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柒·孤舟漂浮海上

有好多的事情來不及交代,也有好多人來不及告別,湯宗毓和秦婉瑩即将要離開紹州了,湯宗毓沒去見程景雲,他在想,先等程景雲的情緒好一些,下次回來,再與他好好地聊一聊。

湯宗毓到這一刻才知道,結了婚就什麽都變了,他和秦婉瑩成為了最親近的人,她會将一切煩惱和愉快都告訴他,卻永遠不會知道他的那些秘密。

“宗毓,”湯紹波的手放在湯宗毓肩膀上,他說,“這些孩子中,我最不放心你,到了那邊有五叔幫你,你要好好學做生意。”

“我知道了。”

湯宗毓的眼神落在秦婉瑩臉上,秦婉瑩看他一眼,對湯紹波說:“爹,你放心吧,我們會将一些做得妥當。”

早先在院子的堂屋,已經說完了要告別的話,司機等在車上,湯宗毓的行李全放進了車裏,二太太抓住了湯宗毓的手,說:“好好對待婉瑩,別辜負她。”

“嗯。”

家裏的人幾乎都出來送他了,他們是不舍的,湯宗毓是悲哀的、糾結的,他像是退縮了,甚至沒對牽挂着的程景雲說一句告別的話,八月還沒被馮劉琛送回來,院子裏的人只有蓮娘出來了。

上車之前,湯宗毓看了蓮娘一眼,她臉上沒什麽情緒,同樣看向湯宗毓的眼睛,湯宗毓無人可以囑托了,只得依靠着蓮娘關照程景雲。

蓮娘看他許久,就把臉轉去了旁邊。

汽車啓程了,接下去要走很多陌生的道路,秦婉瑩的手放在湯宗毓手背上,她看着他,低聲說:“八月還沒回來。”

“我問了馮劉琛,他說待會送回去。”

湯宗毓往車窗外面看了一眼,說道。

秦婉瑩點了點頭,她說:“好。”

秦婉瑩不至于那樣上心八月的事,但程景雲昨夜鬧出的動靜着實不小,她于是下意識地關切着,湯宗毓話很少,比平時還要少。

“宗毓,到了過年的時候,我們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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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你還在想什麽?”

“在想我娘。”

湯宗毓說了謊話,但他知道秦婉瑩不會懷疑他什麽,車駛出了城區,湯宗毓像是終于逃脫了叫他糾結難捱的一切,然而,他并沒有變得更好受。

他在想,八月昨天晚上或許真的發生了什麽,他也由于馮劉琛的冒失而生了他的氣,但他不能留秦婉瑩獨自洞房花燭,也沒時間去責問馮劉琛。

在整個茴園的期望裏,娶了秦局長的女兒,後來,湯宗毓的思緒裏只剩下了躲、逃、辯解、妥協、自我麻醉。

是真的很遠的,不論是他與程景雲,還是他與八月,有無形的界限在區分人與人,這最無情。

程景雲從洋房不遠處髒濕的水窪裏醒過來,他知道天亮了,也知道自己渾身都受了傷。

他像是孤舟漂浮在海上,得不到任何的關照,他想坐起來,但最終只是勉強地翻了身。好久了,才扶着一棵樹,發着抖,虛弱的牲畜一般站起來。

冷,早晨的溫度原本不高,加之下了整整一夜的雨,所以最強烈的感覺是冷。

他覺得他見不到八月了,夜裏挨了馮家護院的那頓打之後,程景雲被他們扔在了這裏,昏睡許久之後天才亮起來,痛楚在心底也在身上,程景雲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八月到底在哪裏?經歷着什麽事?并沒有人能告訴程景雲。

程景雲從未有一刻是這樣珍視自己的性命的,他像是死過一次,便不願意再體會那種恐懼,他拖着受傷的腿腳慢吞吞走,走一會停一會。

于是,程景雲用了比昨夜還要久的時間,才回到了茴園,太陽出來了,很淡的陽光灑在臉上,只是微暖的,程景雲還沒有進門,他就聽見有人說:“景雲,去哪裏了?太太早上在找你。”

“噢。”

程景雲往湯宗毓的院子裏走,結果在半路遇見了蓮娘,蓮娘用手比劃着:塗塗和少奶奶坐着車走了。

“去哪裏?”

蓮娘看見了程景雲臉上的傷,她蹙起眉頭,攙扶住他的胳膊,疼惜地看着她。

“去廣州了?”

蓮娘點着頭。

“八月回來了嗎?”

蓮娘點着頭。

“她怎麽樣?”

蓮娘搖着頭,拼命地搖,然後,淚珠從她眼睛裏斷了線般往出掉,她拉着程景雲的手,帶他去媽子們住的那地方,房門外站着二太太和大夫,程景雲顧不上問候任何人,也顧不上周身的疼痛,他扶着牆跌進門裏,看見了昏睡在床板上的八月。

穿着沒袖子的小褂的小丫頭,胳膊上除了紫的就是青的,臉上腫起來一大塊,頭發蓬亂。

而她腿上那條水紅色褲子的裆部,還在一點點洇開鮮血,有人在她身下墊了一灘破棉絮,上面的血已經幹透了。

程景雲原打算擡頭看太陽,因為他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向何處,接着,他就全身發軟,昏了過去。

廣州比紹州濕熱,吃食口味大不相同,到達的幾十天之後,秦婉瑩被醫生告知有了身孕,她親自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寄給家中父母,一封寄去茴園。

湯宗毓和秦婉瑩都在公司裏忙碌,他們住着寬敞嶄新的房子,院子裏有個小花園,還請了一男一女兩位仆人,女的燒飯打掃,男的做其餘的雜事。

湯宗毓穿着一套鉛灰色西裝,外衣搭在肘彎處,他拿着一個還沒拆開的信封,在郵電局前點了一支煙。

在秦婉瑩寄出信的同時,湯宗毓收到了茴園的來信,二太太在信裏這樣寫:宗毓,從你五叔那裏知道你近來的消息,願你在廣州能過得順心。沒其餘要問候的,主要是告知你房中丫鬟八月去世的消息,那日從馮劉琛府上回來,她身體便不安順,後來跳河自盡;還有,要告知景雲去世的消息,八月出事之後他極度哀傷,得了瘋病,你大娘和我請了醫生為他醫治,但未能起效,他卧床數十日,也不幸夭亡。我知道你與他二人有些許情誼,因此特別告知你,請你節哀,待他日回到紹州,再前去掃墓悼念。

湯宗毓在客廳裏拆信,站着讀信,秦婉瑩端了水果站在旁邊,等湯宗毓轉述信的內容。

他緩緩彎下腰,把信紙放在了茶幾上,他一個字都沒說,就略過了秦婉瑩,拿着外衣上樓去了。秦婉瑩叫“宗毓”,湯宗毓卻沒有任何的反應,他還是緩緩地走,每一步的響聲都沉重。

秦婉瑩放下了水果,把信紙拿起來,她粗略讀了幾行,便知道湯宗毓一言不發的原因。她也需要反應許久,先是不知所措,然後是心酸,後來,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把信疊好,重新放進了信封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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