盯着程業鑫手裏的錢包,緊抿着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生硬地接過錢包後,說:“謝謝。”
程業鑫絲毫聽不出他的語氣裏有任何的感激之情,默默地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謝沄夏看見顧客的錢包失而複得,松了一口氣,忙小聲地問程業鑫:“你認得小偷的樣子嗎?回頭我們看看監控錄像,然後報警吧。”顧客在店裏丢了東西,讓她過意不去,又不方便在人來客往的店面裏聲張,她對楊律抱歉地說:“實在對不起。您還買糖嗎?我們給你加一點兒。”
楊律垂下眼眸,沒有回答謝沄夏的問題,而是從她的手中拿過那罐他裝好的牛軋糖,往收銀臺走去。程業鑫馬上跟過去,二話不說便拿走了楊律的糖罐,打開一看,說:“你裝得太少了,很虧。我再幫你裝一些,你排着隊吧。”說完,不等楊律答話——估計他也不會答話,程業鑫拿着那只罐子走回了收銀臺後。
他從收銀臺的藤籃裏抓了一大把牛軋糖,蹲在櫃臺後面,打開糖果罐往裏面塞糖。一只鐵罐被糖果塞得滿滿當當,程業鑫直起身子,瞄見楊律排在結賬隊伍的後面,悄然地放心了。他拿了兩張糖果紙,分別在背後潦草地寫了兩行字,又撿了兩顆沒有包裝過的牛軋糖,用這兩張糖果紙包起來。
等到他把最後的這兩顆牛軋糖塞進罐子裏,從櫃臺後面起身,楊律已經排到了收銀臺前。程業鑫沖他笑了笑,費力地蓋上糖果罐的蓋子,掃了罐底的條碼,問:“要不要嘗一嘗我們的新口味,這種……”
“不要。”楊律打斷了他的介紹,冷冰冰地說。
難道他覺得自己肯開口說話,已經充分表達了對錢包失而複得的感激之情?程業鑫的嘴角險些抽搐,臉上同樣挂不出笑容了。他面無表情地報了價格,又懶洋洋地接過楊律遞過來的錢,幹巴巴地說:“收您一百元,找您二十元。不要紙袋了吧?紙袋一元。”話畢,他對正在準備紙袋的小助手說,“他不要袋子。”然後直接把糖罐遞給了楊律。
楊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糖罐放進背包裏,頭也不回地走了。程業鑫哭笑不得,看見面前又來了一位等着結賬的老奶奶,立即對老人家親切地微笑,問:“買這兩罐是嗎?”
站在糖果店的門口,楊律取出背包裏的錢包,把剛才找回的零錢放進去。他往鑲嵌了鏡面的柱子上看,看到程業鑫臉上溫暖适宜的笑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拉上背包的拉鏈。
沿着半坡的道路,楊律漸漸地遠離了人群,走進幾乎不被游客涉足的巷子裏。來到一間老別墅的門外,他無視正在三角梅樹下拍照的一對情侶,推開雕花的舊鐵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有着七十多年歷史的歐式別墅,雖然外觀上看起來已經很陳舊,但歲月更增添了它的氣度,顯得韻味十足。別墅的內部盡管經過了翻修,可依舊是上世紀的歐洲風格,帶着些許陰冷和肅穆。
楊律通過玄關,徑直順着旋轉樓梯上樓,走到一半,聽見楊準的聲音,問:“回來了?上哪兒去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正在客廳的落地窗旁畫畫的父親,說:“商業街,買了一罐牛軋糖。”
楊準始終面對着自己創作至一半的油畫,頭也不回地說:“想吃牛軋糖,讓宋嫂給你做不就行了?自己跑出去,不累嗎?外頭的太陽也很毒。”
“我想出去走一走。”楊律立在樓梯上,望着父親的背影說。
