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嶙峋

我時而覺得冰涼,但我靠近火焰。

我時而覺得熱燙,但我接近冰點。

有時我看這個世界,它模糊不清,有時我看它,它又色彩鮮明。

有時我感覺自己身體鈍重,有時我又感覺自己飄若浮雲。

我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它們由五彩斑斓的光環組成,大多數是青綠色的,我讨厭這個顏色,我以前有一條青綠色的絲巾,被我用剪刀絞爛了。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屋子的一部分,或許是餐椅的一只腳,或許是唱片機裏的一個齒輪,甚至我覺得我是架子上的魚缸,紅色的金魚在我眼前游來游去。

Gabriel在我眼前大笑,他手裏拿着一個錐子,我覺得他想要殺死我。

他掐着我的脖子同我接吻,他的吻如此粗暴,我覺得他好像要一邊同我做`愛一邊掐死我。

但是Gabriel的臉奇奇怪怪,他不像他,也不像我,他的臉一下子拉得很長,一下子又變得很短,像是小時候玩的橡皮一樣。

我在抽煙,Gabriel在幹我。

其實我覺得他不是Gabriel,雖然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但是我殘存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我太了解我與他的身材了,絕不是這樣雄壯有力的,我不知道那是誰,但是我現在只想快樂。

“高澤帆……”這個人一邊向前沖撞,嘴裏還念出一個名字,我不知道這是誰,可能是我,因為我也姓高,但是我好像渾渾噩噩過了好久,想要記起自己的名字,真的有難度。

我的屋子裏煙霧缭繞,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仙境裏,我好像突然辨不出芬芳與惡臭,整個宇宙在我的頭頂旋轉。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

OND在舊金山丢了五千萬美金。

OND是Livian公司名字的縮寫,全拼是OneNight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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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辦公室門口,隔着磨砂玻璃依舊可以看見她在辦公室裏打着電話。

“OND在舊金山丢了五千萬美金,大小姐竟然毫不緊張?”站在門口等候已久的一位經理對我說道。

“賠的不是大小姐的錢,她自然不緊張。”另一位經理笑眯眯地替我回答。

晚上我們一起用餐。

“你怎麽會想到請我吃飯,不可思議。”Livian低頭笑着看着菜單問我。

我聳聳肩,“朋友之間,偶爾也要吃個飯聯絡感情。”

“得了,”她招手喚來waiter點單,繼而又回頭看我,“你那話Twiggy說我還相信,倘若是你我才不信。”

“Twiggy是比我大方多少?”我哭笑不得。

Livian挑眉,“他比你懂人情世故,所以也工作自然也就接得比你多——不過這不能怪你,畢竟你們一開始起步的環境就不一樣。”

她說着端起桌上的紅酒輕抿了一口,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對了,”我像是想起什麽問道,“你跟那位唐醫師打算交往多久?”

Livian放下酒杯,輕輕笑了笑,似乎在笑我消息的不靈通。

“早就分手了,我們不過各取所需而已,”她想了想自嘲一般地笑着說,“我這個人,好像有病一樣,每一次我想要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卻發現我好像喪失了這種能力,有時我羨慕你,能夠很快忘掉不開心的事,但是我只會讓痛苦越來越深。”

我想要安慰她,但我找不到安慰的語句。

“我也病了,”我疲倦地看着窗外,巴黎的街道非常幹淨,有着慵懶閑适的獨特格調,“說起來有點好笑,我竟然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前次想我當初怎麽入行,竟然想了好久。”

Livian笑起來,她搖搖頭,“這我倒是記得,那時公司剛起步,雜志也剛做,我的助理在快餐店見到你,覺得你氣質俱佳,就邀你來試鏡,沒想到你竟能一炮而紅。”

“那是當然,我自然與別人不同。”

“嗯……這倒是,你有天生的好條件,不過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性格真是差太多了。”前菜上來了,香煎扇貝,她嘗了一口,就推到一邊。

“過去你實在是太賤了。”

我的過去我實在是記不明白,聽見她願意談及我便問:“是怎樣?”

“你都忘了?”她有點詫異地看着我,繼而這種眼神又變成古怪。

“沒什麽,”她說,“你以前喜歡一個爛透了的男人,為他打掃、做飯,他根本不喜歡你,你還死纏着他,這不是下賤是什麽,不知那人對你做了什麽,你跑去自殺,醒來就是這樣。”

我大笑起來:“真不可思議,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我,真是陌生的故事。”

“是嗎?”Livian看我,繼而又笑笑,“別說這個了,談一談別的,你最近悶在家裏做什麽,你身上難聞死了,不會亂搞完就同我來吃飯吧?”

