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不是相愛關系

将近十天之後,蓮娘回來了,之所以回來,是由于二太太喜歡她。

她穿着鄉下人經常穿的那種粗布,一件短衫一件褲子,她是坐着驢車來的,又在半路上遇到了雨天,所以,弄得褲腳和膝蓋上都是泥水,頭發梳得整齊,泛着油光,她趁着晨光站在那裏,手上挂着個很大的包袱。

她還是拘束的,由于離開得太久了,因此更拘束,她咬着下嘴唇,等着有人過來招呼她,可沒等到招呼,先是挨了頓調侃,一位護院說:“啞巴,你木頭一樣站在這裏,等着哪位少爺小姐來請你呀?”

蓮娘立即就紅了臉,連忙搖頭,她指了指湯宗毓院子的方向,又用一只手枕在耳畔,做出睡覺的姿勢,意思大約是:四少爺還在睡覺呢。

當程景雲看見蓮娘的時候,那女人正在慌亂地四處張望,她手上那種包袱,現如今早就沒人用啦,城裏的人多數用皮箱或者提包,再不濟也是布包。

程景雲喊道:“蓮娘。”

聽見了叫聲,女人立即轉過臉來了,她嘴邊上浮起了一絲笑容,然後,便朝着程景雲走了過來。

“塗塗還沒起床,我知道你來了,聽別人說你等在這裏,”程景雲幫蓮娘拎着包袱,他低聲地說道,“塗塗總在房裏吃早飯,他起得晚,等到開學了,就不能這麽晚了。”

蓮娘只是笑,她太高興的時候,便比着手勢“啊啊”幾聲。

過去十幾年了,人總要衰老的,蓮娘已不再是那位臉龐清秀的少婦,而真正變成了一位滄桑的女人,她手上的一枚銀戒指戴得發黑,在客廳的桌子上打開了包袱,取出來帶給四少爺的桃子幹、炒葵花,以及,帶給二太太和大太太的茶。

“塗塗。”

程景雲走進了卧房,這時,湯宗毓剛剛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襯衣的紐扣還沒系上,程景雲将牙刷遞給他,說:“我昨天陪二太太上街,聽說仙桃小姐要去上海了,可能不再回來了。”

“真的嗎?”湯宗毓是有些驚訝的,他一邊刷牙一邊問道。

程景雲回答:“當然是真的,仙橘小姐身邊的人說的。”

“為什麽?”湯宗毓有些着急了,他說,“她都沒告訴我。”

“瞿老爺在上海有船運公司是吧?他們在那邊買了洋房,要讓仙桃小姐好好地念書,你是知道的,塗塗,仙桃小姐念書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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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尚有十幾歲的湯宗毓來說,這算是個有點壞的消息,他的青梅竹馬要走了,那個文氣又激進、和煦又果斷的瞿仙桃要走了,或許以後,再沒有他們一同上學校,一同上街的日子了。

湯宗毓氣得咬牙,說:“她都沒告訴我……我覺得紹州也很好,為什麽一定要去上海?”

“很可能……仙桃小姐不想告訴你的,因為不想特意分別。”

程景雲知道湯宗毓對瞿仙桃的情是不一般的,至于是否有愛戀的情緒,程景雲倒是無法确定,他給湯宗毓遞水漱口,說:“蓮娘給你帶桃子幹了,很甜,我吃了一片。”

“仙桃要走,不想吃什麽桃子幹。”

“你去見見蓮娘,她想你了。”

侍候湯宗毓的事,程景雲越做越得心應手,現如今,他的角色像是他從鄉下讨來的妻,得不到什麽留戀和溫柔,但兩個人什麽話都要講的。

程景雲總覺得,是湯宗毓配不上瞿仙桃,他蠻橫、頑劣,哪裏配做一位有思想的女子的丈夫?

“我出去一趟,回來再見蓮娘。”

湯宗毓洗漱完了,随便理好衣裳就跑了出去,看樣子,雨雲又來了,外面的天色一片壓抑的深灰,小八月蹲在院子裏捶打湯宗毓入秋要穿的衣裳,湯宗毓就是從她身邊大步走出去的。

程景雲能夠猜得出,湯宗毓是去找瞿仙桃了。

他告訴蓮娘:“你要是想找人敘舊,就去找她們,去廚房找些東西吃,塗塗待會就回來了。”

蓮娘當然是不住地點頭,她還看了怯怯的小八月一眼,對她笑了一下。

若說少爺是位盡然無情的人,那一定是不對的。

不過,當程景雲在雨裏的瞿公館門前問:“塗塗,你是不是喜歡仙桃小姐?”

湯宗毓回答的是:“我不喜歡。”

這時候的四少爺,心裏郁悶、失落、驚訝混雜,他沒想到程景雲會來門外等他,雷聲還炸響在耳畔,程景雲舉着傘,說:“你不要生氣,我随意問問。”

程景雲覺得,湯宗毓是說了假話的,他能沖動地跑來找她,他明明是喜歡瞿仙桃,但自傲和自卑摻雜着,所以硬着嘴不認。

“雨太大了,”湯宗毓說,“我帶你去三山巷,吃個小酒罷。”

上午就吃酒,館子裏只來了一簇人,大約是附近河上的船工,他們穿着洗得發白的衣裳,手臂和臉龐焦黑,湯宗毓家裏開着全城最大的酒樓,他偏偏喜愛來這種地方。

兩個人在最靠近窗的位子上坐下,老板抹完了锃亮的桌子,然後送來茶水,說:“湯家四少爺,今天有空來了?要吃些什麽?”