他偏過頭,仿佛是看了兒子一眼,又仿佛沒看,說:“今天你也累了,早點兒休息吧。宋嫂會在七點鐘過來做飯。”
“我知道了。”楊律正欲上樓,又聽見楊準說:“去洗個澡吧,我看你八成要曬傷了。”
他自始至終沒有真正地回頭,楊律垂下眼眸,應說:“好,知道了。”
回到房間裏,楊律關上房門,手指在反鎖的扣上遲疑了兩秒鐘,最終沒有擰上。他将卸下的書包随便丢到床上,在黑暗裏行走,走到厚重的窗簾前,嘩啦一聲拉開窗簾,窗前頓時飛揚起一片細細的塵埃。
楊律摸了摸略覺饑餓的肚子,打開書桌上的餅幹盒,聞到其中撲面而來的氣味,厭棄地蓋上蓋子,把這剩下的半盒餅幹丢進了垃圾簍。宋嫂沒來做飯以前,楊律不想下樓,他坐在床上,一邊解開襯衫的紐扣,一邊從背包裏拿出那罐剛剛買到的牛軋糖。
糖罐才打開,已經有三四顆糖果從罐子裏蹦了出來,看得楊律怔了一怔。也不知剛才那個人究竟給他裝了多少糖,楊律想起那人的笑容,剝開一顆糖,吃進嘴裏。幸好錢包最終還是回到了手裏,楊律在心裏慶幸着,正要把糖紙丢掉,卻驚愕地發現上面寫了字。
楊律奇怪地看着上面潦草的字體:我叫程業鑫,手機號137XXXX7785,交個朋友吧。
什麽?楊律皺起眉,感到莫名其妙。他想了想,撿起另一顆糖剝開。這顆糖的糖紙上面沒有字,楊律又剝開了第三顆。看見第三顆糖的糖紙上寫的字,他愣住了,上面寫着:對了,上回分班考試的最後一道物理題,你算錯了,正确答案是3.33Ω,不是5Ω。
楊律把這顆糖放進嘴裏,嚼着結實而富有彈性的牛軋糖,他打開手機,找出裏面的聊天記錄。上回向他買物理試題答案的人是誰來着?楊律翻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那個陌生的名字。
“我朋友說正确答案是3.33歐,你後來算出來了嗎?”
在收到楊律還回的錢以後,那個人這樣回複楊律。楊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考試成績出來後,楊律已經把最後一道物理題的電路圖重新畫出來,并且反複地進行了演算,可不管怎樣,算出來的答案還是原先的那一個,而他的考試成績已經證明他丢掉了那道大題的分值。3.33歐?楊律往對話框裏輸入:你朋友是誰?
他的手指停留在發送鍵上,繼而退出了聊天窗口,把這個聊天對象直接删除。
那兩顆牛軋糖放在罐子的最頂部,只要楊律已經開始吃糖,應該早就看見了寫在糖紙上的留言才對,然而,暑假即将結束,程業鑫估摸着如果是自己,一罐糖果恐怕已經吃了大半,怎麽楊律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看到了留言嗎?是不是光顧着吃糖,糖紙剝下來後立即丢掉了,沒有注意?又或者,他看到以後不想理會?雖然程業鑫的心裏不太願意承認,不過他猜測後一種的可能多一些。
臺風又要來了,烏雲密布,海邊的浪聲比起平時更加洶湧。程業鑫沿着海邊的棧道,穿過一片碎礁石群,往位于山頂的琴島畫室走。陣陣的海風将山上的樹木吹得飄飄搖搖,棧道的木板在風中震動得厲害,程業鑫三步并作兩步走,很快來到了中級班的美術教室。
經過一個多月的認真學習,程業鑫通過老師的評估,順利地從初級班升入了中級班。和他一起升入中級班的,還有原本的幾個小學生,而劉勤依然留在初級班裏掙紮。中級班的老師本來安排這天帶着大家到海灘上寫生,可是臺風的來臨阻撓了這個計劃。程業鑫走進教室,發現非但沒有了寫生的行程,連許多同學也因為臺風的關系請假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