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卌伍·家的初來乍到

這裏的街和程景雲記憶中的紹州大不相同,穿衣有差別,言語有差別,由于家園被侵略,街上的人們顯得那樣不平常,那樣緊繃。湯宗毓拿着行李,程景雲拿着其餘的行李,他們三個人走到賓館向東的路口去,坐上了被堵在那裏的汽車。

“這個就是協和醫院。”

前房主的司機在開車,老頭穿一身整潔的長袍棉褂,樂于向湯宗毓介紹風光無限的北平,由于湯宗毓問過醫院的事了,所以,人家特地将協和醫院指給他看。

程景雲看了湯宗毓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後來,下了車、進了胡同,又進了院子,程景雲還是拘束的,也有些冷淡,湯宗毓送走了賣家,把大門栓上,他問程景雲:“景雲,你喜不喜歡這裏?是和我的院子有些像對吧?”

湯惜君帶了新買的兔子式樣的棉帽子,她到處瞧一瞧,把沒推開的房門推開了,程景雲只是跟着湯宗毓走,湯宗毓先是走向上房,中間是堂屋,裏頭的裝修很歐式的,有沙發、電燈、大擺鐘,湯宗毓說:“我打算過完年再添別的家具,最好買一個紅酒櫃。”

程景雲只是進了門,但沒有走動,早晨,臉被風吹得有些冷,但身上很暖和,程景雲穿起了大衣和皮鞋,看上去,他不像是仆人了。

“怎麽樣,喜歡嗎?你想要什麽家具?”

“和你以前那裏一樣好。”

程景雲淡淡說出一句話,湯宗毓的眼睛卻亮起來了,他走了過去,站在程景雲的面前,問道:“你還記得是不是?我們從前在茴園。”

“記得。”

“記得很多嗎?還是記得很少?我知道,那時候發生了許多……你可能不願意去想了。”

程景雲沒有點頭,可他的神情在告訴湯宗毓:他的确有些記恨,所以很排斥回憶;湯宗毓抓住了程景雲的手,帶他去看另兩間上房,以及廂房。

湯宗毓說道:“我原本打算找幢好一些的洋房,但沒有合心意的,能找到的都太窄小了,我們從前都習慣了住老房子,和這裏也是差不多的。這個地方買東西、閑逛、上學都很方便,等今後世道太平了,找到了好樓,我們就搬過去住。”

程景雲沒挑剔一句,也沒有太多的贊賞,他說:“怎樣都可以。”

“惜君,”湯宗毓喊了湯惜君過來,他說,“這一間上房給你住,另一邊我和景雲住,中間做客廳和書房,要是來了客人呢,西廂房完全住得下了。”

“爸爸,北平的人我們都不認識,不會有客人來的,”湯惜君有了一點惆悵,她說,“要是在廣州就好了,優優還能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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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宗毓說:“等我們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有認識的人了,到時候就會有客人。”

程景雲沒心思聽湯宗毓在說什麽,他只記得湯宗毓說了要和他睡,他覺得吃驚,也覺得難過,他又想起了舊事,湯宗毓還是抓着他的手,湯惜君不懂他們曾經的關系,只知道他們是好朋友。

她覺得好朋友睡在一起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睡廚屋罷,有火,不會冷。”

程景雲話音未落,他明顯感覺到湯宗毓更用勁地握他的手,湯宗毓看着他,有些失落也有些無奈,說:“我怎麽會讓你睡那種地方,我不會讓你睡那裏的。”

程景雲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只是在湯宗毓強勢的給予中偶爾掙紮一次,但掙紮往往沒有結果,這天之後,湯宗毓又花了幾天時間置辦東西,他叫過拉車的、趕車的、駕汽車的往家裏運東西,什麽都買來了,連桌上的花瓶和幹果盤子都沒落下,這地方由先前那種喝茶會客的公館,變成了真正的家的樣子。

燒着炭火,是春寒時候,但屋子裏暖得像是深春時節,廂房裏沒有軟床,而是一個大大的北方火炕,燒了一些煤和柴禾進去,湯惜君就天天待在那個炕上,穿着一件薄衫,看古詩詞、讀英文、做算術、給布娃娃看病。

湯宗毓從前哪裏做過劈柴、炒菜、縫被窩的活,但他一樣一樣地學着做,程景雲要做,他攔着不讓,他說:“等過完了年,我帶你去那家醫院檢查身體,你的病,醫生會有辦法的。”

程景雲推脫着,說道:“也不算是什麽病。”

“到時候問醫生。”

要在被罩上縫幾針,湯宗毓一上手就把手戳了個血洞,程景雲伸手接過來,低聲道:“我來吧。”

“我也能學會。”湯宗毓有些不服氣,他倔強地說道。

程景雲埋着頭細細引線,這些精細的事,他沒有蓮娘做得那樣好,但還是會一些的,總之,比湯宗毓做得好太多了。

他一邊做一邊說:“你不要做這些,從前也沒有學過,都是別人來伺候的,要是你娘看見了,要心疼了。”

“我娘看不見,”湯宗毓說,“再說了,我娘那樣對你,你還願意提起她?”

“她怎樣對我她都是你的娘,”程景雲沉默了一陣,又低低地說,“她算是救了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她心好,為我說了情,我早就真的死了。”

“這些都是人要做的事,別人能做的我一樣能做,”湯宗毓看着程景雲低垂的睫毛,還有他有些蒼白的臉孔,他将他握着針的手抓住了,低下頭去,将嘴貼在他的嘴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這是湯宗毓盼望了太久的,是存在于絕境時候的夢境裏的,他看着程景雲驚慌的眼睛,還是将他的手抓着。

程景雲并沒有掙紮,他覺得這一種親吻的感覺太過陌生了,陌生到有些可怖,這種真實的觸碰感早就連接着他全部的痛覺,讓他一瞬間墜入了九年前的那個雨夜裏。

兩行眼淚,一行流到面頰,一行已經掉在了地上,程景雲默不作聲地哭泣,他的眼睛裏只剩下了痛苦和驚恐。

“景雲,你害怕對嗎?你是不是恨我,不想跟我這樣?”

“不想,覺得不舒服。”

“抱歉,我沒問你願不願意,”湯宗毓打算把手放在程景雲肩上的,但又決定不放上去了,他說,“我就是太想你了,沒有其他的意思。”

程景雲還是握着那根針,他一點點,細心地将活做完,然後,把線咬斷,把針戳進床頭櫃上的線團裏了。

他彎下腰,把被子平平整整地鋪在了床上。

他說:“找個新太太吧,會有人願意跟你的。”

“我不可能找,我在廣州的時候,去了河邊幾百次,要不是想到惜君,我早就跳河了,”湯宗毓在程景雲身後說話,程景雲只聽得到他的聲音,他說,“我知道你會恨我,可是呢,我想和你有好的結果——不可能是嗎?”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這就是你我的不一樣,”程景雲坐在了鋪好的床上,他說道,“在傅家過得那麽苦,可我沒想過自盡,我也不會因為你去死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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