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卌肆·愛痛九年之久
找房子的第一天,湯宗毓就去黑市弄來了一把手槍,他給湯惜君買北平的糖瓜,想了想,又給程景雲買了一個,包着糖瓜的油紙拿在手上,手槍放在衣服內裏的衣袋中。
回到了賓館,湯宗毓看到這樣一幅景象,程景雲來開門,湯惜君站在他的身後,一只手攥着他身上的衣服。
“沒亂跑吧?”
“沒。”
是湯惜君笑着答的話,由于外面太亂,湯宗毓出門之前囑咐最多的就是“不能亂跑”,以及“就在這裏待着”,湯宗毓走進來了,他身上的氣息那麽冷,他取下了圍巾,又脫下了手套,把糖瓜遞給程景雲,說:“你和惜君每人吃一個。”
湯宗毓真正成為一個男人了,他長得英俊挺拔,穩重了不少,會給孩子帶吃的,他不再有什麽無理逆反的事,不對他人輕狂,做什麽都是足以叫人相信的。
程景雲捧着那兩個糖瓜,猶豫了一下,就将它們全都遞給了湯惜君,他說:“你吃吧。”
“爸爸,這裏面是什麽?”
“你自己打開看看,是糖瓜,很甜的。”
湯惜君把油紙放在了桌子上,緩緩地打開,她看見裏面有圓乎乎兩顆糖瓜,她拿起一個舔了一口,說:“是糖做的,好甜。”
然後,她便把手上那個遞給湯宗毓嘗,湯宗毓說:“我不想吃,待會我們在樓下的餐廳吃西餐。”
“景雲,這個是你的。”
當湯惜君把另一個糖瓜遞給程景雲時,湯宗毓正好把手槍拿了出來,湯惜君見怪不怪,程景雲看見大喇喇放在床鋪上的手槍,吓得站了起來,他向後退一步,又退了一步。
“在黑市買的,”湯宗毓說,“原來的那把沒能帶得上,火車上要搜身的,我就買了把新的。”
“你不要怕,”湯惜君告訴程景雲,“我爸爸被槍打過,他這裏有一個傷,當時流了好多血。”
湯惜君伸手去戳着湯宗毓的腹部,她是想告訴程景雲,槍是要有的,否則,被欺負的時候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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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雲的表情有些變了,他的目光順着湯惜君的手,落在湯宗毓的西服紐扣上,他輕聲地問道:“你怎麽了?”
幾年前的舊事而已,湯宗毓不打算提起,他思慮好一會,才想好了要怎麽說。
“那年有幫派劫了湯氏百貨的貨船,在廣州,我瞞着五叔和他們談判,走了火,挨了一槍,”湯宗毓說得輕描淡寫,他笑了笑,說,“打在了不要緊的地方,做了個小手術,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程景雲開始了許久的沉默,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外露的情緒,過了一會,他客套地說道:“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我以後會小心的。”
湯宗毓說這些的時候,一直在收整他從街上帶回來的東西,沒怎麽擡頭,他其實很害怕傾訴這些,對他來說,這算不上什麽光彩的事。
擡頭看了程景雲一眼,程景雲拿着那個新鮮奶白的糖瓜,無措地站在那裏,湯宗毓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看到了放在床上的手槍,于是,湯宗毓把槍收了起來,他說道:“景雲,別害怕,這是用來保護我們的。”
程景雲又說了一次:“你要小心些。”
“我會小心,讓你擔心我了,”湯宗毓有一點高興,他私認為程景雲是有些關心他的,他笑了笑,說道,“房子找好了,明天清早我們就過去,賣主家有汽車來接我們,北平人很好打交道。”
程景雲一言不發,他不覺得自己對買房子這件事有什麽要說的,湯宗毓對湯惜君說:“高不高興,惜君?”
“高興啊爸爸。”
湯宗毓走到了程景雲的面前,他摸了摸他上午時候理過的頭發,說:“景雲,我們有自己的家了,是個不小的院子,附近有學校,還有買東西的地方,百貨、吃穿都買得到,還能去逛公園,走着就能到。”
程景雲還是什麽都不說。
“景雲,等戰亂結束了,一切都好起來了,我們就能過更好的日子了,”湯宗毓還是在對他柔聲說話,“現在是艱難一些,可你跟我在一塊,總比在傅家好很多,我們就是家人。”
程景雲覺得有些難熬,因為湯宗毓說了那麽多,他卻一句該說的話都沒有想好,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湯宗毓有一個小家,即便是十年前很親密的時候也沒想過。
所以到了關系生疏的現在,他更不能想了。
湯宗毓問:“景雲,你高不高興?”
“我不知道。”程景雲搖頭,把頭轉到另一邊去,小聲地回答他。
“明天先去看看吧,等你看到房子了,你就喜歡了,”湯宗毓說,“和我那個院子還是有點像的,只想小一些,有樹,大門修得不錯,家具也很齊全,房子算不上老,還特意翻新過,你明天看到了一定覺得喜歡。”
“我不想說什麽。”
程景雲的确覺得難堪,在這個屋子裏,湯宗毓是老板,湯惜君是大小姐,他們能有足夠的底氣談論他們花錢買來的房子,甚至可以嫌房子太小,比不上從前住的,可是,程景雲沒資格說什麽。
他擡眼,視線匆忙地從湯宗毓的臉上掃過,後來,又瞄了他的腹部一眼,程景雲忽然在想,體面的西裝下面,到底藏着怎樣殘忍的一處槍傷呢?
“好了,你們穿薄衣服,我們下樓去吃西餐。”
湯宗毓轉過身去了,他要帶着湯惜君去另一個房間換衣服,走到了門口,他又回過頭來,說:“景雲,太好了,我們……不用等下輩子了。”
程景雲擡起頭,正看到了湯宗毓的眼睛,那裏面是許多的溫柔、憐惜、慶幸、愛,還有積攢了九年之久的、思念的苦痛。
接下去的這一整夜,程景雲都在做噩夢,。
他夢見了花房,夢見那一片由他的汗澆灌長成的美麗花海,夢見了下雨天,夢見了酷暑時。
後來,他又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視野中唯一的亮光處,躺着奄奄一息的湯宗毓,血洇開在他的白襯衣上,流了一地,幾乎要流到程景雲的腳邊。
程景雲想喊他的名字,卻怎麽都出不了聲。
程景雲往前走着,走了好久,然而,看似近在眼前的那片亮光卻遙遠缥缈,怎樣都到達不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