女人真是敏銳。

“是啊,我昨天碰到個極品帥哥,人高馬大技術還好。”我笑着對Livian講,“我做了0號,還覺得不虧呢。”

Livian笑着罵我:“變态”、“死Gay”,又問我那人長什麽樣。

“長什麽樣,我忘記了,”我攪着盤中的色拉,“好像是亞裔,又好像不是,他叫我的名字——高澤帆,說實話,我都忘了我叫做什麽名字了。”

Livian的笑容收斂起來,她古怪地打量着我,像是在公司裏挑選Model。

我被她的眼神盯得心裏慌亂,問道:“看什麽?”

Livian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說道:“我過幾天去你家。”

“你來我家做什麽?巴黎的房子嗎?”

“你最近常住在哪,我就去哪兒,”她想了想,又看了我一眼,“你最近好像瘦了,你有在減肥嗎?”

我搖頭:“沒有。”

我早年入行,那時候正常身材頗受歡迎,但後來時尚圈不知哪來的怪風,流行骨瘦如柴的病态美,有的女模腰肢細到男人兩手就能直接握住。

那段時間我被迫減肥,但我體質和人不一樣,無論是運動還是食療,我都沒有辦法瘦下身來,後來沒有辦法,只好靠吃藥物來降體重,那段時間由于服用吃藥物的緣故,我成日厭食,體重也一路下降。

“現在流行健康美,”Livian頗有憂慮地看我,“你無需多想。”

她的Chanel耳鑽閃閃發亮,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一種沖動。

我想要施暴,我在腦海裏妄想我把Livian壓在牆上,我抓她的頭發,掐她的脖子。

我被我這個想法吓住了,我想到非常恐懼,Livian是我最愛的女人,我不可能傷害她。

“我要走了,抱歉,”我焦急地站起來,我害怕我失去控制真的做出我剛才的妄想裏的事情,Livian也跟着站起來,她捉住我的手臂。

“Cerki,你怎麽了?”她關切地問我。

我一伸手,她被我推了一把,跌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慌慌張張逃出餐廳。

是不是人的身體裏本來就蘊藏着暴力因子,不知道為什麽,我身體裏的怪獸一下子全部都沖出來了。

這個情節有一點像電影裏的情節,超人獲得了不可思議的力量無法控制而傷害了他的家人,于是他選擇了逃避。

我躲在公園的角落裏抽煙。

“嘿,Cerki。”

有人在我的頭頂上方叫我的名字。

我擡起頭,看見對方在黑暗裏形銷骨立的身影。

他真瘦,臉上是病态的白,看起來像是個貧血的人。他對我笑,露出一排牙齒,明顯不健康的琺琅質暴露出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又笑着問我,他的笑容我覺得有一點虛假,我覺得他可能不想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還要對我笑着。

“抽煙。”我說着,将煙頭掐滅擡頭去看他。

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毛呢大衣,敞開着,露出裏頭的針織衫,他留着一頭半長的金發,用一根綢帶束着,加上他形銷骨立的身材,讓他在夜色下看起來像個危險迷人的血族貴族。

許多女人因此而為他瘋狂,那段時間,他幾乎成為了巴黎時尚圈最炙手可熱的模特。

我笑起來,我并不開心,卻也不難過。

手中的香煙一支接着一支,灰白色的煙霧飄散在風裏。

“你怎麽會出現的?什麽時候出現的?”我問。

“你不知道嗎?”他回頭看我,“你應該明白的,好好想一想,我為什麽會出現。”

“我是不是有臆想症?”我說着,把煙頭摁滅在地上,他搖搖頭:“你沒有臆想症,你比這個還要糟糕,你想要追求什麽?”

“我想追求什麽?現在?或許是快樂吧……”

我時常在笑,拍照在笑,走秀在笑,化妝在笑,慶功在笑。

我有時候感到高興,但是我并不快樂。

“我不快樂,Gabriel,你的名字是上帝傳送好消息給人類的使者,為什麽你不能給我帶來一點好消息呢?”

“我是你創造出來的,Cerki。”Gabriel伸手撫摸我的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撫摸,我的頭十分昏沉,我像喝醉了一樣時而感覺自己輕飄飄,時而感覺自己身體非常沉重,但是很明顯我沒有喝酒。

我覺得我的耳朵裏嗡嗡作響,非常吵鬧,又一下子覺得很安靜。

我感覺我要上天堂,但我卻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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