“一壺酒,要一碟毛豆子,一碟醬鴨。”

“這位是家中的夥計?”

“我房中的仆人。”

“那二位稍候,就來了。”

開着的窗是個漏雨的洞,有細細的水絲飄進來,已經不打雷了,又來了幾人,坐在了最遠的那張大桌子旁邊。

程景雲坐得安靜,什麽話都沒問,他知道湯宗毓心情是不好的,于是在心裏埋怨自己早晨有些多嘴了,其實,在他看來,湯宗毓若是真的能娶了瞿仙桃,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湯宗毓的确花心了些,狂妄了些,但若是要對別人說,程景雲還是願意只講他的好話的。

湯宗毓喝着傷情的酒,程景雲一口東西都沒吃,半口酒都不喝,後來,還是湯宗毓硬要和他碰杯,所以才勉強地喝下去一點。

程景雲的喉嚨快要燒起來了,他說:“我不想喝了,陪着你,喝好了咱們就回去。”

他倒是從來沒想過最終會和湯宗毓怎樣,由于湯宗毓對他沒什麽深情,他對湯宗毓也沒有,但是,這樣倒很好,程景雲想,若是他們真的是彼此喜歡的,那也只是種下苦果。

“塗塗,你以後要是成婚了,我就不能照顧你了。”想了想,程景雲又說道。

“不行,還是得照顧。”

“不行,塗塗,”程景雲打算說得隐晦一些,但他還是止不住地臉紅,他深吸一口氣,說,“我不能,你今後過得好了,我就不會為你擔憂其他,如果喜歡仙桃小姐的話,你以後就去上海找她罷。”

說完了這些,程景雲堅定又溫柔地看向湯宗毓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便起身走了過去,拿着湯宗毓的錢包,在櫃前結了賬。

他們并不是誰依靠着誰的關系,湯宗毓并非離不了程景雲的,他平常在外頭、身邊沒程景雲的時候玩得照樣自在。

湯宗毓回過頭,正好看見了站在門邊上的蓮娘,蓮娘是為他送茶水來的,湯宗毓愣了一下,這才不動聲色,将手從程景雲的腰側拿下來,對蓮娘說:“進來。”

他剛才不過是與程景雲說了兩句不緊要的話,後來說了句“你怎麽胖了些”調戲他,特意掐他的腰,摸他肚子。

蓮娘進來了,把盤子裏的點心和茶放下,她做事還是同從前一樣勤懇,再看此時的程景雲,已然是不敢擡頭的,他紅着耳根,伸手拽着衣服的邊沿。

蓮娘擡起眼,對湯宗毓颔首,然後就離開了。

“我沒胖。”

程景雲很少要與四少爺辯解,但這次,他知道自己是沒胖,甚至因為心事太多,所以瘦了一些,湯宗毓關了門,抱起他就亂吻。

程景雲知道,少爺只是拿他做消遣。

他說:“塗塗,要是今後成婚了,可就不能再這樣了。”

“我明白,”湯宗毓說,“我們偷偷的。”

“要是你娶了喜歡的人,才不會願意和我偷偷的。”

“嗯,”湯宗毓是贊同這句話的,他點着頭,說道,“但你還是必須留下來照顧我。”

“塗塗,我什麽都沒……你如果去找一位丫鬟,也是好的,為什麽來找我?我總覺得我們就是能一起玩的,沒想過其他。”

“我也不知道。”

這幾個字大概不是湯宗毓的謊話,他回想着,持續地往前回想着,他為什麽會選程景雲,大約就是從小覺得他有一張漂亮臉蛋,覺得他腰細,還有,覺得他不會四處亂說話,不會因為發生了什麽就來脅迫他,也不會提出無理的要求。

“因為我不能懷孩子嗎?所以……”

“對。”

“因為就算欺負了我,也不用擔心有人找麻煩?”

“對。”

“因為你熟悉我,不熟悉別人?”

“對。”湯宗毓答完了這個問題,也盯着程景雲的臉看了許久,他再次埋下臉狠狠地吻他,說:“就你這個小可憐模樣,哪裏有女人會喜歡?”

這不是相愛的關系,不是單戀的關系,而是奇怪的關系,程景雲的胸骨起伏着,他看着湯宗毓英俊又有攻擊力的面龐,他微笑起來,已經幻想出塗塗要以哪種樣子做仙桃小姐的新郎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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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寫得更好一些,加之忙碌,所以這星期打算緩沖一下,本周一、三、五淩晨更新,下星期恢複周一~周五更新,請大家理解哦。關于塗塗和景雲——他們是時代中兩種典型的人,因此關于愛的描述與探讨會參照人物,不會參照現今社會的道德觀,人物也有許多我看來的愚昧之處存在,但還是覺得要這樣寫,希望大家能喜歡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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