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卌玖·讓我心裏有底

湯惜君從虛歲的八到周歲的八,她的生日正是秦婉瑩的忌日。

湯宗毓牽着湯惜君的手,兩個人穿過昏暗的胡同,從狹窄處走向寬闊處,大樹下那只電燈是這一截路上唯一的光源,黃色的光暈,把人的頭發也照得閃光,湯宗毓手上拎着籃子,籃子裏放了火柴、紙錢、粉筆。

他想起有人說,死了的人過三年就不會再回來了。

湯惜君撩着她身上那條深藍色的毛線裙子,她熟練地跪下了,用粉筆在路口那裏的地上畫了一個圈。

“你說話。”

湯宗毓并沒有跪下,他把籃子裏的紙掏出來,遞進湯惜君的手裏,他催促着她,說道。

湯惜君又接過了火柴,她試着擦燃第一根,但是被風吹滅了,過了年,北平終于少了一些凜冽的感覺,風摻雜進暖意,湯惜君手上的第二根火柴終于亮起來了,她點燃了黃色、白色的紙錢,說:“媽媽,我過生日了,來看你了。”

女孩一邊說話一邊擡頭,看到了站着的湯宗毓,也看到了湯宗毓身後暗處還有個人,路上還是有光亮的,可總得來說很暗,因為戰亂而少了人,也少了做買賣的。

暗處那個人是程景雲。

他是有些好奇的,他跟着湯宗毓和湯惜君出來,遠遠地打量着那堆燒給亡故者的火,他能隐約想起來秦婉瑩的樣子,程景雲覺得,她是個比自己好太多的人,她那時候年少而美麗,是湯宗毓體面的未婚妻。

而現在呢,她死了,留下一個與湯宗毓血脈結合的孩子。

程景雲張望許久,等着父女兩個人往回走,湯惜君對媽媽沒有印象,也沒有感情,她所做的這一切,皆是在湯宗毓的教導之下做的。

她知道,湯宗毓從來不給秦婉瑩跪下,以前在廣州時他也燒紙,比給秦婉瑩燒紙的時候遲幾十天,他的紙是燒給程景雲的。

可程景雲沒有死,所以,幾十天之後湯宗毓肯定不會燒紙了。

湯惜君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站了起來,她将僅剩下的火星踩滅了,說:“這是過路的地方,燒到別人就不好了。”

“很可惜,”湯宗毓說,“你媽媽沒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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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秦婉瑩心存着一點同情,從前,他倒是沒有這麽軟心腸的,只是因為程景雲活着回來了,所以他才有心思同情別人,表面上,他變得更為寬厚,不像從前思念和懊悔時那樣自私狹隘了。

湯惜君一點的悲傷都沒有,可她仍舊懂得禮數,是十分體面的,她不知道秦婉瑩是否收得到那些紙錢,她在湯宗毓的旁邊走着,探頭看了一眼,看到湯宗毓緊緊牽住了程景雲的手。

湯惜君又看了湯宗毓一眼,她有幾個要問的問題。

“回去吧,走吧。”

湯宗毓對程景雲那樣溫柔地說話,程景雲問:“婉瑩小姐走的時候……有沒有看過惜君一眼?”

“沒有。”湯宗毓說。

光線有些暗,程景雲的表情藏在了暗處,他說:“她是個好人,我不太能想得起來她的臉了,太久了,什麽都忘掉了。”

“他們都說惜君長得像啓桦大姐。”湯宗毓沒有允許程景雲的手掙脫出去,他另一只手蓋在湯惜君的肩頭。

程景雲大約是想了半分鐘罷,他說道:“那我更想不起來,不記得啓桦長什麽樣子。”

說湯宗毓現在是氣急敗壞,未免言過其實了,是懊惱嗎?可也不像是,他只是在絕境之中顯得很不甘心,他在想,要是這個是他和程景雲的孩子,就好了。

這是湯宗毓的妄想,他嘆了一口氣,他幾乎從來沒為秦婉瑩這個可憐的女人傷感過。

“景雲。”

湯宗毓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是為了提醒他,讓他不要再躲藏、再掙紮了,湯宗毓又叫了一聲:“景雲。”

他沒有思念那年的秦婉瑩,只在想他和程景雲的以前,他太懊惱了,太想要改變從前了。

程景雲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當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的時候,我才發現,你也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還有一樣的地方嗎?”

湯宗毓的語氣有些不同了,三個人離路燈越來越遠了,湯宗毓盯着程景雲看,看得他渾身發毛,程景雲說:“你先松開手。”

程景雲另一只手裏拎着剛才放紙錢的籃子。

“嗯。”

湯宗毓将手松開了。

有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行夫妻之事總有太多的顧及,湯宗毓沒有這種經驗,他關了湯惜君卧房的門,只穿了睡衣去了程景雲房裏,那其實是他和程景雲的房,但這麽多天了,程景雲都不是非常願意和他一起睡的。

程景雲還沒有關燈,他穿着背心和襯褲,一聽見有人進來,就杵着胳膊往床上縮,他靠在床頭,把腿抱住了,問:“怎麽了?”

“我過來睡。”湯宗毓說。

外面沒有落雨,但這樣的場景以及帶着侵略性的湯宗毓,總叫程景雲聽見了多年前那個夜裏磅礴的雨聲,他發着抖看向他。

說:“我去廂房裏睡吧。”

“不用了。”湯宗毓輕聲說話,轉身時,已經将門反鎖,他慢悠悠關好窗簾,轉過了身。

程景雲脖頸上的青筋都顯露出來了,他還是靠在床頭處,拘謹地坐着。

“你幹什麽?”

程景雲問。

湯宗毓走了過來,他幾乎是踱步,在床邊站着,打量程景雲,說:“我今天晚上想在這裏睡。”

程景雲直搖頭。

“你要我等到什麽時候?”

湯宗毓俯身,略顯悲苦地問出了這一句,他有些沖動和感性了,他的嘴唇貼着程景雲的嘴,吻了大約三下。

“說話啊景雲,讓我心裏有個底。”

湯宗毓眨動眼睛,有點急切了。

程景雲木然出聲了,說道:“我沒有讓你等。”

“那就好。”

忽然,男人巨大的力氣将程景雲掀翻在床上,他制住了他的兩邊手腕,膝蓋壓得他的大腿生疼,程景雲叫喊出聲,用渙散的眼睛看向他,說:“湯宗毓,你還是畜生。”

“我不是。”

“你再不放過我,我就咬舌自盡了。”

“你不會咬的,”湯宗毓自嘲,說,“因為你不會因為我去死。”

他起先是憤怒且悲傷的,逐漸地,有一些愉悅和纏綿了,他去吻程景雲的嘴,吻他的脖子。

程景雲反抗不了了,只能掙脫出來一只手,伸進湯宗毓張開了衣領中,他極其刻意地、病态地、不留情地撓在湯宗毓的肩胛上,掐得他那裏紅了一片,血跡滲進了程景雲的甲縫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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